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下旬了,空氣中飄蕩着若有若無的花香,滿天的星星使勁地眨眼,在無月亮的舞臺上盡情地表演,偶爾一顆星星偷着跑了出來,似乎馬上又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迅速地躲了起來。宜昌城裡,多數人家早就睡下了,只有幾家客棧的門口還掛着昏暗的馬燈。街道上響起了打更的聲音,單調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傳得很遠。整個城裡顯得安靜、寧謐,似乎這裡已經遠離戰火,是個平平安安的都市。
若虛從趙休花舅舅家裡出來已是二更天了,他抄小巷走向刺史衙門。刺史衙門在市區十字街靠南的繁華地段。在白天,若虛已經在這裡溜了一圈了。他按照預定的計劃,從衙門的後牆躍了進去。
衙門裡確有人巡查,但不太嚴格,估計他們根本沒有料到萬祿軍的人已經進了城裡。若虛比較容易就接近了前面的客廳,客廳裡果然有人正在商議什麼事情。若虛小心地透過窗子,朝裡面觀瞧,傾耳偷聽他們的談話。
刺史尚青雲坐在正中主人的位置上,東面一側坐着宜昌的司馬、長史、判官等主要官員,西邊一側坐着官兵的頭目曹亞操、許允以及捕快都頭上官嘆。
其他人不用多表,單說那上官嘆,年紀在五十上下,五短身材,腦門大,掃帚眉,薄薄嘴脣上掛着短短的鬍鬚,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透出他的精明強幹,臉色冷峻,舉止利落,腰間佩戴着寶劍,這把劍是插在鯊魚皮的劍鞘內,劍柄的圓環上掛着幾縷紅色的纓子。
上官嘆師出巴山派,師父是司徒禪,他的巴山一陽劍名震江湖。司徒禪對佛學興趣甚濃,一般不收弟子,但收了之後,必悉心教授,武藝經考覈後方可下山,各謀出路,自奔前程,因此,巴山派也就成不了派系,巴山派只是江湖人對他們的稱呼。司徒禪還告誡下山弟子,不要捲入江湖恩怨,若有結下江湖恩怨的,自行處理,師父定然不管。
下山之後,上官嘆先是在朝廷的一個尚書家擔任護衛,後在這位大人的推薦下來到他家鄉長沙刺史府任捕快都頭,三年後又調到漢口。由於他在辦案時偵查細緻,推斷合理,出擊果斷,劍術高超,時間不長竟贏得“瀟湘神捕”之稱。
此時他的身後站着四個人,均是黑色臉膛,凶神惡煞一般,人稱魑魅魍魎。這四小鬼原是上官嘆的辦案對象。上官嘆拘押這四個人後,見他們雖長相兇惡,卻崇尚俠義,只是一時意氣用事才犯了案,卻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經上官嘆的教化,魑魅魍魎都樂意棄惡從善。上官嘆就把他們收在身邊,協助自己辦案。這不僅讓他們走上了正道,自己還添了幾個幫手。上官嘆見他們武藝不精,就經常教他們一些功夫。本來上官嘆他們應該在漢口當值,可不知爲什麼來到了宜昌。
此時,胖胖的、保養很好的尚青雲說道:“曹將軍,宜昌城裡只有不到三千人馬,如何與萬祿的上萬人對抗?”——萬祿已經分兵,但仍然號稱萬人,這是故意製造聲勢,外人一時也難以分曉。
身穿鎧甲的曹亞操說道:“尚大人,我已經派人稟報了節度使大人。節度使大人有意從荊州調兵,但又怕萬祿棄宜昌而圍荊州。他們左右爲難,一直沒有做出決定。當然他們還在指望襄陽方面派兵南下,可是襄陽方面的團結軍因爲糧餉不齊,一直無法出兵。”
尚青雲一攤手說道:“大軍圍城,援兵不出,我等如何是好?”曹亞操一跺腳,說道:“誰說不是呢?”上官嘆接過話說道:“尚大人,宜昌城易守難攻。萬祿人數雖衆,但皆是烏合之衆,而且他們缺少攻城之械,不足爲懼。我方有長江水路運輸,萬祿圍城,圍不死我們。相反,他們糧草不足,難以爲繼!”
