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到年底,今年的財政狀況基本清理明白。能夠在當年就把賬籍理清楚,對三司來說是非常大的進步,以前最少要積壓兩三年。
雖然大規模增加了支出,三司還是出現了大量盈餘,主要是來自於營田務和新開的各種公司及三司鋪子。徐平絞盡腦汁,準備奏章,要說服中書下年增加官府開支。
有了銀行之後就跟以前不同了,財政收入最好全部花出去,因爲大部分盈餘實際上是轉化不成積蓄的,沒花掉就白白浪費掉了。不過朝中大臣,包括皇帝趙禎,思想觀念還沒有轉變過來,覺得錢沒花完就可以存起來,留到需要的時候。要想說服他們,對徐平來說不是簡單的事情,從理論到實踐,都考驗徐平組織文字的能力。
至於今年的盈餘,徐平想跟趙禎商量,買他內藏庫裡的金銀,放到西京銀行儲存。對於國家來說,存紙幣沒有意義,但金銀是實打實的財富。這樣做毫無疑問是坑趙禎,不過身爲三司使,坑皇帝是必備的技能,徐平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正在徐平在官廳裡苦思冥想的時候,守門的軍將報審計司鄭戩求見。
進了官廳,鄭戩行禮如儀。徐平賜了座,吩咐上了茶來。
鄭戩謝過,徐平才問他:“你最近不是隨着查禁軍從京師銀行騙貸的事,來我這裡可有難處?此事以御史臺和皇城司爲主,你只是從旁協助,千萬不要跟他們起爭執。“
鄭戩道:“下官前來正是爲了此事。最近查了京師銀行的賬籍,發現不只是殿前司管下的禁軍,馬軍司和步軍司一樣有不少人蔘與。但李樞副卻一味只讓查殿前司,不許牽扯馬軍司和步軍司,就連下官也不許查他們的人開起來的公司。下官覺得如此做事不公,凡是做了錯事的都應該查,是以前來請教省主。“
徐平笑了笑:“原來是爲了這件事,你按李樞副說的做就好了。天休,我跟你講,三衙禁軍在京城及周圍約三十萬人,日常都住在軍營,跟平常百姓不一樣。一個不好,就容易鬧出事來。前段時間殿前司和馬軍司軍兵在城中對峙,只是初露端倪而已。你道爲什麼事後朝廷沒有追究?現在禁軍正是多事之秋,宜靜不宜動,凡事以安撫爲主。三十萬禁軍一半隸殿前司,處置那裡,朝廷上下戰戰兢兢,當然要先按撫馬軍司和步軍司。”
鄭戩道:“省主的意思,是三衙屬下的禁軍要一個衙門一個衙門查下來?若是如此,現在查殿前司,則馬軍司和步軍司那裡必然受到驚擾,預作防備,到時候就不好查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只能如此了。只要查過了殿前司,殿帥高太尉把屬下安穩住,朝廷就放下心來了。到了那時,查馬軍司和步軍司才能放開手腳。現在查殿前司的禁軍,其實還是不敢太嚴,你明不明白?”
鄭戩當然明白,只是覺得有些不甘心而已。在幾十萬禁軍中查這種大案,不得不小心翼翼,一個不慎,軍隊被煽動起來鬧事,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
在自己國家的首都,把自己的主力軍隊當賊一樣防,也算是時代特色。 Wшw⊕Tтkā n⊕¢Ο
鄭戩不再糾纏禁軍的事,對徐平道:“省主,還有一件事,下官必須要請教。依這些日子的追查,除了禁軍之外,城裡普通百姓開的騙貸公司,是一個叫馮士元的開封府使院行首主事。這人雖然是一個小小胥吏,但手眼通天,朝裡不少大臣都跟他瓜葛。御史臺查案的知雜御史龐籍,自己供認,前些日子從嶺南迴京,曾經託馮士元僱過女使,上章請求迴避。除此之外,依屬下查來的消息,還有內翰程學士,也曾託馮士元僱過人和買過貨物。”
徐平聽了不由愣住,過了一會才道:“一個小吏而已,如何跟這麼多官員攀上關係?”
鄭戩嘆了口氣:“省錢唄,託牙人僱傭,花錢不少,這馮士元僱人不要牙錢。其實不只是如此,還有呂相公的家裡,跟這個馮士元的來往更多。託他僱人和買各種貨物,一二十年間,這種事情就沒有斷過。這個人怎麼處置,現在我們幾個人也拿不定主意。”
徐平想了想,搖了搖頭:“若是牽扯到官員,就查下去好了——官員的手裡沒有刀。如果不對馮士元追查到底,更加容易引起禁軍的不滿。本來凡是朝廷主持的事情,處分武將他們都滿腹怨言,說朝裡主事的是文臣,總是找他們武將的麻煩。哪怕是證據確鑿,武將被處分了心中也是不服,說若是文臣犯同樣的事情,必然不會治罪。你告訴李樞副,就說是我的意思,對馮士元的案子一查到底,不管牽扯到誰,都不要包庇,就當安撫禁軍吧。”
鄭戩應諾,這也是他的意思,得到徐平的支持,信心一下足了。
沒辦法,如果不是同時在查禁軍的案子,徐平不會支持嚴查馮士元這種人。很多官員跟他打道就是爲了佔點小便宜,僱人少花點錢,買稀奇貨物價錢便宜一點。馮士元乖巧也會乘着這種機會送禮攀交情,肯定會從官員身上把好處撈回來。特別是經營出這麼一個龐大的交際網,馮士元受益無窮。但根本上,是靠着馮士元手腕厲害,官員貪的只是小利。
這是人之常情,做官的也要食人間煙火,只要貪便宜就有空子可鑽,怎麼防得了?現在跟禁軍的事情疊加到一起,就只能怪這些官員倒黴了。
問了這些日子李諮帶人查案的進殿,徐平對鄭戩道:“這件案子你只是從旁協助,不要在上面花太多心思,還是要以本衙門的事務爲主。年底,審計司的事情不少,可千萬不要爲了查案,把本司的事情耽誤了。現在三司收錢花錢,都跟前些年不同,你這裡責任致重!”
鄭戩拱手:“下官明白,必不敢誤了本司公事。”
“橋道司那裡有幾項大工程已經動工,你要在那上面多上心,怎麼花錢,錢花得值是不值,等到工程做完你要上報。這一兩年最重要的工程是開巴蜀到秦鳳的道路,朝廷已經決定讓知開封府的張待制再知益州,主持此事。你從本司選得力人手,到時隨着張待制一起到益州去,幫着橋道司管賬。此事重要,一定不要疏忽了。”
鄭戩應諾:“下官心裡已經有合適人選了,等到定下來,報省主知道。”
徐平道:“在這上面多花些心思,纔是審計司該做的事情。至於查案,讓御史臺和皇城司去做就好,你只要幫着他們查賬就好。今年開的三家銀行,年底之前你都要派人去把賬查過,還有營田務,還有三司屬下的各家公司和鋪子,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徐平不想讓三司在禁軍的案子中插手過多,得罪人不說,對本司和自己都沒有半點好處。最重要的,是藉着這次教訓,把京師銀行的制度健全起來。鄭戩過去幫忙,應該把精力放在查京師銀行的賬上,不過他的性子,對查案有着天然的性趣,讓徐平也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