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虞景明這是搶錢哪,桂花糕的價格又漲了,我倒是奇怪了,做桂花糕的大師傅麻三妹都跑到陶記去,人家陶記的桂花糕還在優惠大酬賓呢,虞記桂花糕憑什麼還漲價,還一天一漲,虞景明這真是失心瘋了,說不準是破罐子破摔了。”
清晨,虞景明是被長巷子裡麻油婆的叫罵聲給吵醒的,昨晚睡在實在遲了點,早上便也醒遲了,好在一些事情都安排下去,今天倒沒什麼大事,虞景明也不急着起牀,躺在牀上,透過窗戶聽着外面長巷的喧鬧。
虞記桂花糕繼續漲價,自又惹得一些閒言碎語。
“呵,倒是好笑啦,虞記桂花糕漲價那是虞記的事體,又沒有逼着你買,你這罵咧咧的做什麼?”桂花嫂提着一隻馬桶正好路過,聽着麻油婆這聲音,便嘲諷了起來。
“呵,虞記這價漲的好沒道理,怎麼還不興人講呀?”麻油婆叫桂花嫂嘲諷的火冒三丈,更是跳腳。
“麻油婆,誰說虞記這價漲的沒道理了?”嘉佳挎着手提包正好從圓門洞那邊過來,聽到麻油婆這話,倒是插嘴了:“麻油婆,你大約就是問了個價,沒有真正看看今天上架的桂花糕吧?”
“怎麼了?問個價還不夠呀,桂花糕就是桂花糕,今天上架的桂花糕還能雕出花頭來不成?”麻油婆看着嘉佳,沒好氣的道。
“喲,這桂花糕還真能雕出花來,你不曉得呀,這兩天,莫老師傅,守勤師傅,還有許開源他們連着熬了幾個通宵呢,如今這桂花糕不管是用料,製作方法以及包裝,採用的全是貢品的標準。你曉得不,如今的桂花糕,它叫桂花貢,可不就雕出花了嗎。”嘉佳笑咪咪的說,又道:“我跟你講呀,這桂花糕你要買就趕緊買,明兒個還要漲呢,到時還不是這個價哩。”
嘉佳說的這些是她從餘翰嘴裡聽來的。
“呵,什麼貢品標準,雕出花來的桂花糕那還是桂花糕,你們要做冤大頭你們做去,我去陶記買。”麻油婆黑着一張臉,甩着兩條胳膊就出了永福門。
“喲,這真是喂不熟的東西,平日裡白吃多少虞記的糕點,沒見說一句虞景明的好話,如今要買桂花糕了,貴了一點就把虞景明罵了個狗血淋頭。”麻嬸撇撇嘴。
新鮮的糕點一般是有保質期的,虞記這邊,一但糕點快到保質期了,就隨便弄個福利價,甚至於白送給永福門的住戶吃,一些永福門的住戶平日裡從不買虞記糕點,就專等着最後去領這種糕點,麻油婆就是這樣的。
“喲,麻油婆平日裡可從不買糕點的,反正有不花錢的糕點吃,怎麼今天倒是鐵公雞拔毛了?怎麼想起要賣桂花糕了。”翠嬸一邊嘀咕了句,一邊給客人找錢。永福門對面同榮裡的汪太太正好過來買羊肚湯。
“我曉得呀,聽說是給鄧六提親呢。”平五的大嫂鳳英端了一碗菜粥,邊吃邊插嘴。
“鄧六今年二十六了吧?嘿,早該成親了,只不過他那樣的,哪家的姑娘能看中?”鳳英這話引的衆人一陣好奇,桂花嫂也不急着回后街了,斜靠在翠嬸的茶檔邊打聽起鄧家的八卦來。
“聽說是南街豆腐佬家的大閨女。”鳳英又道。
“南街豆腐佬家的大閨女不是早成親了嘛,我記得還是招贅入門的?”接話的是同榮裡的汪太太。
