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薛凝碧道別後,俞宛秋本來想在園子裡走走的,蘭姨堅決不讓,說出來的理由很嚇人:文氏臨終前念念不忘要找俞宛秋,她現在變成那啥了,說不定還執着於此念,自己飄到後園來尋人。
爲了確保姑娘無恙,蘭姨拿出‘乳’母的派頭給俞宛秋下了嚴令:在文氏辦完七七之前,白天不準單獨行動,晚上不準出‘門’,甚至睡覺的時候,房裡都要有人守夜。
最後一條,在俞宛秋的堅決抗議下,總算是免掉了。雖說趙佑熙已經隨太子去了臨濟寺,要在那裡持戒誦經百日才能返京,這段日子都不會來敲她的窗子,她還是不習慣房裡有人打地鋪。
太子會舍京都名寺不住,跑去五百多裡外的一座廟持戒,只因爲皇帝的一個夢。
皇帝半夜夢見自己站在一條河邊,被一個和尚當頭打了八‘棒’,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無法入眠,心裡極爲不安。等天一亮,立刻命人傳來被封爲國師的廣覺禪師。
廣覺告訴皇帝:“您夢見的和尚,多半是臨濟寺的義玄大師,‘四喝八‘棒’’就是他傳下的法旨,臨濟寺之名,也正因寺院濱河而來。”
義玄是唐宣宗時期的名僧,竟然會出現在皇帝的夢中,並連打八‘棒’,說明想點化他,皇帝一‘激’動,就說要親自去臨濟寺還願。文武百官當然不允,皇帝是什麼破身體啊,上個淨房都要兩個太監攙扶,怎麼經得起幾百裡的顛簸。
於是,由太子代父還願,便成了勢在必行之事。
據說首先提出“代父還願”的並非太子,而是壽王。壽王是皇室子弟中封地最多的,僅次於安南王,他的母妃就是宮裡如今品級最高的淑妃。
壽王的年紀其實比太子還大幾歲,他母妃是皇帝還沒封爲太子時收納的第一位妾‘侍’,出身不高,永遠當不了皇后。但跟皇帝也算是少年夫妻,對皇帝來說是具有特殊意義的,若非皇帝看重,以四妃之末的淑妃,哪有資格代表宮眷參加大法會。
如果沒有壽王自請出行,太子也許會裝糊塗,皇帝病重期間,太子不宜離京,怕生變故。可壽王都這麼自告奮勇了,他怎麼也得跟進,不然豈不顯得他的孝心不如壽王?
沒想到皇帝立刻準了他的所請。話已經說出去了,皇帝也準了,再無迴轉的餘地。
在禮部爲太子擬定的隨行人員名單中,又有安南王世子的大名。
十天前,這隻隊伍浩浩‘蕩’‘蕩’地從京城出發,太子乘坐的,乃是皇帝的法駕‘玉’絡。這是皇帝自己提出來的,說既然是代他還願,就該啓用天子鑾駕,以示對佛祖的虔誠。
沈府的人對此都持樂觀看法,認爲這是在向天下人昭示,太子不僅是儲君,而且很快就會是下一任皇帝。沈湛作爲太子親信,也很快會得到重用。
俞宛秋卻覺得這事有違常理,皇帝不是最怕死,最怕自己被取代的麼?秦始皇晚年求長生不老術,連漢武帝那樣英明的人都沉‘迷’於煉丹。病重的皇帝,最忌諱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尤其是太子——在禮制上的僭越,因爲那等於暗示他不行了,就要讓位了。
可趙佑熙走得太匆忙,晚上接旨,第二天又是四鼓起‘牀’五鼓之前趕到正陽‘門’候駕,來不及跟俞宛秋道別。俞宛秋心裡的那些疑慮,也就沒辦法跟他說。
要說完全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不管如何,趙佑熙都陪伴了她這麼久。自從來上京當質子後,晚上只要‘抽’得出空,他都會越牆過來看她,還送了她許多好玩好吃的東西。
那人送禮的方式是,直接擱在她的房‘門’口,然後飛身越牆走人。她退都沒處退,難道就爲了這個,專程去一趟安南王府?那不是送羊入虎口麼。
她怎麼也想不到,文氏去世的這一晚,就在她最難過的時候,那個該在五百多裡外的人竟然出現在她的窗前。
趙佑熙一開口就問:“你沒事吧?”
