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病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虞三姑娘扶着虞二奶奶出來,兩人的眼睛也腫的跟核桃似的。
“虞景明,這下你滿意了。”虞二奶奶看到虞景明,幾乎是瘋了似的衝了上來,一邊嚎着一邊揚起手就是一揮,虞景明深吸一口氣,卻是冷着臉往邊一移,虞二奶奶這一巴掌就打了空。虞二奶奶整個人收勢不住朝前撲,虞景明伸手去扶,卻被虞二奶奶一手推開,虞二奶奶赤紅着眼瞪着虞景明:“用不着假惺惺。”
“二嬸,你明曉得這一切跟我無關,當然,你要遷怒的話我也無所謂。”虞景明吸了口氣淡淡的道,眼神幽暗。
“虞景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風涼話,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三姑娘啞着聲大叫。
虞景明只是低垂了眼眸,有些事情,有些恩怨事到如今已無法說清,既然說不清那就這樣吧。
這時醫院門口,戴壽鬆,還有戴政以及戴謙等人匆匆進了醫院,顯然也是接到消息趕了過來。
“玉容,怎麼發生這樣的事情?”戴壽鬆看着虞二奶奶就問。
“呵,怎麼發生這樣的事情?就問你們呀?真是我的好兄長。”虞二奶奶如今是逮着誰說誰。她心裡恨極了,若是她大哥早一點告訴她這事情,她豈能容得那女人存在,如此,說不定就沒有今日之禍了。
戴壽鬆一臉悻悻,這事說起來他們確實不對,但男人本就不太在意這些。
“你爹怎麼樣?”戴壽鬆問三姑娘。
“大舅,我爹走了。”三姑娘又哇的一聲大哭。虞二奶奶在一邊,那表情似悲苦又似憤恨。
戴壽鬆跺了跺腳,一時間安慰的話都不好說,實在是虞二爺這走的太不體面。
遠遠的長青陪着一個探長過來,又有一個巡捕打扮的男子湊到那探長跟前說話。
“艾伯特先生,虞二爺是自己失足掉下樓的,跟我那妹子沒有關係,我妹子也是苦主……”
虞景明微皺眉頭,聽這人的話,虞景明才曉得這位應該就是呂仙芝那個當巡捕的堂兄呂三。這位在上海灘也是地頭蛇似的人物。
“胡說,長青親眼所見,呂仙芝那賤人就是殺人兇手。”虞二奶奶衝着那巡捕道。
“長青本是他們虞家的下人,他的話不足爲證。”那呂三又衝着巡捕道,對虞家一干人毫不理會。
虞二奶奶氣的跳腳。
三姑娘頗有些急智,這會兒惡狠狠的說:“你是那個賤人的兄長,你的話更不足信。”
“我的妹子是當事人,這是她的口供,她的口供不足信,那這案子就沒法審了……”呂三攤攤手。
艾伯特皺着眉頭。
虞景明在一邊掃也沒掃呂三一眼,而是直接衝着艾伯特開口說:“呂三做爲嫌疑犯的兄長,在此案中他理當迴避,探長先生,我想這是租界法律中應有的迴避制度吧?”
“可以。”艾伯特想想點點頭。然後揮揮手讓呂三離開,呂三恨恨的瞪了虞景明一眼,轉身走到走廊外面,卻也不離開,只往這邊張望着。
“至於證人,我想這位姑娘應該算一個。”虞景明又指着站在那孩子身邊的丫頭道。
那丫頭叫夏至,是跟着呂仙芝的。
“我今天過來就是來找她瞭解情況的。”艾伯特竟有一口很標準的京腔。
站在那孩子身邊的丫頭,看了看艾伯特,又看了看一干虞家人,最後扯着衣襬低頭不語。
“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我們需要一個真相,你不希望我們直接問他吧。”虞景明看了坐在長椅的小男孩一眼,小男孩顯然叫事情嚇傻,這會兒就是傻傻的坐着,不言不語,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你說,你爸爸是怎麼死的?”一邊三姑娘虞淑麗聽到虞景明這話,眼神一亮,便撥開人羣進來,一把握着男孩的肩,盯着他的眼睛,惡狠狠的問。
男孩子吃痛,小小的身體縮了縮,但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擡頭看着三姑娘的眼神也沒有任何的焦距。
“你們這是幹什麼,他都嚇壞了,你們別在嚇他了,我說,我說還不成嗎。”丫頭一把把男孩抱在懷裡,焦急的說:“是虞二爺半夜突然衝進來,看到陶先生和夫人在一起,便拿起桌上的西瓜刀要砍陶先生,陶先生被砍了一刀後逃到樓梯口,虞二爺也追到樓梯口,夫人怕出事,便去拉虞二爺,,二爺怪夫人袒護陶裁縫,拿馬要砍夫人,夫人推了一把,二爺沒站穩,就滾下了樓梯……。”
