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虞記,紅梅自帶人去各分店通知漲價的事體,另外虞景明又讓她聯繫一下翁冒,廣州那批貨的事體要儘早確定,需要翁冒馬上回來商量一下。
紅梅離開後,虞景明就進了作坊,整個作坊分三個大堂,設了四房,分別是酥,餅,糕,糖四房,另外還有大師傅房連通着茶水間,大師傅房是幾房大師傅平日裡研究糕點,創新用的工作間。
虞景明進作坊的時候,莫老師傅,許開源,還有虞記的另外三位大師傅,包括四馬路分店那邊的莫守勤都在,全聚在大師傅房裡忙活。
“景明,四馬路那邊桂花糕漲價是個什麼講究呀。”看到虞景明進來,許開源問道。
“咱們的成本,幾位師傅心裡清楚,降無可降嘛,再說按我們今年的計劃,本來就是要漲價的,四馬路那邊也是按計劃行事而已,至於陶記那邊,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隨他去嘍,當然,我這回漲價,也是有另一翻心思的。”虞景明道。
“哦,說說。”莫老師傅拍拍手,解下圍腰,一邊一個學徒給他端了茶水,莫老師傅喝了口茶衝着虞景明說。
“莫老師傅覺不覺得我們虞記缺少一樣東西?”虞景明的話有些沒頭沒腦。
“什麼東西?”莫老師傅問。
“一個標杆,一個具有號召力的東西產品。”虞景明抿着嘴,笑咪咪的說。虞記的糕點味道都不錯,尤其是去年新研發出來的提漿月餅,它在南洋勸業會上還得了一等獎,但是,當時因爲虞記正面臨危難,爲了快速推廣出去,定價並不高,於是就造成了一個局面,虞記糕點整體價位都處於中低端,而這個局面其實同當年永福爺創立虞記的初衷有關,當年宮廷糕點風行,而虞永福要打造的是平民糕點,這個路子是不錯的,但發展至今,虞記如果要打造百年字號的話,那就不夠了,必須要有一款並幾款具有號召力的高端產品,這樣虞記的字號才能立於一個高度,並經得起風雨。
“大小姐的意思是,現在正是衝擊高端市場的時機?”做爲在糕點業大半輩子的莫老師傅,一款具有號召力的高端產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是一個一向走平民路線的字號,突然要挺進高端市場那一定要有合適的契機。
“嗯。”虞景明點點頭,又笑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句話大家曉得哇,四馬路分店淺價,明裡,大家都以爲是三妹跟我爭,陶記那邊說不定樂得看笑話,可他們愛看就看唄,我只曉得,等到價格上去了,要想掉下來就很難了,當然,這之中,還要幾位師傅再幫心,對桂花糕,提槳月餅,太后餅,松子百合酥,金絲棗泥卷這幾款虞記特色糕點進一步再提高,幾位師傅費心了。”虞景明說着,鞠了個躬,這是東家的託負。
“大小姐客氣,老夫必竭盡所能,責無旁貸。”莫老師傅帶着許開源等人給虞景明回禮。
幾人心裡都很興奮,在大家都以爲虞記內憂外患,疲於應付之時,虞記依然悄然的奮進着。
……
傍晚,永福門油燈初上,老王頭的茶檔又熱鬧了起來,連帶着錢二叔的剃頭挑子生意也好上不少。最近,剪辮子的人越來越多,多是一些參加了敢死隊的青年。
黃花崗的血着實刺激的人熱血沸騰。
“聽說了嗎?虞記桂花糕漲價了。”
忙碌了一天,酒足飯飽後,永福門的住戶便三三兩兩的聚在路邊閒聊,今天永福門最熱的話題莫過於虞記桂花糕的突然漲價。
“咦,虞景明腦袋不清爽了吧,桂花糕的大師傅麻三妹已經跳槽到了陶記,陶記那邊桂花糕一大早可就降價了啊,我這還在等着虞記也降些好買一點吃吃,這倒好,這虞記桂花糕倒是不降反而升了……”
麻油婆穿着一件寬寬大大的夾襖走過來,一拍大腿,一臉不可思議的道,也不曉得虞景明是怎麼想的,麻油婆一陣跺腳,她打的如意算盤算是落空了。
一大早,平五邀了鄧六去陶記那邊給麻三妹捧場,因此,陶記那邊桂花糕讓利大酬賓的事體麻油婆便從鄧六的嘴裡聽說了。
