在突如其來的“驚喜”面前,俞宛秋一時陷入了無措狀態。
心裡知道絕對不能應承,因爲神識中的第三隻眼,幾乎可以看得見那個黑黝黝的洞口,正張網設陷等着她往下跳呢。可老太君殷殷期待的目光是那樣誠懇,大太太更是笑容慈靄,一副就等着她喊“娘”的樣子,這個時候開口說“不”,實在是件需要勇氣的事情。
好在有人及時出現爲她解了困,而且正是她盼望的某位。
樂壽堂的正廳門口,沈涵淨一襲粉荷色衣裙,小蝴蝶似地翩然而至,眉眼帶笑地喊了一聲:“老太君”。那長長的拖音,愛嬌中略帶輕嗔,除了真正受寵的人兒,誰又喊得出那個味道。
老太君臉上出現了一抹無奈之色,但也只是瞬間,很快就換上關心的口吻說:“昨兒我讓紅蓼給你送去的玫瑰清露吃了沒有?這天氣熱,你又連喝了好幾天人蔘湯,我怕你上火。”
“可不就上火了,人家牙齒都鬆了,中午連糖醋排骨都不敢吃。”沈涵淨無視僕婦給她上好了茶水的座位,直接擠到老太君的羅漢牀上,倚在老太君懷裡撒嬌。
老太君笑罵:“你纔多大呀,就鬆了牙齒。”
“真的啦”,沈涵淨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子,“昨兒早起時這裡都腫了,喝了老太君給的玫瑰清露才好了一些。那露真好喝,又有效,老太君,還有沒有嘛。”
老太君點着她的額頭說:“搞了半天,原來不是請安,而是來哄我的玫瑰露的。”
這祖孫倆看似旁若無人地表演祖孫情,其實目光都有意無意落在俞宛秋身上,大太太則很有耐心地坐在一旁,悠閒地吹着茶杯裡的菊花。俞宛秋知道,她們不過是在等自己表態而已。
老太君看俞宛秋當時沒接腔,以爲她需要考慮,就藉着跟沈涵淨說話的機會給她緩衝的時間,畢竟,改掉祖宗姓氏認別人當爹,不是一件小事。就這麼隨隨便便提出來,實在是草率了一點。
可對方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又是在他們沈家長大的,現在被堂堂侯爺主動認作嫡女,還有什麼不樂意的?沈涵清爲了這個名銜,可鬧了不只一次兩次,這回甚至帶傷膝行到大老爺跟前哭求,大老爺都沒依允呢。
沒想到,沈府這樣擡舉小孤女,卻只換來了她的沉默和意味不明的笑。一時廳裡的氣氛有些凝重,老太君不悅,大太太的笑容也漸漸變冷,就在這時,沈涵淨趕到,正好扯些閒話,活躍活躍氣氛。
沈涵淨的眼光不時瞟向俞宛秋,則是在向她示威,意思是:這是我奶奶,她心裡疼的是我,你怎麼蹦達也不過是個外人,有了嫡女身份又如何?假的終究是假的。
在沈家所有的人中,俞宛秋髮現,到頭來,反而是這位沈四小姐最可愛,因爲她什麼都寫在臉上。沈涵清已經從小女孩急劇蛻化成了會耍手腕的小女人,只有這位還固執地躺在親情溺愛的懷抱裡不肯成長,即便爭什麼,也是以小孩子的耍賴或炫耀的方式。
祖孫情還在溫馨上演,俞宛秋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斂衽一禮道:“老太君,大太太,四姑娘,你們慢聊,宛秋就先告退了。”
老太君愕然,大太太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只有沈涵淨眼中有些許得色。
出門的時候,俞宛秋簡直有些想笑,老太君和大太太如此錯愕,是覺得她不該啥都不說,就這麼轉身走掉嗎?她們難道忘了,有一句話叫“三十六計走爲上”,遇到無法拒絕,又實在不能接受的要求時,有人來攪局,她不趁機走,更待何時?
轉進穿堂,緊跟在身側的知墨一臉愁容:“姑娘,這回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矇混過關的。”
“我知道”,她可以走掉一次,要是沈府的人知趣,應該不再提起纔對。可利益驅動下,也許他們連臉面都不顧了,非要逼着她當沈府的女兒,好爲他們所用。
知墨嘆道:“姑娘以前還說,這府裡唯一不那麼利慾薰心,肯恬淡自守的,只有大太太。要真是這樣,今兒她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一副穩坐釣魚臺的樣子,她就料準了姑娘一定會過去喊她一聲‘娘’?真是夠了,要女兒不會自己生去!”
