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園子還在建設當中,並沒有什麼好遊玩的,天氣寒冷,大家也只聚在遊廊裡。那幾株牡丹雖然稀奇,看上個把時辰也就膩了。到了下午,酒筵開過,大家也就慢慢散了。
除了後園這邊徐平的同僚,旁邊的小院裡也有慶祝的人羣,由徐昌招待。這些人一是一些商戶和附近的鄰居,再一個是很多同僚官員自己並沒有來,而是派家裡的下人送一份禮過來,算是跟徐平結交的意思。
如今徐平官至郎中,作爲大管家的徐昌自然也水漲船高,跟一班與自己身份差不多的官員家知宅主事的人在一起,徐昌已經被稱爲徐侍郎。這還是徐昌剋制,剛來的時候很多人跟他打招呼,開口就是徐尚書,把徐昌都嚇一跳。
這些官員家的主管家僕有自己的圈子,其中一些被主人派出去管事的稱爲幹人,更有的因此家底殷實,住着高宅大院,家裡一樣僱着奴僕使喚,並不比一般的富人員外差了。有了錢就有了身份上的虛榮追求,普通富人還員外朝奉地稱呼呢,他們自然要更高一等。
到了第二天,果然如王拱辰所言,開封城裡都傳開,城外面永寧侯府裡有冬天盛開的牡丹,豔麗無比。而且越傳越神奇,從只是紅色牡丹,很快變成花開五色,有祥光籠罩。
再過一天,神奇的故事就出來了。說是徐平在邕州爲官的時候,帶兵攻入交趾,有神人出現,授給徐平神奇的種子,說是種下之後可以四時開花,爲國之祥瑞。
就在同一天,常給徐平寫字的蔡襄便有一封書來,責問徐平有如此祥瑞,爲何沒有主動獻給朝廷。讓他趕緊補救,以息悠悠衆口。
徐平看着蔡襄的信一時無語,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想來想去,還是把這封信好好收起來,什麼時候自己家裡一時敗落了,這信也能賣幾個錢。蔡襄的字,曾經劉太后讓他在宮裡寫幅屏風他都不幹,越到後邊肯定更加值錢。
至於國之祥瑞,讀着聖賢書,中過進士的人還信這種無稽的事,回答都是多餘。
因爲新家,這個冬至長假徐平過得並不輕鬆,各種雜事忙得沒一點閒暇工夫。像其他的富貴人家,這種事情都有各種能幹的下人幫着,自己依然清閒。徐平本是平常人家,急切間哪裡有下人可用?只能自己忙碌。
這天中午,徐平吩咐過了幹活的工人,自己一個人到後園裡閒坐。林素娘讓人送了幾個小菜來,熱了一壺酒,徐平吃喝着解悶。
暖暖的陽光照進遊廊,喧囂都被屏閉在了牆外,徐平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正午的清閒時光。什麼時候這處新家建成了,自己也沒了煩心事,天天都這麼悠閒該多好。
正當徐平神遊天外的時候,徐昌從外面匆匆進來。
徐平被腳步聲驚醒,睜開眼睛,問急匆匆進來的徐昌:“什麼事情?”
徐昌道:“大郎,宮裡的石閣長來了,說是有事,正等在門外。”
徐平急忙站起身來:“哦,快快有請!石閣長是宮裡的人,輕易不能出外,既然來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說着,徐平出了後園,一直迎到門外。
石全彬帶了兩個小黃門站在門口,見徐平出來,上來兩人見過了禮。
徐平拉住石全彬的手,口中道:“今天閣長怎麼有閒?冬至如此忙碌的日子。”
石全彬笑着對徐平道:“你這裡新建府邸,怎麼也不說一聲?官家手詔,賜白銀五百兩,助你建新第。”
徐平急忙謝過,左右看看,卻沒發現站在一邊的小黃門帶着銀子。這種事情也不好問,只好悶在心裡,把石全彬讓到家裡。
到了院子,石全彬出了手詔,徐平擺香案接過了。有在邕州的功勞,有李用和家的那一層關係,徐平也算是皇上的親近之臣,家裡興土木皇上賞點錢也是正常。不過手筆就小了很多,李用和那裡一出手就是五千兩,還不算買房的錢,到徐平這裡就打個一折。
交接過了聖旨,石全彬對徐平道:“今日還在冬至假期,不好開內庫,等過幾天,雲行差個下人帶着手詔,到內庫裡去領銀兩就是。”
徐平只好答應。從內藏庫裡領東西還是有很多手續的,放假的時節,確實不好領東西出來。但到時候自己家裡人去領,少不了就得上下打點,卻是有些划不來。
做完這些,石全彬才靠近徐平,小聲問道:“城裡傳聞,你這新建的永寧侯府裡,有冬日盛開的牡丹。官家也是覺得新奇,着我來問一問,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原來這纔是石全彬來的真正目的,冬天盛開的牡丹,皇上或許並不怎麼在意,宮裡得寵的女人可是好奇得很。宮裡的女人天天閒着沒事,還不就在意這些。趙禎那個性子,被女人在身邊嘮叨兩句,這不就巴巴地把石全彬派了過來。還好他知道不能白要,還送了五百兩銀子過來,打的主意只怕就是買花的錢吧。
徐平對石全彬道:“花是有的,閣長隨我來。”
兩人一路轉到後園,兩個小黃門緊緊跟在後面,都是一臉緊張。也不知道這兩個小黃門是哪個得寵的美人身邊的,想來不是石全彬的人,徐平也不好打聽。
到了後園,石全彬和兩個小黃門一眼就看見了遊廓裡的牡丹,前幾天還是花骨朵,今天已經有兩朵盛開,更加豔麗。
“果然有牡丹,還開花了呢!”