俞宛秋詫異道:“沒事啊,會有什麼事。”
趙佑熙低笑起來:“別瞞我了,長生都用飛鴿傳書告訴我了。說府裡的人到處找你,你嚇得躲在一間反鎖的房裡,半天沒敢‘露’頭,是不是?”
天!俞宛秋不知該笑還是該惱,這是關心呢,還是監視呢?
窗外的人語調相當不滿:“早聽我的,離開這裡不就什麼事都沒了?非要死賴着不走。我要去收拾那對噁心的夫妻,你又攔着不讓,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說到這裡,仿似想到什麼不可思議之事,惡狠狠地問:“你該不會看上那個噁心的老男人了吧?”
俞宛秋忙爲自己洗白:“你想讓我吐死啊,怎麼可能。”
趙佑熙這才“哼”了一聲道:“要是你剛纔的回答有一丁點遲疑,我立刻就去廢了他!”
“你別惹事”,她先警告,然後轉換語氣道:“不談這個了,我還有話要跟你講。”
“什麼話,你出來再說,要不然我不聽。”
看他又在耍孩子脾氣,俞宛秋突然心軟起來。他既然是隨太子去的,又是在廟裡持戒,肯定規矩多多,他很可能是偷跑來的。而且幾百裡地,就算輕功再好,也要費些功夫,這會兒還不知如何的累呢,她卻連請他進屋坐坐都做不到。
實在不忍心拒絕,便跟他約法三章:“要我出去可以,但你必須以禮相待,不能再動手動腳。”
“好,不動就不動。”他答應得很爽快。
結果呢,她一出去,立刻被他‘吻’得天昏地暗。當她責他違諾時,世子殿下振振有詞:“我只答應不動手動腳,沒說不動嘴啊。”
兩人又糾纏了好一會,最後她出言警告:“你再不放開我,以後都別想我出來見你,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那人馬上笑嘻嘻地鬆開手:“你可是你說的,我現在放開,你下次就出來見我。”
俞宛秋張口‘欲’辯,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跟這個人講理有用嗎?即便講贏了,他的反應,只怕會更變本加厲,索‘性’懶得講理了,直接用強的。
她決定不再‘浪’費時間,抓緊把心裡的想法跟他說一說。
趙佑熙聽了後安慰她道:“這些你都能想到,太子如何想不到?放心,他敢離京,肯定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她哪裡是關心太子啊,太子的死活與她何干,她只是不希望趙佑熙捲進去。
於是直奔主題:“如果皇帝突然駕崩,壽王趁‘亂’即位,宣佈太子爲謀逆,你怎麼辦?”
“我……”他一時怔住了,顯然沒考慮過這種可能。
俞宛秋再問:“朝廷一直找不到你家謀反的證據,要是因爲太子的事陷進去,成了謀逆犯同黨,你又怎麼辦?”
“不會的。”話雖這樣說,底氣卻有些不足。
俞宛秋在心底輕嘆,到底只是十六歲的少年,又癡‘迷’武學,對朝政只怕不是很關心,遂加重語氣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你千萬不要回京,當然更不能再跟着太子,你趕緊帶着人回南府去。”只有在自己的地盤上纔是最安全的,哪怕京城殺得血流成河,也與安南王府無關。
趙佑熙關心的是:“我走了,你怎麼辦?”
俞宛秋忍不住笑瞪了他一眼:“什麼我怎麼辦?皇帝的兒子們鬥得死去活來都跟我沒關係,我一個姑娘家,待在深宅大院裡,還能謀反不成。”
趙佑熙提醒她:“你別忘了,沈家有個兒子是太子的親信,一旦太子成了‘亂’黨,沈府難保不被牽連。”
俞宛秋搖着頭說:“不會的,沈家做官的多了,有跟太子‘交’好的,就有跟壽王‘交’好的。這樣的大家族,最懂得權衡各方勢力,好保持自己的不倒翁地位,決不會只把寶押在太子一個人身上。”
其實這完全是她自己的推斷,沈家在朝中的勢力到底是中立,還是偏向哪邊,她並不知曉。
可此刻,她只想讓趙佑熙放心,朝廷若真有變故,馬上拋下一切回南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