曹亞操說道:“上官大人言之確實有理!可就這樣耗着,這不是個辦法啊!”尚青雲說道:“本官有預感,萬祿圍而不攻,是有預謀的。”許允問道:“城裡還有他們的奸細?”曹亞操點點頭,說道:“萬祿的好友已經被拘押,就是有奸細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上官嘆說道:“尚大人請放心,我等辦案路遇寶地,承蒙大人款待,我等感激不盡,當全力協助大人守城。”尚青雲一想,你一個捕快都頭,能有什麼辦法?可是這話不能說出口,上官嘆的名氣大,得罪不起。他隨口說道:“那就仰仗上官大人了!”
上官嘆左右看看,信心十足地說道:“尚大人,在下與曹將軍商量了一個計策,如果成功,就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尚青雲一喜,連忙走到上官嘆的前面,說道:“上官大人有何妙計?”上官嘆說道:“在下已經從曹將軍的軍中挑選了百十個會武藝的士兵,準備從南門乘船繞到萬祿軍的後面,趁其不備殺進萬祿的中軍大帳,將萬祿等反賊主要頭目一併殺死。”
曹亞操接着說:“上官大人完事之後,點火爲號。我即刻帶城裡的全部人馬殺到萬祿大營。他們人數雖多,但無人指揮,一定像無頭蒼蠅,我軍即可大獲全勝。”
尚青雲一拍手,說道:“好!此計甚妙!若能成功,你等就是宜昌百姓的救命恩人啊!本官定上奏朝廷,保證讓兩位大人加官進爵!”曹亞操擺擺手,說道:“大人,這就不必了。守土安民是我等軍人之責。”上官嘆也附和道:“是啊!這也是我們做捕快的應盡之責。”
尚青雲揹着手,走回自己的椅子邊,說道:“兩位大人,不必推辭!推舉有功之人,也是本官之責嘛!”說着哈哈大笑。笑罷,他又問道:“兩位大人準備何時出發?”上官嘆說道:“在下已派人偵查,估計明天夜裡可以成行。”
若虛大吃一驚:他們竟然易守爲攻!如果得逞,後果不堪設想,幸虧被我看到了!
這時,若虛看到一個人匆匆走到尚青雲的身邊,不知說些什麼,尚青雲不由自主地朝這邊瞟了一眼,若虛一愣:難道被發現了?四周一看,覺得情況不對,若虛馬上撤身就要離開,忽然從旁邊的花壇後面,兩人揮刀殺了上來,若虛後撤一步,擺刀相迎。
幾刀一過,若虛就擺脫了這兩人的糾纏,奔向院牆,可只跑幾步,四個體格健壯、面目兇惡之人攔在他的面前。沒錯,他們是魑魅魍魎!四小鬼猛地撲來,把若虛圍在其中。幾個回合後,若虛知道,這四個人武功不行,贏不了自己,可這兒不是逞強好勝的地方。他虛晃一刀,殺開一個豁口,縱身躍出包圍圈,緊跑幾步,身體往上一竄就跳過院牆,來到小巷子裡。
他看看身後,跑了幾十步,就機警地躲進一戶人家的院子裡,只片刻,魑魅魍魎就追了上來。他們見前面有人,就大聲嚷嚷地追了上去。若虛等聽不到人聲之後,才鑽了出來,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找繆智他們商量對策了。
若虛根本不知道,前面這個人就是趙休花。——趙休花是個愛動的人,若虛不帶她,她就暗中跟着,當然她沒敢進府中,只在院牆外等着。聽到裡邊打了起來,她急死了。後來看到若虛跳出院牆,她就潛在暗中。可是若虛卻躲進一戶人家院子裡。緊接着,魑魅魍魎就追來了,她怕他們發現若虛,就主動跑到前面,把魑魅魍魎引走。她在小巷子亂跑,最終還是被捉住了,關進刺史衙門。
上官嘆十分懊惱:自己精心策劃的這個行動,竟然被人偷聽了!若是萬祿的人,此行動就要泡湯了。偷聽的人明明是個男的,可是抓到的人卻是女的。職業的敏感告訴他:這兩人肯定是一夥的,他們極有可能就是萬祿派來的奸細。他踱着步,思考許久,眼睛一轉,計上心頭。
第二天一早,上官嘆便讓人找個藉口放了趙休花,自己化裝了一下,跟在趙休花的後面。趙休花是何等冰雪聰明之人!她昨夜解釋了很長時間,對方理都不理,怎麼早上一下子就放人呢?她明白了對方的用意,就在大街小巷中轉悠。趙休花的身影就像一朵豔麗的花,在哪裡都會引起注意。
前面兩個人迎面攔住了她。一人上前道:“趙小姐,請留步!”趙休花定眼一看,這人是華山劍派的何三叟,以前到過趙家谷。她隨便問道:“何爺怎麼在這兒?”