俞宛秋失笑:“你瞎說什麼,她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哪裡還生得出來,只能撿現成的了。”
知墨扯了扯嘴角,很快又皺起眉頭說:“姑娘,要是下次再把你傳來,又像這樣逼你,你打算怎麼辦呢?”
“別擔心,總會有辦法的”,俞宛秋安慰着自己的忠僕,同時也安慰自己:“這種事,我不點頭,他們還能強迫不成。”
知墨擔心的是:“真要當面拒絕,可就得罪沈家了。”
俞宛秋沉吟着說:“其實我不表態,已經等於拒絕了,她們心裡何嘗不明白。若這樣還繼續糾纏,只能說明,她們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設計我入宮。”
知墨氣呼呼地嚷着:“真是有毛病,他家四姑娘、五姑娘哭着喊着要入宮,他們隨便送哪個進去就是了,幹嘛非要逼着姑娘去湊這個熱鬧。”
俞宛秋無奈一笑:“這不是爭執不下嘛,所以乾脆誰都不送,讓我李代桃僵。”
知墨更來氣了:“還不是看姑娘長得好,想靠姑娘博寵,好提攜他們沈家。也不想想,誰又是傻子,會看不出他們打的什麼鬼主意。”
“放心,你家姑娘我是絕對不會進宮的”,開玩笑,她可沒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犧牲精神。沈家只管設計,她只管不上套,最後也只能白鬧騰一場。
回到山水園,蘭姨聽了也很擔心。她平時一心想讓姑娘攀上什麼豪門貴婦做乾孃,現在機會送上門來,她的頭腦反而清醒了:“五年前姑娘還是個病弱的孩子,千里迢迢來投奔,那時候怎麼沒人認女兒,現在突然發起神經來,若說沒打什麼主意,誰信那。”
俞宛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奶孃:“咦,怎麼這回沒勸我趕緊認了好當侯爺嫡女去?”
蘭姨“呸”了一口道:“你媽媽我還沒老糊塗!這不就是釣魚的餌麼,什麼侯爺嫡女,他們沈家的工具罷了。”
俞宛秋豎起了大拇指:“我家媽媽越來越聰明瞭。”
蘭姨可笑不出來,唉聲嘆氣地說:“你還樂呢,這事只怕沒完。”
俞宛秋挽着她的手臂輕輕搖晃着說:“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從來只聽說‘逼良爲娼’,還沒聽說‘逼良爲女’的。”
蘭姨瞬間瞪大了眼睛,尖着嗓子說:“你,你,你,連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還順溜得很,真是氣死我了,你是大家閨秀耶。”
如此插科打諢下,才稍微緩解了緊張情緒。
事情的發展並沒有她們預想的那麼糟糕,沈府永不止息的內鬥,總會消耗去她們一部分精力,和一致對外的凝聚力。
俞宛秋回山水園不久,薛凝碧就親自趕過來告訴她:“且先放寬心,至少這幾天他們不會再找你,因爲沈涵清病倒了。據說晌午正打算出門的,下臺階時眼前一黑栽了下去,身邊的丫頭倒時及時扶住了,沒磕破哪兒,嘴裡卻吐出了一口鮮血。”
“阿彌陀佛”,俞宛秋默唸了一聲佛,雖說人不能太壞心,希望沈涵清再吐幾口,但她的這種表現,確實是減輕了自己的壓力。沈涵清會吐血,顯然是被這件事給氣到了,沈家的人總不能置沈涵清的死活於不顧吧。
山水園的人俱鬆了一口氣。
送走薛凝碧後,蘭姨關起院門,準備把老爺太太的牌位拿出來拜一拜,讓他們保佑姑娘逢凶化吉。戚長生卻越牆而入,對俞宛秋下達世子指令:“世子讓姑娘儘快收拾一下,最遲三天之內一定要離京,沈府想送姑娘入宮,這裡不能再住下去了。”
俞宛秋很快分析了一下形勢,便也沒斷然拒絕,而是告訴他:“再等等看好嗎?也許情況會有轉機的,如果沈府一定要逼我入宮,我除了離開別無他法,到時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幫忙的。”
“可世子那裡……”
“你跟他說,我答應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叫他不要着急。”入宮就等於是嫁人,她可是答應了趙佑熙不私自許嫁的,這樣回話,也算有誠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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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拖到晚上2更了,沒辦法,下午4點之前已經寫好了底稿,我現在改稿比蝸牛都要慢。
還是那句話:沒有存稿的日子不是人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