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縣城地處湘西,因爲背靠着的青山酷似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而得名的。沱江從縣城身邊流過,蜿蜒而下。它的南岸就是用紫紅色沙石砌成的城牆。街上的許多人家爲了節約有限的土地資源,就把房子挪到沱江邊,用幾根木樁伸進江裡,把房子支撐起來,後人稱之爲吊腳樓。這裡山秀、水清、林茂,有世外桃源之感。——因爲歐陽梓來過此地,這纔有此感嘆。
在鳳凰縣城南側,有座南華山。這裡山嶺連綿,溝壑縱橫,天坑、溶洞衆多。相傳,南極仙翁在此滴灑神水,從此這裡草木繁茂,景色旖旎,人傑地靈,當地百姓感念上蒼天恩而稱譽之爲南華山。
在南華山的山麓地帶,有個小村子,叫陳家莊。這裡距離縣城雖只有十里,可這條小路蜿蜒崎嶇,不僅要翻過幾個山崗,還要跨過三條小溪。但一年到頭辛苦勞作的農村人能把這當回事?陳家莊的人總是慶幸自己住在縣城的附近,到縣城買賣東西比較方便,在縣城找個事做,傍晚還能及時趕回家。
此時,正有一個人往陳家莊匆匆趕路,天就要黑了。此人有四十多歲,中等身材,一張白淨長圓臉,健挺的眉毛,二目炯炯有神,鼻直口方。這時他頭戴襆頭,身穿盤領窄袖缺胯袍,腰束蹀躞帶,這樣的穿着與當時讀書人並無二樣。不認識他的人,從這身衣服中,也能估摸着他的身份;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姓桓名鴻,字天翔,在縣城的田財主家當教書先生,同時兼賬房先生。
田財主家業不算大,在鳳凰縣城也就屬於中游。桓天翔這人一向沉默寡言,不善應酬,很少出頭露面,只是埋頭做事,人很勤快,田財主很是賞識:這樣的人打着燈籠也找不着啊!所以他對待桓天翔很客氣,沒有什麼大戶財主的架子。桓天翔很珍惜這份工作,對主人也很尊敬。他們主僕相處得比較融洽。
桓天翔的妻子陳氏的家住在陳家莊,她和桓天翔是在田財主家認識的,原先陳氏也在那裡做活。兩人結婚以後,陳氏便和母親在家務農。他們有三個孩子,老大叫陳山,這是陳氏與先夫的孩子。老二出世後,桓天翔起名叫桓實,打算二十歲加冠後取字叫若虛。陳氏總覺得“虛”不好,可丈夫自有一番解釋,自己又不會識文斷字,也就隨了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村裡人都叫這孩子“若虛”,“桓實”幾乎被人忘記了。
老三是個女孩,取名若花。陳氏還是搖搖頭,但這次她沒說什麼。在讀書識字方面,陳氏堅持,大兒子陳山只要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就讓老二去做。這自然與她狹隘的小農思想有關,但也充分考慮到家裡的收入:哪有許多錢供倆孩子讀書啊!
老大這孩子不是自己的,桓天翔也就不再堅持。他就把希望寄託在老二的身上。由於他白天不在家,所以,桓天翔就在晚上教授若虛功課,甚至到深夜。
桓若虛雖不算聰明,但是很踏實、勤奮。母親也不指望他做什麼農活。白天,若虛就和一羣年齡相彷彿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在被別人欺負時,桓天翔並不出面,也不讓陳氏干涉,而讓他自己解決,若虛往往感到很委屈。他小小的年紀哪裡知道,父親這是在培養他單獨處事的能力!