“嘿,那個早成親的不是大閨女,是二閨女呢,當年豆腐佬一家從河北逃難過來,在路上豆腐佬得了病,他那15歲的大閨女就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官老爺當小妾,得錢給豆腐佬治病,豆腐佬病好後,夫妻帶着二閨女和三閨女到了上海,豆腐佬憑着他那一手做豆腐的手藝,最終在上海立了足,只是他那大閨女就一直音訊渺渺,沒想就去年底,豆腐佬突然接到他老鄉的消息,說是他大閨女被人賣在青樓裡,原來官家太太手黑呢,後宅爭寵,官太太找了個錯就把豆腐佬那大閨女賣了,豆腐佬曉得後託了關係花了銀錢,把他那大閨女贖了回來……”麻嬸接話到,她男人麻河北也是從河北逃難上海的,豆腐佬家大閨女這事體在河北圈子裡已經傳開了,一個個都唏噓的很,豆腐佬這大閨女真是命不好。
“喲,這些年,麻油婆給鄧六討媳婦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怎麼這會兒倒看上豆腐佬這大閨女了。”翠嬸咧了咧嘴,倒不是她輕看了豆腐佬這大閨女,豆腐佬這大閨女再是個好的,只是那樣的經歷,一般人家避之唯恐不及,麻油婆也是個眼高的,按理是看不上的……
“是豆腐佬先再打聽鄧家,而打聽鄧六的人就恰恰打聽到香油婆的一個老妹子身上,麻油婆再心高,架不住鄧六不爭氣呀,二十六歲,又抽大煙呢,這些年麻油婆沒少在鄧六的親事上下功夫,銀錢也砸了不少了,可還不是一場空,更重要的是聽說,豆腐佬還許下一筆豐厚的嫁妝……”鳳英尖尖嘴,頗有些別有意味的說。
昨天,麻油婆那老妹子上門說合時,鳳英就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哦。”衆人恍然大悟,難怪香油婆要買糕點,這可是大事,或者說真要說成了,那可是人財兩得,只不過這麻油婆也太沒誠意了點。
這上門說親,不說重禮吧,也沒有拿點減價的糕點應差的,麻油婆這事兒做的不地道。
“餘太太呀,那桂花貢真的好呀?我這也要送禮,要帶上一份糕點,拿不拿得出手喲?”這時,同榮裡的汪太太突然插嘴問。她先生原是錢莊的一個會計,前段時間,錢莊倒了一批,她先生也沒了差事,之後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後來有朋友介紹一家紗廠,可僧多粥少,多多少少要走點門路,請點人情,這各色禮物自也少不掉。
糕點這東西算不得重禮,但卻是進門的隨手禮,也是挺重要的。
汪太太嘴裡的餘太太就是嘉佳。
“喲,那肯定好的呀,你要是想買桂花糕送禮,那全上海也逃不過這桂花貢,陶記的桂花糕倒是便宜,自己吃也實惠,可不管從味道,質量和賣相上就差桂花貢不小,這送人的,就顯不出太大的誠意了。”嘉佳每日在菜場,一張嘴自也能說會道的,說的那汪太太直點頭。
“那我去買兩盒去。”汪太太端着羊肚湯,便匆匆進了虞記。
“喲,嘉佳,大小姐要給你記功。”吃早點的人取笑着。
“喲,我可不是在賣瓜呀,昨兒個夜裡,餘翰加班回來給我賣了幾塊,是真好吃,更重要的是那賣相,晶瑩剔透的,我當時呀,都捨不得咬下去,現在回味起來,就覺得那一刻,是美好的。我一會兒也去買點,據說明天是真的還要再漲。”嘉佳說着,又忙不疊的道:“呀,不聊了,要遲到了。”說完,便提着挎包匆匆忙忙去菜場。
“喲,真的嘛?那要不,咱們也買點……”一些人私下嘀咕。畢竟明天還要漲的話,那今天買還是花得來一點的。
虞景明躺在牀上,聽着這樣的閒話,心裡有些高興,這回的桂花糕不但借用了莫老師傅宮廷御廚的一些技巧,還融合了莫守勤剛學到的西點技巧,再加上許開源等師傅的精益求精,可以說,真的是把這款桂花糕做到了極致。
而只要東西好,口碑這東西終是會傳出去的,等到勢頭一起來,上海糕點的高端市場虞記便能佔一份了。
