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懷孕的消息公佈後,各類補品流水一樣送入東宮。皇上賜的,皇后賜的,各級官員孝敬的,東宮總管曹大海和首席女官素琴收到手軟,只得專門闢出一間屋子擺放這類東西。
俞宛秋讓曹大海從中撿了兩根老山參,再搭配些珍玩、錦緞之類,和一匣子福祿金錠,一對如意壽拐,送去貴賓館給俞家老太爺和老太太。
說起這二位來,又是一件頭痛事。他們本不在千叟宴的邀請名單中,至於爲什麼會出現,據戚長生調查的結果,是皇后秘密簽發的請柬。
不巧的是,兩老乘坐的官車在路上出了故障,臨時租用民車,那該死的趕車人竟走岔了道,讓他們足足遲了三天才到南都。此時千叟宴已散,賓客們都已打道回府,他們不甘心,揣着過期的邀請函直奔宮門,被謝長寧半路攔截,以太子的名義安排進了貴賓館。
乍聽到這個消息,俞宛秋只覺得好笑:“既然是皇后娘娘親自簽發的請柬,祁陽府尹也忒大膽,竟敢弄個破車支應,就不怕皇后娘娘參他個不敬之罪?”
戚長生回道:“俞家兩老一進南都就被太子殿下的人接走了,由此可見……”
“可見他們會走岔,會遲到,其實都是人爲?”
戚長生低着頭囁嚅:“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得了吧,跟我還打什麼啞謎”
俞宛秋放下手裡的參茶,語氣十分感概:“怪道那天在筵席上,皇后總有些坐立不安,扭頭跟侍從嘀咕了好幾回,原來是給本太子妃安排了餘興節目。可惜她等的演員一直未到,精心安排的好戲也泡了湯。”
皇后爲了打擊她這個看不順眼的兒媳,可真是不遺餘力,連早已銷聲匿跡的俞家都被她挖了出來。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皇后偷偷摸摸招來俞家二老是什麼目的,無非是想當着滿堂賓客的面給她難堪,當衆揭穿太子妃“不認六親”,“不敬長輩”的“醜惡面目”,讓她聲名掃地。
不得不說,皇后的安排如果成功的話,的確會給太子妃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
在此之前,太子妃在趙國百姓心目中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形象:美麗、勇敢、仁慈、大度。
這娑婆人世,成名難,毀名易。只要有一對自稱太子妃祖父母的人跑到千叟宴上鬧場,哭訴太子妃如何冷血不孝,太子妃過去辛辛苦苦打下的羣衆基礎就可能毀於一旦。
思及此,俞宛秋冷汗潸潸。比手腕,比毒辣,她真的不如皇后,還需要多多歷練。
見太子妃氣色不好,半晌靜默無語,戚長生緊張得不行,太子妃如今懷了皇家血脈,可不能有絲毫閃失。
好在謝長寧及時趕來,向太子妃彙報俞家二老在貴賓館的情況。在戚長生的示意下,出言安慰道:“千叟宴提案一出來,太子殿下就特別交代過,要隨時注意鳳儀宮那邊的動靜,所以太子妃只管放心,不會出什麼意外狀況出現的,一切都在太子殿下的掌握中。”
俞宛秋輕嘆:“說得我越發慚愧,自以爲能幹,結果什麼都要殿下操心,等會你見了他,替我多道幾聲‘謝’。”
知墨站在一旁道:“等會殿下就回來了,太子妃想道多少聲‘謝’都成,何勞謝統領代言。”
俞宛秋笑着揮了揮衣袖:“有道理,你們先退下吧,我想靜一會兒。長生你吩咐下去,說本宮明天去貴賓館探望祖父母。”
“太子妃,您現在這身子,最好不要乘車外出。”素琴率先出聲阻止,一堆人跟着附和。
“我也不想去的……”俞宛秋苦笑起來。
兩年前俞家人拖家帶口前來投奔,她拒不接見,讓趙佑熙毫不留情地打發了。那次她並未覺得愧疚,因爲,她沒有任何義務供養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他們來,也是自發行爲,又不是她叫來打秋風的。
可這次不同,首先,來人是她的嫡親祖父母。她既承襲了俞慕凡的血脈和財富,對他仍留在世間的雙親就有供養之責。其次,他們是皇后正式下帖邀請來的,這事經由地方官府安排,在祁陽肯定人盡皆知。民間百姓並不知道皇后和太子妃的過節,在他們眼裡,皇后是千叟宴的主持者,她發出的請柬代表的就是整個皇室,也代表了太子和太子妃。
皇室正式下帖請來太子妃的祖父母,太子妃居然再次拒見,這事怎麼說,都是她理虧。
戚長生遂提出變通方案:“您想見俞家二老,不一定要去貴賓館,把他們請到東宮就行了。”
俞宛秋點點頭,轉向謝長寧道:“你去問問太子殿下,看他怎麼說。”
“是”,謝長寧告辭而去。
俞宛秋又交代戚長生:“你也跟着去,要是太子殿下沒意見,你即刻着手準備。”