後來,若虛和幾個孩子在一起練武,陳氏就不樂意了:孩子們在一起打打鬧鬧,一旦失手,鬧出什麼亂子,那可不得了。桓天翔也不贊成兒子學武,但他們在一起比劃比劃,強身健體總是不壞,也就沒有過多的干涉。這倒啓發了桓天翔,既然孩子想學武,爲什麼不教他學習兵法呢?雖然自己不想他帶兵打仗,可學一些這方面的知識終究沒錯。
於是他便找來兵書,並講了一些古代的經典戰例來驗證兵書上的理論知識,若虛很感興趣。這一年,若虛年方十二,小小年紀,懂得的知識已然不少,桓天翔喜在心中。
桓天翔回到家中之時,暝色已經完全遮蓋了青山和樹木。他幾乎每天都在這個時候到家,夏天他走得晚些,冬季田財主讓他走得早些。十歲的女兒若花已在門口等他很長時間了。桓天翔一把抱起若花,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來到房裡,把從縣城買來的糖果拿了出來。
看到父親回來了,若虛也從裡屋走了出來。這是個十二歲的少年,身材瘦削,棗子形的臉,眉清目秀,略厚的嘴脣,皮膚微黑。他怯生生地望了父親一眼,伸手來接妹妹遞來的糖果。
桓天翔阻止了他:“若虛,昨天的《離騷》背熟了嗎?”見父親發問,若虛把手縮了回去,小聲說道:“會背前面的。”桓天翔嚴厲地問道:“這一整天你都幹什麼去了?”若虛說:“爹,我,我今天有點事。我明天一定背出來!”
桓天翔不耐煩地問道:“有事?你能有什麼事?”陳氏從廚房出來,解開身上的圍裙,接過話:“孩子他爹,你有完沒完?我讓孩子到山上砍些柴。什麼書非得今天背完?”她麻利地抓了幾塊糖果塞到若虛手中。桓天翔責備地看了妻子一下,坐在堂屋的一把椅子上。
很快,陳氏和大兒子陳山把飯菜端上桌子,一家人在一起吃晚飯。陳氏邊吃邊說:“孩子他爹,陳大媽昨天去了郭家墩子。”桓天翔停了筷子,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她不是有個親戚在郭家墩子嗎?”陳氏嚥下嘴裡的飯菜,說道:“可是她看到幾個人在追殺一個黑衣人。”
桓天翔一驚,忙問道:“有這事?這些都是什麼人?”陳氏道:“陳大媽嚇得躲到草叢裡,哪敢多看!誰知道這些是什麼人!”她低頭扒着飯,並不很在意這件事,可是若虛卻豎起耳朵聽着,似乎有些緊張。
陳氏的母親眯着眼睛,說道:“我們這地方一直太太平平的,沒發生過什麼事!”陳氏道:“誰說不是!”桓天翔又問道:“官府知道嗎?”陳氏嚥下一口飯,說:“那些人都是外地人,誰會沒事找事,報告官府?”
桓天翔點點頭:是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老太太說道:“翔子,你一個讀書人,一向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不感興趣,今天是怎麼了?”桓天翔放下筷子,說道:“媽,郭家墩子離我們這兒很近,我怕——”陳氏擺擺手說道:“沒事!咱們又不招誰惹誰。”
桓天翔說道:“是啊!少管閒事就好。”他想了想,又接着說:“哦,明天田員外讓我去收租。”陳氏問道:“幾天啊?” 桓天翔答道:“跟以前一樣,大概三四天吧!”
陳氏收拾着碗筷,說道:“今年好像提前了。待會兒我來收拾幾件衣服,你帶着。這天,北風一吹,就涼了。”桓天翔點點頭,說道:“也好!”他看看若虛,“吃好了嗎?”若虛知道,父親就要給自己上課了,以前都是這樣。
父親上完課,已經很晚了,可是若虛躺在牀上,還是久久不能入睡。父母講的事,讓他不能平靜。怎麼辦?是告訴爹,還是不說?剛纔他幾次想說,但又沒有啓口。如果告訴爹,爹會不會罵我?爹似乎對這樣的事很關心。那就不說吧,反正這件事也與我家沒什麼聯繫。如果說了,還會引起父母的擔憂,何必戴着斗笠撐傘——多此一舉呢?
那麼,若虛到底想說什麼事呢?