太陽已經有些高了,透過窗玻璃映了進來,正好落在梳妝檯上,淺淺的光帶,幾點灰塵,透着歲月靜好。
虞景明穿衣起牀,小桃聽到屋裡的聲音,掀了簾子,看到虞景明起牀了,又轉身去打熱水。
“賣餛飩咧……餛飩嘍……”長巷子裡,又響起了賣餛飩的叫賣聲。
“孫師傅呀,你又到這邊來了,可撈過界了喲。”翠嬸把一塊抹布搭在桌子上,瞪着挑着餛飩挑子的孫師傅半真半假的道。
任何一個行業,不管大小都有一些約定成熟的東西,比如這早點攤子,大體都有一個範圍,每家都不可以撈過界,撈過界了你就是絕人生路,這年月討口飯吃不容易,那論誰都是要拼命的。
永福門這邊,老王頭這檔子擺了二十多年了,一家幾代人靠這檔子生活,孫師傅偶爾一兩次過來賣餛飩無所謂,次數多了,翠嬸肯定就不幹了,自然要拿話語擠兌。
“喲,嫂子,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吆喝習慣了,一進巷子,就不由自主的吆喝上了。”孫師傅放下餛飩挑子,先是拱手跟翠嬸陪不是,又解釋說:“你誤會了,我這兒個過來不是賣餛飩的,我是來虞記領櫃子的……”
“喲,那這好說。”翠嬸拍拍衣服前襟上的灰,然後又好奇的問:“虞記有什麼櫃子好領的呀,我怎麼不知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是今兒個在法租界那邊碰上戴政,他讓我來領的,聽說只要跟虞記簽約,代銷虞記糕點,不但可以免費領一套櫃子,而且那糕點賣掉多少還記賬,積累的多了,還算股份,可以分利的,我這會兒去看看。”孫師傅說着,衝着翠嬸點點頭,就挑着餛飩挑子進了虞記。
“喲,還有這樣的好事呀,愛珍,是你家戴政讓孫師傅來的,那你曉不曉得這麼回事呀?”一邊愛珍正從九號門裡出來,麻嬸逮着愛珍就問道。
“我哪曉得喲,戴政這幾天,先是二姑娘成親的事體,然後接着就是虞記加班,已經兩晚沒回家睡了。”愛珍也是抱怨着說。
“喲,那愛珍你可得守着,這租界那邊的女人浪的很,還沒臉沒皮的,自個兒擡着花轎上門的事體都做的出來的。”一邊桂花嫂嘴快,卻是扯起永福門這兩天傳的最歡的閒話。
虞二姑娘成親當晚,玫瑰自己擡着小轎進了榮家的門,真是想不到呀。
“你這嘴皮子,也沒個摭攔,小心你家趙明教訓你。”芸嫂子正好路過,便接了嘴,桂花嫂被說的一臉悻悻:“我這不也爲是二姑娘不平嘛。”
“沒的事。”愛珍尷尬的笑笑。
“喲,二姑娘哪輪到你桂花嫂不平,我可聽說,榮大公子可是把榮興的股份分的一成給虞二姑娘呢,那可是坐在家裡分錢的。”這時手裡提着兩斤陶記麻師傅桂花糕的麻油婆又風風火火的回來了,聽到桂花嫂這話,卻是呶呶嘴道。
這事她家鄧六在榮興商團裡,聽賈西說的,都道這是榮大公子給虞二姑娘的補償。
“喲,是嘛?”衆人好奇,若真是這樣的話,那榮大公子也算是下血本了。
桂花嫂又看到麻油婆提着的桂花糕,不由咧咧嘴擠兌了句:“麻油婆,請媒人就買這點東西呀,這哪裡夠喲。”
“嘿,媒人那張嘴,怎麼填都是填不飽的,我一會兒自己上門。”麻油婆沒好氣的說。
衆人咧咧嘴。正在這時,便聽得一陣鞭炮聲,遠遠的,榮偉堂帶着虞二姑娘進了永福門。
是虞淑華帶着榮偉堂回門了。
虞宅門口,鞭炮聲便也噼裡啪啦炸響,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