何三叟笑容可掬:“幸會,趙小姐!”他側身指着身後的一位公子哥,說道:“這位是我們家楚公子,江湖人稱賽潘安。”楚公子叫楚安,是華山劍派掌門人楚不平的兒子,此人正當盛年,倒也英俊瀟灑,風度翩翩。
楚安上前施禮:“在下見過趙小姐!”趙休花擺擺手,說道:“楚公子不必多禮!”她見楚安雖漂亮,卻有油頭粉面之感,尤其那雙賊眼,在自己身上已經劃過多少次了,不禁反感起來。若虛與自己面對時,真正目不斜視,這纔是淳樸正直之人,哪像楚安這般賊眉鼠眼!
她由反感又變成討厭了,轉身就要走,何三叟伸手攔住了她:“趙小姐,我們楚公子久聞趙小姐的芳名,特到趙家谷一睹芳容,可沒能如願。沒想到在這兵荒馬亂的宜昌城能遇到,真是有緣分啊!”趙休花本來對何三叟沒什麼壞印象,但此話一出,她就知道這人沒安好心。
何三叟接着說:“我已經徵得掌門人的同意,這次特意到趙家谷是爲我家公子提親的。”趙休花一笑:“何爺爲什麼不早來呀?本小姐已經許配他人了!”何三叟一愣:“怎麼可能?趙老英雄可沒說此事!”
趙休花不屑地說:“你是什麼人?我爹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你呢?”楚安問道:“不知趙小姐許配給何人?”趙休花把頭一昂,說道:“那當然是當今名士,武林俊杰。某些人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何三叟一皺眉,說道:“這話可不像趙家谷小姐說的!我家公子一番好意,趙小姐爲何出言不遜?”趙休花心想:好意?你們的眼色就說明你們正打着歪主意呢!她答道:“沒有啊!我沒說誰是癩蛤蟆啊!誰要是對號入座,那就隨便囉!”
見趙休花毫不在意的樣子,何三叟氣得逼近趙休花,卻又接不上話。趙休花哪理他?她也上前一步,說道:“難道何爺想動武不成?”楚安一笑,上前拉了一下何三叟,說道:“趙小姐說我是癩蛤蟆,我今天就做一回癩蛤蟆。”
趙休花用手一指:“好啊!楚公子,那邊有個茅廁,你先從裡邊爬出來,再做美夢吧!”何三叟吼道:“這兒不是趙家谷!”趙休花正要回話,可是旁邊一個聲音代替她回了話。
“這兒也不是華山!”趙休花一看,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女子提着一把劍走了過來。何三叟一見,說道:“原來是仙霞嶺的令狐大師姐!”此人是仙霞派掌門葉素芬的高徒令狐青霜。令狐青霜個頭較高,身材瘦削,長臉,大眼睛,長相一般。
令狐青霜盯着何三叟說道:“華山劍派也是名門正派,你何爺也算是江湖前輩了。兩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聯手欺負一個小姑娘,這要傳揚出去,二位如何在江湖立足啊?”何三叟冷笑幾聲,說道:“我們在江湖上立足,用得着你操心嗎?”
令狐青霜也冷笑一聲,說道:“這等不平之事,如果無人過問,那麼江湖豈不任人爲非作歹!”令狐青霜義正辭嚴,使趙休花覺得十分開心,不覺站在令狐青霜的後面。何三叟惱羞成怒,說道:“你就是這樣教訓一個長輩?葉掌門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哼!”令狐青霜指着何三叟說道,“你配做一個長輩嗎?你慫恿楚安到處沾花惹草,還幫着欺瞞楚掌門。你是別有用心吧!”何三叟質問道:“請明示,我如何別有用心?”令狐青霜說道:“好!你是想敗壞楚安的聲譽,這樣楚掌門就會傳位於你!”
聽了這話,何三叟大怒:“胡說八道!你這是挑撥離間!”他拔劍出鞘,兩眼怒視,隨時準備進攻。可是令狐青霜一點沒動,冷冷地說道:“你心虛了!你這般激動,就是我說對了?”何三叟這才覺得自己失態,馬上說道:“我有什麼心虛的?”