下午,陳氏見家裡的木柴不多了,就讓若虛砍一捆柴。若虛一聽,高興極了,馬上拿着砍刀和繩索,喊上幾個小夥伴,一溜煙地跑進山裡。玩了一會,幾個人發現了一隻受傷的野雞。其實,他們對野雞並不太感興趣,感興趣的是捉野雞的過程。
在若虛的指揮下,幾個人迅速散開,朝野山雞的方向包圍過去。若虛獨自一人從一棵樹上溜下,踏荊棘,鑽草叢,躡手躡腳地朝野雞的地方摸去。走着走着,忽然,他發現草叢中有動靜,就覺得好奇,猶豫了一下,還是朝有動靜的地方走去。他握着柴刀,凝神靜氣,估計這裡應該藏有個小動物。
撥開厚厚的草叢,若虛看到一個黑衣人,一個渾身是血的黑衣人。黑衣人伏在草叢中,手握鋼刀,見是一個小孩,這才鬆了一口氣。若虛露出不解的神色,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黑衣人露出慈祥的微笑,氣息微弱地說:“好孩子,我受傷了,有幾個壞人要殺我。”
若虛見黑衣人肩上的傷口正在流血,對弱者的同情佔據了上風。他問道:“那你還不趕快逃走?”黑衣人說道:“我走不動了,他們很快就會找來,你走吧!”若虛正要轉身,可還是問道:“我能幫什麼忙嗎?”
黑衣人眼睛一亮,問道:“孩子,你能幫我藏起來嗎?”若虛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你跟我來。”黑衣人似乎還有些猶豫,可是那張純真的臉告訴他:這孩子不會騙自己的。他艱難地爬起來,拄着棍子跟了上來。可是,他踉踉蹌蹌,走不了幾步,就氣喘吁吁。
若虛只得回身攙着他,可是隻走了幾步,這人就把身體幾乎都壓在了若虛的身上。若虛在山村長大,還是有把力氣的。可就這樣,也把他累得汗流浹背,畢竟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
若虛的這個藏身之處在一個懸崖的下面,離這兒並不太遠。但他們走了很長時間,期間隱隱地聽到小夥伴在叫自己的名字,若虛不應。來到懸崖上,若虛從旁邊樹上扯過來一根野藤,然後靈巧地抓住野藤溜了下去,接着從洞口向上探出頭,用手搖搖野藤,又招招手示意他下來。
黑衣人環顧一下四周,覺得這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就抓住野藤下行。這對他來講,十分困難。但他知道這個環節,外人是幫不了自己的,更別說一個小孩了,求生的念頭使他能克服一切困難。當他下到洞口時,若虛一把抓住了他,讓他躺在洞口,要不然這黑衣人可能就會跌入懸崖的。
黑衣人忍住傷疼,查看了一下,這個洞口藏在懸崖的下面,從上面是看不到的,而對面也是懸崖,荊棘雜樹雜草叢生,真不知道這個小孩是怎麼發現這個山洞的。休息了一會兒,若虛扶着黑衣人進到洞裡。這個洞不大,洞口小,不易被外面察覺,黑衣人靠在洞壁上,滿意地點點頭。
這麼一折騰,黑衣人的傷口裂開,不禁疼痛得哼了幾聲,臉上的表情很痛苦。若虛估計他的傷勢不輕,便主動上前爲他包紮傷口。黑衣人的腿上有傷,胸口有兩處傷,腹部還有一處傷。
若虛朦朦朧朧地覺得:胸口和腹部的傷口很深,應該是致命的。忙活一番後,若虛見黑衣人的臉上和手臂上也有血跡,就要爲他拭擦,可黑衣人搖搖頭,說道:“不用了。謝謝你了,小兄弟!——你叫什麼?”