一干侍衛退下,素琴不解地問:“太子妃爲什麼要見他們?這家沒一個好人,夫人好端端地去他們家,住了不到三個月就死了,太子妃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又是俞家血脈,都差點斷送在他們手裡。”
俞宛秋無奈地說:“你以爲我想見他們?這不是沒辦法嗎?外人又不知內幕,只說我忤逆不孝,薄情寡義。”
衆口鑠金,人言可畏。關於皇室的流言,民間百姓向來最感興趣,大家都只圖嘴皮子痛快,真相如何反而不重要。皇后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佈下此局。
茗香恨聲道:“見就見,還怕那兩個老東西不成當日在甘棠鎮的客棧裡,他們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口口聲聲喊着‘我可憐的孫女’,外人還以爲他們多疼太子妃呢。那虛僞噁心的樣子,每次想到就來火。”
“注意你的言辭”知墨瞪了她一眼,隨後小聲告誡:“他們再不好,也是太子妃的祖父母。你今天這話要是被有心人傳出去,讓外人知道咱們東宮女官稱呼他們爲‘老東西’,損害的是太子妃的名聲。”
茗香躬身作禮:“知道了,掌嚴大人,奴婢謹記您的教誨。”
俞宛秋沉聲道:“知墨管得很對,茗香,你別嬉皮笑臉不當回事。你口才是好,但有個毛病,就是不夠謹慎,須知這裡是宮廷,小心禍從口出,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
茗香忙跪下告罪,俞宛秋讓她跪了一會兒才叫起。她不是心疼那對心術不正的祖父母,而是深知宮廷生活不易,處處人多嘴雜,她若縱容宮婢對祖父母不敬,的確可能妨害到她的名聲。
因爲心情不好,她起身離開屋子,在東宮各處轉悠着散悶,最後在碧浮亭坐下。
宮女們很快在石桌上擺開一大溜水果點心,並指着其中幾樣,說是太子殿下今早臨走時,特意吩咐廚子準備的,都是開胃佳品。太子妃勉強撿了兩塊,算是給夫君面子。
素琴臉上泛起憂色,知墨朝庭院裡指了指,茗香隨即發出驚歎:“這是什麼花呀,開得好漂亮,還拼成了兩個字。”
俞宛秋視線一轉,雖然已是深秋,院子裡仍繁花似錦。其中開得最盛的是菊花、美人蕉和秋海棠,尤其是美人蕉,色彩繽紛,紅、黃、白、紫間雜,果然拼成了“平安”二字。
曹大海上來告訴她:“這是得知您懷了龍裔後,太子殿下命花匠連夜擺成的,就爲了討個吉利,祈求您和腹中的孩子平安如意。”
宮女們連聲誇讚:“太子殿下對太子妃之心,從來至誠如一。”
太子妃總算露出了笑顏,可心裡始終沉甸甸的。俞家的事,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以爲有太子明言壓制,俞家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卻獨獨遺漏了皇后。
皇后這番禮遇加挑撥,對俞家而言,是多大的驚喜啊,什麼野心妄想都重新出籠了。所以她敢肯定,俞家二老只是來打前哨的,後頭不知有多少人翹首期盼着這邊的消息。有皇后撐腰,他們也不用怕太子了,在民間的觀念裡,兒子再厲害,厲害得過老孃?
整個上午,俞宛秋都煩躁不安,直到趙佑熙從軍營趕回來。
從她懷孕後,趙佑熙每天中午都回來陪她吃飯,爲此犧牲掉了午休時間。俞宛秋也曾勸他不需如此,趙佑熙非要堅持,說這樣他比較安心。再說,他從小就沒有午睡習慣,以前別人歇晌的時候,他都在練功。
對俞家二老,趙佑熙的態度出奇的寬和:“你想見他們,就把他們接進宮來,在這裡住一陣子也成。”
俞宛秋開玩笑地問:“若我想把他們留在宮裡養老呢?”
“那有什麼問題,宮裡多的是房子。”
俞宛秋忙搖頭:“我可不敢把他們養在宮裡是小事,架不住俞家人整天往宮裡跑,難道你能攔着不讓他們給老人請安?一去二來,這東宮就變成俞家了。”
趙佑熙笑道:“你明白這點就好。”
“自然,我對俞家人,從來不抱幻想,想接兩老進來,也不單是想見他們。”
“哦,太子妃還有什麼打算?在下願聞其詳。”趙佑熙笑嘻嘻地說。
俞宛秋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兩個人名爲她的祖父母,卻聽從皇后的唆使,給皇后當幫兇,想進宮來當衆出她的醜,敗壞她的名聲,如果她什麼都不做,那些人還以爲她是好欺負的
此時的俞家老太爺和老太太,在貴賓館的上房裡,抱着金匣子,揣着老山參,摸着滑不留手的綢緞,看着價值不菲的珍玩,心裡別提有多美了。
哼,再六親不認,也改變不了她是俞家子孫的事實這不,連皇后娘娘都看不過去了,站出來替他們打抱不平。太子妃又怎樣,犟得過皇后娘娘麼?那可是她的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