令狐青霜冷冷地說道:“你們華山劍派的事與我何干?你閃在一旁,我找楚安說話。”何三叟哼了一聲,顯出不肯罷休的樣子,可是面對着令狐青霜冷冷的眼光,他還是退在一邊。——令狐青霜是個不好惹的人。
楚安硬着頭皮,走上前,他對何三叟印象很好,這人總是維護自己,尤其是父親楚不平發怒之時,他總是極力爲自己開脫,使自己免於責罰。他喜歡燈紅酒綠、錦衣玉食的生活,對接任掌門之位,沒有一點興趣,所以對令狐青霜的話也毫不在意。
“大師姐有何吩咐?”楚安拱手問道。令狐青霜說道:“不敢當!——你還記得我師妹施麗美嗎?”楚安說道:“大師姐,阿美與我兩情相悅,我們情投意合。”
令狐青霜說道:“你沒有做虧心事?”楚安搖搖頭,說道:“沒有!”令狐青霜說道:“可她從華山上跳下懸崖了!”“啊!”楚安也大吃一驚,“她跳下懸崖了?不可能吧!”
令狐青霜說道:“師妹臨死前修書一封,照說她已脫離仙霞派,我們可以不過問。可我念師姐妹一場,還是趕到華山,但師妹早已不在了。楚安,既然師妹與你兩情相悅,她爲何跳山?定是你有負於她!”楚安吞吞吐吐:“我,我沒有負她,我怎麼會負她?”
令狐青霜冷笑一聲,說道:“楚安,你到底騙了多少姑娘?”楚安連連擺手,說道:“大師姐誤會了!”令狐青霜說道:“我誤會了?你風流倜儻,卻喜新厭舊,二三其德。——我想找楚掌門說理,可楚掌門自知理虧,避而不見。我多方打聽,知道你們到趙家谷來了,就即刻趕來。沒想在宜昌遇到了。”
趙休花嘲諷地說道:“這是不是緣分啊?”楚安看了她一眼,卻也無話可答。
何三叟強硬起來,說道:“你想怎麼樣?”令狐青霜指着楚安說道:“我要拿下這個忘恩負義之人!”何三叟一擺劍,說道:“那就先贏我的劍!”令狐青霜說道:“我只找楚安,給師妹討個說法。你要是想在主子面前表現自己的忠心,那就請上!”
楚安對何三叟擺擺手,示意他退下,說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早就聽說大師姐的仙霞紫雲劍了得,閃電追風手更是江湖絕技。我今天就來討教幾招。”說着拔劍上來。令狐青霜不屑地看着對方,也拔出劍來,擺開架勢。
楚安見對方準備停當,一個“餓虎撲食”衝了上來,令狐青霜並不躲閃,而是以劍來擋。楚安急忙撤劍,身體閃動,揮劍再刺,令狐青霜後撤一步,舉劍還擊,兩個人叮叮噹噹地戰在一起。
兩個人這麼一交手,內行之人一下子就看出門道:楚安不是令狐青霜的對手。楚安雖得到其父真傳,但他喜歡沾花惹草,疏於練功,因此武藝平平,哪及令狐青霜的一半!十幾招一過,就被令狐青霜壓住了。
令狐青霜見對方劍術已亂,右手劍使了一個虛招,左手用了一招“童傍桑陰”一掌正中楚安前胸。這招是仙霞派的“閃電追風手”,只是令狐青霜並沒有用全力。楚安後退好幾步,手中的劍一下脫手,一陣劇痛鑽心透骨,他搖晃幾下才勉強站住。何三叟趕緊上前持劍護住楚安。
令狐青霜說道:“不是我師妹顧及舊情,讓我饒你性命,我非把你扔下華山不可!”楚安見令狐青霜不殺自己,連忙走人,連劍也不要了。何三叟見這場面討不到什麼便宜,也跟在後面溜走了。
趙休花上前說道:“謝謝你,大姐姐!”令狐青霜點點頭,說道:“小妹妹,兵荒馬亂的,快回家吧!”說完轉身而去。周圍看熱鬧的人是爭長論短,其中既有大膽的居民,也有江湖人士。
令狐青霜、趙休花走了以後,他們餘興未減,還在議論紛紛。這時候,若虛正好找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