若虛答道:“我——我叫若虛。”他故意隱去了姓,對一個陌生人,應該有戒備之心。黑衣人喘了幾口氣,說道:“大唐初年,有個詩人叫張若虛。”若虛答道:“我知道,他寫的《春江花月夜》很出名。我爹希望我像他一樣,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黑衣人一笑,說:“看來你爹是個讀書人!”若虛說道:“我爹是教書先生,他想我考取功名。”黑衣人皺皺眉,輕輕撫摸一下創口,說道:“很好!千萬別像我們江湖人,整天打殺,沒個安生的日子。”
若虛感覺這黑衣人不像是壞人,就問道:“叔叔,你是什麼人?誰要殺你?”黑衣人說道:“我,我是——江湖人。殺我的人是我的仇家。”他痛苦得搖搖牙,又說道:“不說了,你讓我休息一會兒!”若虛說:“好吧!我也該回家了。”黑衣人點點頭,閉上眼睛。
可是若虛又說道:“你要吃點東西嗎?我幫你摘些山果吧!”黑衣人感激又羞愧地一點頭,心想:這孩子心腸真好!我剛纔還不敢告訴他實情。
半柱香的工夫,若虛把摘到的果子放在他的身邊,問道:“你需要郎中嗎?我幫你叫個郎中吧!”黑衣人搖搖頭,說道:“我沒事!好孩子,我在洞裡,你不要告訴任何人!”若虛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你的仇家正在找你。”黑衣人一點頭。
若虛看看外面,說道:“叔叔,我回家了!明天再來。”黑衣人猶豫了一下,說道:“好吧!只是不要把外人引進來了”若虛說道:“放心吧!我不會讓外人知道的。”他鑽出洞,抓住野藤爬了上去,敏捷得像一隻猿猴。此時,落日西沉,估計小夥伴已經回家了,他急忙往回趕。走在山路上,若虛才記起父親佈置的作業。
夜已經深了。若虛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坐了起來,望着窗外皎潔的月色,心想:黑衣人的仇家如果知道我幫了他,會不會遷怒於我?不!我絕不能讓外人知道這事。再說,他們幾個人欺負一個受傷的人,算什麼英雄好漢?人,我已經救了,救人就救到底!萬一出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與其他人無關,就這麼定了!這樣想着,若虛躺了下來。由於打定了主意,他反而很快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若虛醒來的時候,父親已經走了。若虛惦記着黑衣人,但他沒敢去,他怕這個黑衣人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禍事。吃過中飯以後,若虛的兩種思想鬥爭了很久,最後對弱者的同情和信守諾言的信念佔了上風。他對母親說要到山上砍柴,昨天自己一根柴也沒有帶回來。
陳氏對若虛的功課並不在意,見若虛主動要求上山砍柴,就叮囑道:“你別貪玩,早點回來!”若虛答應着,提着砍刀朝山上跑去。他沒有叫上小夥伴,獨自一人來到那個山岩上,巡查許久,見無人,這纔下來鑽進洞裡。若虛一見黑衣人,大吃一驚:黑衣人面色蒼白,氣息微弱,地下石頭上還有一灘血,而自己摘的山果,一個也沒有動過。
若虛忐忑不安地走了過來,仔細打量着黑衣人。昨天他還疼得哼幾聲,今天連聲音也沒有了,似乎感覺不到疼了。若虛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人好像要死了。聽到聲響,黑衣人睜開眼睛,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說道:“你,來了!”若虛問道:“叔叔,你沒有昨天的氣色好,你要郎中醫治。”
黑衣人搖搖頭,說道:“不需要了,我的傷是致命的,治不好的。況且我不能出去。”若虛瞥了幾個野果一眼,說:“叔叔,你不餓?”黑衣人慈祥地看着若虛,說道:“若虛,你的心腸真好!”聽了表揚,若虛很高興,說道:“這也不算什麼,就是我爹知道了,他也會支持我的。”
沉默了片刻,黑衣人說道:“若虛,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若虛點點頭說道:“當然可以!什麼事?”黑衣人慢慢地說:“若虛,我叫項弢,是白虎派的人。”若虛想了一下,說道:“好像聽誰說過,在西邊好遠好遠的地方,有個什麼白虎派。”黑衣人點點頭,沉吟了一下,又說道:“我想,讓你把一些東西交給白虎派的人。”
若虛爲難了:“爹媽是不會讓我去的。”項弢微微一笑,說道:“不是讓你走這麼遠的路,他們會來找我的。”他拿出一個布包,塞到若虛的手中,看着若虛一臉的茫然,他又接着說:“他們總有一天會來的,而我的時間不多了。”若虛拿着布包,似懂非懂地望着這個衰弱的黑衣人。
黑衣人又從身上拿出一個帶着線的玉佩。這是個白色的虎形玉佩,在民間是很平常的,據說佩戴在身可以辟邪。項弢說道:“你把玉佩掛着脖子上,他們看到這玉佩,就會來找你的。”
若虛想了想問道:“可我根本不認識他們。萬一給錯了,怎麼辦?”項弢又露出微笑,說道:“你真是一個有心的好孩子!我沒找錯人。——他們會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玉佩,這時你就把東西給他。”
若虛點點頭:“好吧!”他又看看手中的包,問道:“叔叔,這包裡是什麼?”項弢說道:“裡面有幾本書。”若虛泄氣了:就幾本書,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馬上他又覺得自己錯了:這幾本書很可能是這個叔叔拼命保護的東西,應該是很貴重的。他不由得問道:“什麼書,這麼珍貴?”