丫頭有些語無論次的說着,男孩在她的懷裡依然無知無覺的看着衆人,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於他無關。
“便是這樣又怎麼樣?仙芝這也是爲了自保,自衛是無罪的。”呂三見情形不對,又衝了過來說。
“姦夫淫婦,砍死活該。”一邊戴壽鬆也恨聲的道。
“仙芝又沒有入虞家的門,她跟誰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呂三又冷冷的道。
“這要是在老城廂裡,那賤人是要浸豬籠的,你少跟我說什麼自由不自由。”虞三姑娘惡狠狠的道。
“行了,本案公廨查明情況自有論斷。”艾伯特打斷衆人的爭執,又問了那丫頭幾句,便離開了,那呂三緊追着他背後:“艾伯特先生,我要反告虞二爺私闖民宅……”
虞景明猛的一挑眉,這位呂三是要反咬一口了,那她倒要看看了。
虞景明冷眼看着,呂三從進門到出去,竟是看也沒看椅子上那男孩一眼。
虞二奶奶這氣的癱倒在一邊,這些日子她也沒安生過,尤其是昨天和這一個大晚上,這會兒哪裡還撐得住。
“大小姐,二姑娘,三姑娘你們陪着二奶奶回去吧,這裡大體事情已是定數,一些手序就由我跟舅老爺跑跑……”長青上前道,他這段時間跟着虞二爺忙的腳不粘地的,此刻兩眼通紅。
虞景明點點頭,回頭衝着虞淑華道:“淑華,你跟我一路吧,有些事情我們路上商量一下。”
“嗯。”虞淑華回頭看了虞二奶奶,虞二奶奶象是沒聽見,只靠在牆邊,在燈光的陰影裡衝着那坐在長椅上的男孩冷笑。邊上那丫頭連忙一把抱起男孩抖抖索索的走到門邊看着虞景明和虞淑華。
“他叫虞景祺。”虞淑華的聲音有些落莫。
虞家在她們這一代是景字輩,虞景明因爲出生時母親早亡,虞大爺跟虞景明的母親感情十分深厚,沒打算再續娶,便直接給虞景明取了景字輩了名字,本就是打算當男孩子養的。不過虞二叔這一邊,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沒有用輩份取名,倒是這個孩子,竟是取名叫景祺。二姑娘心裡能好受纔怪。
這種事情虞景明也不好說什麼,只是閉口不言。
虞二奶奶又咧嘴慘然的笑:“行了,三姑娘,別哭了,你們爹這樣走了也好,我也不用有什麼念想了。”虞二奶奶說着,整個身體卻在發抖,聲音也顫的厲害。
若無在意之極,又哪來如此之惆悵。
虞景明叫的車過來了,虞二奶奶帶着虞三姑娘先上了一輛,等到虞景明和虞淑華要上車時,不遠那躲在醫院門邊的丫頭抱着景祺便一直跟在後頭。
“這孩子你們打算怎麼辦?”虞景明問虞淑華。
“我也不知道,想着他娘害死了我爹,便恨得不得了,巴不得永不見他,可想着爹已經因那姓呂的而死,難道爹的孩子還要留在姓呂的人家裡,由着姓呂的人家搓磨,那我虞家人的臉面又何在?再說了,你看他那樣子,我又有些不忍……”虞淑華側臉往後看了一眼,神情端是複雜至極。
父親臨死前把這孩子託付給她照應,只是母親已經放出話來,誰要是碰這個孩子,她便不認誰,這等時候,她又豈能不顧母親,只是父親的遺言她也不能不聽,端是左右爲難。
虞景明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她現在跟二嬸的關係極僵,這孩子的事情到底又跟她無關,她是不好多問的,之前也只是好奇,去留自是由二奶奶決定,不過,從二奶奶的態度來看,二嬸是決不會認下這孩子的。
如此,虞家人一路回到永福門,這時天剛魚肚白,也幸得小西門是新開的城門,開門甚早。
馬車在永福門門口停下,虞三姑娘扶着虞二奶奶下了車。
虞景明和虞淑華的馬車隨後也到了,兩人下車的時候看到那丫頭抱着景祺居然還遠遠的跟着。
虞淑華幾次回頭看。
“淑華,你要認那個小子以後就別叫我娘。”虞二奶奶惡狠狠的衝着虞淑華道。
“娘,我曉得的。”虞二姑娘怕孃親傷心,連忙應着,快步追上三姑娘,兩人一起扶着虞二奶奶進門。
然後加快兩步,同三姑娘一起扶着虞二奶奶進門。
虞景明看着遠處躲在屋檐下的兩人,輕嘆口氣,轉身直接進了屋裡,萬般皆是命。
管家楊叔在門上掛上的兩盞白燈籠,兩個大大的奠字在微微的晨光中晃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