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對現在的境況心知肚明,他沒有大刀闊斧改革的魄力,並不表示他不明白。作爲皇帝,他更加不允許軍政、軍令合一再出現強權的軍事衙門,重現五代悍將輒自廢立的事情。邊疆幾路可以這樣做,是爲了應對戰事,中央層面是絕對不允許的。說到底,沿邊數路的都部署是從宋初的行營演變來的,發展到現在的經略司政令合一,不過是因爲戰事長期化不得不如此。本來是臨時任命的出征大帥,因爲戰事連綿幾十年,無法班師,最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帥營依然設在那裡,只是帥臣不斷更換,這纔是經略司的本質。
打了個哈哈,趙禎說道:“徐平屢次上奏,言今年秋冬的戰事必在秦鳳、涇原、環慶三路,沿着葫蘆川兩岸穀道爭奪。以前朝中還有疑慮,如今看了沙盤,才知道徐平是因何這樣說。若是朝廷沿葫蘆川兩岸,北向奪下天都山,再控左側馬嶺水一路,則興、靈兩州就對本朝門戶洞開,出大軍可直搗其腹心。自環州西北出青崗峽,自古便爲去靈州大路,最爲便捷。然此路須過瀚海,出峽谷後斥鹵遍地,無溪川水源,古時城廓又廢棄,大軍難以通行。惟有葫蘆川一路,地方開闊,水草豐美,糧草便給,最利大軍行進。是以本朝要擋住番賊難下,則必牢牢控扼鎮戎軍,番賊縱間道而來,也不能久留。本朝大軍要北向前出擊賊,也依然要沿此路行進,此是兩漢經略河西、河南之地的根本所在。”
這是李璋從徐平那裡學來之後,回京城之後跟趙禎幾次三番說過的話,趙禎已經牢記在心。現在趙禎的心裡,已經把涇原路看成了跟党項決戰的關鍵,現在看了沙盤,愈發加深了這一印象。自關中去靈州,最近的大道是馬嶺水,環慶路實際上就是馬嶺水流域,這也是自古以來的大道。不過這一路要過幾百里瀚海,古時在瀚海中建的補給城池,此時已經荒廢,這一條路要打通必須要重新找出水源,並在路上的水源地修建城池。而馬嶺水本身就是苦澀難飲,支撐大軍不易,再加上出川穀後的瀚海,這個年代已經無法通行。環慶路北出的大道已廢,僅能夠阻擋党項南侵,要北向只有沿葫蘆川穀道了。
李迪帶着老花眼鏡,彎腰沿着沙盤的四周,仔細看了一遍,摘下眼鏡道:“徐平此話委實不錯,大軍出擊,必然要沿水草豐美的道路前進,不然糧草不濟,沒有飲水,大軍不戰自潰。現在沿馬嶺水北上的道路早已廢棄,僅能作奇兵之用,惟有葫蘆川可用。”
一衆宰執點頭稱是。李迪年輕時即有洞曉兵事、韜略過人之眷,真宗皇帝曾經稱他“真所謂頗、牧在禁中”。他那一榜進士也確實出了不少文武兼通的人物,除了他這個狀元,還有後來轉任武職的劉平,與劉平一樣好談兵法的張存,李迪的布衣之交、通孫、吳兵法的陳貫,陳貫也是文彥博的岳父。至於其他劉隨、將家子李渭等人,更是多經武事。李渭已經因爲與郭勸處理山遇惟亮一事不妥而被貶,而劉平在三川口敗後被黃德和誣告沒有立即下定論,都跟這一幫同年的幫襯有關。
呂夷簡回朝之後無法扳倒李迪重回中書,只能在樞密院待着,便就因爲這一背景。李迪好歹通兵事,在中書能夠主持全局,呂夷簡在這上面就要差一些了。
趙禎連連點頭:“宰相說的不錯,秋冬對番賊方略,實際看了這一沙盤便就明瞭。徐平佔定西城之後不前出佔蘭州,卻在前些日子佔了會州,便就是向着葫蘆川去的。”
說完,趙禎賜了茶湯,讓諸位宰執在一邊落座,正式討論對党項方略,不再提敏感的秦鳳路軍改問題。那事情還是要緩一緩,先把党項打翻了再說。
喝過了茶,呂夷簡道:“當今最急切的事,便是既然都認爲戰事在葫蘆川,那麼到了秋冬與番賊開戰,前方如何指揮?環慶、涇原和秦鳳三路一字排開,互不統屬,到時番賊來攻,只怕急切間救援不及。而一旦獲勝,不能乘勝追擊,貽誤戰機。”
晏殊道:“前幾個月重定陝西沿邊四路帥司,不是讓徐平兼節制涇原路兵馬?那兩路捱得近,有徐平節制,當不會誤了大事。”
章得象不緊不慢地道:“單單節制,只怕濟不了什麼大事。三川口之敗,一樣有劉平節制三路兵馬,遇到昊賊設伏,還不是有數軍觀望!”
當時劉平的職務,分別節制、管勾鄜延路和涇原路兵馬,他自己又是環慶路兵馬副都部署,是實際上對党項戰事的前線總指揮。但實際上這一系列官職有名無實,除了鄜延路石延孫聽他指揮外,其他各城、寨都監多是獨自行事,三川口附近就有幾軍觀望。
晏殊看看周圍的人,心裡感覺出了苗頭,只怕前邊說什麼徐平軍改只是閒言,今天真正要談的是前線指揮。特別是樞密院諸人只怕已經統一了口徑,心中有計較,要在今天獲得其他人的支持。除了王貽永,現在樞密院全是呂夷簡的人,沒有牽制。晏殊是個謹慎小心的人,看出這個苗頭,立即就閉口不言。
李迪沉聲道:“本朝軍政掌於樞密院,秋冬戰事如何指揮,不知樞相如何看?”
呂夷簡看看旁邊的沙盤,又看看旁邊的大地圖,道:“三路互不相制,遇到戰事緩急間救援不急,委實不利。樞府現在有三個辦法,還請陛下和諸相公參酌。一是把對番賊戰事沿北境分成兩段,東段鄜延路和麟府路,設一帥臣總理。西段則含其餘三路,同樣設一帥臣總理。要麼就在涇原路設一總帥,總領秦鳳、涇原、環慶三路,經略興、靈二州。最不濟也要在涇原、環慶兩路設一帥臣,統領對鎮戎軍方向戰事。秦鳳路由於有番賊所佔的天都山阻隔,與其他兩路不能合爲一體,可單獨作戰。”
秦鳳路就是前朝的隴右地區,地理上跟其他幾路不成一體,中間有隴山、天都山南北阻隔。連接的隘口要麼在南邊的關山,要麼在北邊党項手裡的天都山,跟涇原路離得雖然近,但在地理上不成一個整體。讓徐平節制涇原路兵馬實際並沒有多少用處,從關山隴阪繞一大圈到涇原路傳軍令,路程太遠,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見衆人不說話,呂夷簡道:“若是不在前線設一總帥,而由樞府統一指揮,則路程太過遙遠。軍情十萬火急,諸路間與賊作戰必須相互支援,一切仰賴京師諸多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