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講解的時候,徐平說了這種收割機可能還無法收割稻麥,價錢則要五十貫足錢一臺。這個價錢不算貴了,要知道那一箱黃銅齒輪就值多少。
老財們卻有自己的賬。五十貫足錢夠請好幾個莊客了,而且只能收高粱苜蓿這種作物,誰吃撐了在地裡種這些。
到了第五天,徐平莊裡的農活忙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徐平便邀請來的莊主員外參觀自己的莊子,做最後的努力。
莊院裡面和酒場自然是不能參觀的,徐平主要帶這幫人蔘觀自己養牛羊的地方,讓他們看看實實在在的利益。
牛羊養在莊子後面,菜地的旁邊。
一到地方這些地主老財就被驚住了。
只見連綿看不到頭的牲口棚,整整齊齊,乾淨整潔。
郭諮也被嚇了一跳,完全沒想到徐平這裡會有這麼大的規模,不由問他:“小莊主,你這裡養了多少牛羊?”
徐平道:“也不太多,大黃牛十二頭,小牛犢三十九頭。羊大大小小加起來有那麼千把只。”
郭諮嘆道:“成千的牛羊,小莊主的這莊子看起來不起眼,卻是極富!”
徐平趁機訴苦:“不瞞主簿,我莊裡大多種的都是牧草,只能養牛羊。而牛羊是混起來養纔是最好,但一隻羊也值兩三貫,一頭大黃牛卻只能賣五六貫,養牛說起來都是賠本生意!現在這幾十頭牛,還是莊裡種地自己要用才養的,說起來很不經濟!”
郭諮奇道:“牛和羊怎麼差這麼多?”
徐平看了看郭諮臉色,才道:“其實本不該差這麼多的,不過羊能殺來吃肉,不愁賣不掉。牛價官府限死了,就是牛肉也只准賣二十文錢一斤,比豬肉還來得便宜許多,算來算去一頭牛也只能賣五六貫錢。”
郭諮沒有吭聲,徐平又小聲說:“我聽說鄉下有偷宰黃牛的,肉要賣一百文錢一斤,一頭牛能賣二三十貫,那還有些利息。”
郭諮看看徐平,嘆了口氣:“小莊主不要打這個主意,朝廷禁宰牛馬可不是說笑的,你敢犯了,我就敢捉!”
徐平忙道:“我就說說而已,發發牢騷也不行嗎?”
牛價是由官府控制的,強行規定一頭牛隻能賣五六貫錢,就是病死老死殺了賣肉,肉價也不能超過二十文,以防農人藉口殺牛。
這種完全違背市場規律的做法自然是爲了使耕牛不被宰殺,但也限制了牛的市場,使農戶不是不得已不去養牛,對保證牛的供給是好是壞不是一句話說得清楚的。當然大宋朝廷總會做出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來,農戶不願意養牛,那就官府來養,農戶要用便去官家租借。租牛價是有優惠的,但也防止不了下層官吏從這上面刮錢,租到家的牛要當爺爺供着,差了一點就上門訛錢。
不過有禁令就有犯禁的,偷宰的牛肉要賣一百文一斤,比豬羊肉都貴,這又是市場規律在起作用了。
進了棚圈,大家見每間都是一模一樣,北邊一個棚子,南面放着食槽水槽,中間用細沙鋪了做羊的活動場地。每間棚圈裡養的羊數目基本一致,都是五六隻,母羊和小羊又都是單獨分開養。
郭諮看過,對徐平道:“小莊主這裡也收拾得整齊。只是你養了這麼多,到了冬天它們吃的草料怎麼辦?”
徐平道:“我那邊不是放到窖裡存起來了嗎?”
郭諮笑道:“我看你溼漉漉地都埋到地下,剛纔就想講,這個樣子用不了多久就會壞掉,腐敗了牛羊哪裡肯吃。你真地想清楚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青貯的概念,這也不能怪郭諮沒見識。常識裡青翠的莖葉肯定會很快腐爛,郭諮說得沒錯。但青貯是在無氧的條件下,利用厭氧菌的作用發酵,使飼料更加可口,營養價值更高,這是超出時代的知識了。
徐平想了好一會纔想出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答案:“主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是釀酒的,最多的就是剩下的酒醩,向窖裡儲放飼料時,裡面都摻了酒醩。放得久了,這些飼料無非就是如同酒醩一般,都是好飼料。”
郭諮連連搖搖頭,要不是徐平給了他很多驚喜,他都要罵徐平在胡說了。飼料豈能跟釀酒混爲一談?
想來想去,郭諮只好對徐平道:“小莊主切莫自誤!今日這樣想,我也不說你,日後若真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難處,只管來找我,我同你想辦法。”
徐平急忙謝過。
郭諮這樣做,一是他確實是個爲民着想的好官,再一個開墾荒地,多徵收錢糧都他的政績。宋朝把官員的磨碪制度幾乎發揮到了極致,爲任一方時的政績分得極細極瑣碎,這一條條都是任期到了升遷時的證據,只要有上進心的官員都不會掉以輕心。
看完了徐平養牛羊的地方,有幾個員外便就又動了心,找到徐平商量買收割機的事,讓他把價錢降一降。
徐平如何肯降!這個與其他的農具不同,是真花了他無數心思的。
五十貫錢畢竟不是小數,能買一匹差不多的馬了。徐平雖是花了心思,終究一輛也沒賣出去。
郭諮安慰徐平:“小莊主不用放到心裡去,你再想想,能不能把這機具改成能收稻麥的。如果能收稻麥,我就給你向朝廷上書,每賣出一輛官府補你些錢,你再降降價格,到那時就好賣了。”
徐平愣了一下,聽這意思,這位主簿還要給自己申請農機補貼?這可是個新鮮事,沒想到這些官員還挺時髦的。
其實徐平這個就想得有些差了。在這個時代農業比他的前世重要多了,官府當然會想很多辦法刺激農業的發展。別說農機補貼,就是治理水土也有補貼,推廣良種也有補貼,開墾荒地還有補貼,就是地種得好單產明顯比周圍高了還有補貼呢。
宋朝對農業的稅賦是比較低的,如果只算正稅,差不多是歷代最低的。當然宋朝苛捐雜稅多,但這些苛捐雜稅在北宋時候大多隻限一時一地,而且也都有特殊原因,比如川蜀地方統一時的抵抗,攻打太原時的艱難,都曾經帶累周圍地區賦稅增多。但就是把苛捐雜稅算上,宋朝農業賦稅依然不高。
大宋那在中國古代史上空前絕後的中央收入主要來自工商業。這不是說宋朝的工商業是中國古代的最高水平,實際水平未必比明朝更發達。這種收入是因爲宋朝政府通過各種行會、各種官辦工商業完全掌控了經濟命脈,從而也控制住了社會財富的再分配,保證了政府的收入來源。官府不與民爭利,這種事情在宋朝是不存在的,與民爭利是大宋朝廷的本能。
而正是因爲有這種背景,宋朝對農業的政策還是很優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