項弢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長大就知道了。不!長大了也不要知道。”若虛答應着,不過他忽然想到:那幾個要殺他的人,很可能是想搶這幾本書。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手中的布包變得沉重起來。
此時的項弢已經完全信任這個孩子了,他隨便地說道:“你可以打開看看。”若虛搖搖頭說道:“這是你的東西,我不看。”
項弢讚許地點點頭。他環視了一下,說道:“若虛,你不能把書帶回家。你就把書藏在這洞裡吧!”若虛四周看了一下,把這個包塞在一個石縫中,再掩上石塊,外人幾乎看不出來。
項弢也滿意地點點頭,由衷地說道:“若虛,謝謝你!我可以含笑於九泉了!”他從身上拿出一錠銀子,說道:“若虛,我還有十兩銀子,你拿去吧!”
可若虛後退一步,揹着手,說道:“我爹教育我們,做好事不圖報酬。”他又後退幾步,“項叔叔,我該回家了!”項弢讚賞地點點頭,說道:“若虛,明天,你就不要再來了!”若虛眨眨眼,說道:“我明天給你採些草藥吧!”說完也不等項弢反應,就鑽了出去。
走在山間的小路上,若虛忽然高興起來,像是做了一件大事,自己馬上就要成爲英雄似的,這是他昨夜沒有想到的。他不再蹦蹦跳跳的,而是邁着沉穩的步伐走着,似乎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大人了。他很快就砍好了一捆柴,背在肩上朝山下走去。
來到村口,一陣哭聲傳了過來,若虛感到奇怪,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扔下柴草去看個究竟。他只是朝着有哭聲的地方望了幾眼,就徑直回到家中。母親正在門口張望着,見若虛平安歸來,終於鬆了一口氣。若虛搶先問道:“媽媽,出了什麼事?二牛的家裡怎麼有哭聲?”
陳氏摸摸胸口,說道:“哎喲!你終於回來了,我擔心死了!”她把兒子拉進院子裡,小聲地說道:“二牛的爹被人殺了!”啊?若虛不等媽媽再說什麼,就像泥鰍似地溜了出去,母親想拉扯住他,可是若虛早就出了院門。
二牛是自己的一個好夥伴,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玩的時間最長。他跑着來到二牛家裡,此時二牛家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衆人紛紛議論。若虛找到二牛,兩個人來到裡屋。
若虛問道:“出了什麼事啦?”二牛揩了一下淚水,說道:“下午,我們家來了五六個帶刀劍的人。他們讓我們交出一個高個子的黑衣人,可我們沒見過這人。”
若虛一愣:這會不會就是項弢叔叔?他連忙問道:“高個子的黑衣人?”二牛繼續說道:“他們說在我家後院有血跡,就說那個人來了我家。”若虛說道:“那就讓他們搜啊!”
二牛說道:“他們沒搜到,就懷疑我們把他藏了起來。”若虛怒道:“真不講理!”二牛點點頭,說道:“我爹就跟他們爭論,爲首的人惱羞成怒拔劍就殺了我爹。”若虛問道:“他們現在人呢?”二牛一指外面,說道:“他們走了。臨走時還說如果不交人,就要殺了我們全村人。”
啊?若虛驚呆了:自己救了項弢,本想一人做事一人當,卻不想連累了全村人,這可怎麼辦?二牛並不知道若虛正想什麼,又說道:“里長正在和村裡人商量。”
若虛惴惴不安地來到堂屋,果然,里長坐在堂屋中間的椅子上,在座的都是村裡有名望的人,如果自己的父親在家的話,他也應該在座。他們羣情振奮,摩拳擦掌,在說着什麼內容,若虛無心再聽,他的心中充滿着矛盾。
他默默地回到家中,坐在門檻上,望着遠處發呆。突然,他站了起來,朝山上跑去。陳氏急了,在後面聲色俱厲地喊道:“若虛,你到哪兒去?”若虛回頭說道:“一會兒就回來!”——後來,若虛很後悔,這隨意的一瞥,竟是他與母親的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