三人幾乎一起喊了出來,滿是歡喜。想來要是能帶回去,必然能夠搏得主人的歡心。
徐平帶着三人進了遊廊裡。此時正是中午,爐子的風門封了,火勢很小,遊廊裡並不顯得比外面熱多少,三人並沒有感覺出來。
石全彬湊到幾盆牡丹前,左看右看,口中嘖嘖嘆道:“果然是好花。若是春天,這花也不見得有多麼稀奇,但在寒冬裡,就不容易了。”
一個小黃門上來看了,口中道:“不是說的五色花?還帶祥光呢!這裡明明就是普通的牡丹!若不是寒冬時節,這種花宜春苑裡多的是!”
徐平這兩天都在家裡忙,並沒聽說城裡的傳聞,莫然其妙地問道:“本來就是普普通通的牡丹,哪裡來的五色祥花?”
石全彬瞪了說話的小黃門一眼,口中道:“那些不過是市井傳言,愚民愚婦說來玩玩的,哪裡能夠當真!冬天裡的牡丹,已經是珍稀無比!”
小黃門只是嘴裡嘀咕,並怎麼理會石全彬的話。
徐平旁邊看着,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宮裡的女人們爭風吃醋,這些服侍的內侍也跟着分成不同勢力。石全彬是皇后身邊的人,皇后如今不得寵,別人還真不怎麼理會他。
看過了花,石全彬對徐平道:“如此好花,放兩盆在宮裡,皇上身邊也顯得喜慶。”
徐平道:“我知道閣長的意思,不過這牡丹全靠暖氣催着開花,移到宮裡去,只怕是種不活。到了那個時候……”
一邊的小黃門插嘴道:“什麼暖氣催着?這花明明在這裡開得好好的,不信到了皇宮裡就種不活了!難不成皇宮裡還不如你這裡?”
石全彬拉了拉徐平,暗暗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與這小黃門一般見識。
皇后是出自大戶人家,脾氣雖然倔,基本的禮儀還是有的,對下人管得也嚴。而新近得寵的美人則不同,多是出身小戶人家,在這些方便很不講究,連下人說話做事也沒一點章法。皇上趙禎不知怎麼回事,就是喜歡這些寒門小戶的女子,得寵的幾乎無一例外。
徐平看着一臉不服氣的小黃門,對他道:“不如這花就給你帶回去,如果在皇宮裡枯了萎了,就拿你問罪如何?”
小黃門閉嘴不答,氣鼓鼓地也不說話。
徐平也懶得理他,宮裡真正有權勢的內侍,朝中大臣還給幾分面子,一個美人身邊服侍的,出了皇宮還裝腔作勢,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在皇宮裡面,這種小黃門都未必有跟皇上說話的機會,還不如外面看門的小廝在徐家的地位高呢。
拉着石全彬到一邊,徐平指着邊上的水道:“閣長,你看見沒有,水道的旁邊就是火道,外面燒着爐子,這遊廊裡四季如春,牡丹才能冬日開花。皇宮裡要想在冬日裡也讓牡丹開花,只怕也要建這樣的火道才行。”
石全彬道:“建就建嘛,宮裡有幾盆花卉裝點,也顯太平氣象。你這裡有沒有巧手匠人,推薦幾個我帶進宮去,在皇宮裡一樣建一道這種遊廊起來。”
“卻是不巧,前兩天同僚來我這裡慶賀,王仲儀也想仿建一處。我家裡有一個下人孫七郎,對這些最是拿手,如今正在王家忙碌。”
石全彬道:“既然如此,且待再說。”
那兩個小黃門一直圍在牡丹旁邊,與徐平和石全彬兩人離開了一段距離,石全彬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雲行,我聽說你正領着編修三司條例?”
徐平不知石全彬的意思,答道:“不錯,還沒正式開始。”
“快點動手吧,到時必設新司,我正好求着前去提舉,找個藉口從宮裡出來。”
徐平一驚:“宮裡的局勢不好了嗎?你這麼急着出外?”
石全彬滿面愁容,只是搖頭,沒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