麻油婆心裡打的小九九,如今,陶記跟虞記算是槓上了,陶記挖了麻師傅又弄了個讓利大酬賓的活動,虞記要想保住糕花糕的市場份額,就必然跟陶記打價格戰,所以麻油婆一早算準了虞記一定會降價,而且會比陶記還便宜,因此,她這還等着的撿便宜呢,沒成想,嘿,虞記桂花糕不降而升了,虞景明不是腦袋不清楚了還怎麼着。
“呵,東家大小姐腦袋清楚着呢,麻油婆,你打的如意算盤,也不想想,現在上海糧食的價格漲成什麼樣子了,去年別家的鋪子那價格已經漲了一輪了,虞記可是壓着一直沒漲的,今年,爲了能降低成本,翁掌櫃託了熟人去南方那邊採購大米麪粉和糖等原材料,這回若是再跟陶記打價格戰,虞記哪裡還有的賺?大家夥兒還要不要吃飯哪……”嘉佳沒好氣的衝着麻油婆道。
她家餘翰在虞記馬上要頂卞先生總賬的位置了,對於虞記的情況自然清楚的很。
“可不是嘛……”一邊麻嬸等人也應和着。
永福門的住戶,幾乎每家都有人在虞記做工,自然維護虞記的利益,維護虞記的利益就等於維護大家自己的利益,這點大家的腦子裡還是擰得清的。
當然,大家說是這麼說,心裡其實也嘀咕,東家大小姐這回對桂花糕的漲價是被三姑娘給架了秧子,但東家大小姐已經傳出話來,漲價確實是她的意思,三姑娘只是應她所求。
而且從作坊裡傳出來的消息,莫老師傅,莫守勤,許開源等各房大師傅全都聚在大師傅坊裡,說是要再完善幾大糕點的配方。工人也待命,實行三班倒,大師傅坊裡每傳出一個方子,工人們就立刻把它做出來,然後又送進大師傅坊裡,到如今,已經三個輪迴了,還在繼續,幾大師傅的家裡人也都接到消息,虞記糕點的大師傅們晚上全要加班,一時間,大傢伙也猜測虞記這是又有什麼動作了。
當然,這是曉得內情的,而外面不曉得內情的,對虞記桂花糕的漲價就兩個傳言,一個是虞景明不清爽了,另一個就是虞景明被虞家三姑娘給架了秧子。
一時間,自是各種傳言紛紛。
這邊,麻油婆被嘉佳堵了一嘴,正氣悶,聽得嘉佳說翁掌櫃託了人去南方採購大米和糖等,再一想着現在傳的沸沸揚揚的廣州起義,便又興災樂禍的道:“喲,這南方可亂着呢,如今已是血流成河,虞記這時候去南方採購大米和糖等原材料,可別肉包子打狗喲。”
“呸,狗嘴裡也吐不出象牙,麻油婆,合着你家沒人在虞記,你是巴不得虞記出事呀,也不修修口德。”一邊桂花嫂甩着膀子過來,路過麻油婆身邊時,她那跟水桶樣的身體硬是將麻油婆擠的一個踉蹌。
“瞎眼呀……”麻油婆沒好氣,不過一看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也不好惹衆怒,悻悻一笑,倒又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回了屋。
只麻油婆這話倒也挑起了大家的神經,聽閒話的人心裡倒也想着,廣州如今的局可亂着呢,實也有些擔心原料是不是還能運回來。
若是這批原料出問題,那對於虞記來說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嘉佳,你男人在虞記也算是有份量了,他應該清楚,原料不會出事的吧?”麻嬸從屋裡探頭出來問。
“我哪曉得呀。”嘉佳道,又說:“不過,早上倒是聽餘翰說了一嘴,翁掌櫃去想辦法了。”
嘉佳這麼說,衆人也就暫時把擔心放肚子裡,等翁掌櫃一回來,事情大多就清楚了。
“哎呀,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了……”聽閒話的人都不由嘖嘖嘴,虞記開年着實不順。
……
虞宅的天井裡,董瓔珞探出腦袋聽着外面人的閒聊,然後嘖嘖嘴,回頭衝着正依在門邊的虞淑麗道:“淑麗這一手了得啊,可把虞景明給將住了。”
現在四馬路那邊的人都傳遍了,虞陶兩家對戰,虞記偏偏起了內訌。陶記降價,虞三姑娘偏偏漲價,虞景明只得打腫臉充胖子,隨着四馬路這邊的桂花糕價格,整個虞記的桂花糕都漲了價,這一天下來,據說四馬路那邊一籠虞記桂花糕都沒賣完,着實讓人搖頭。
虞記這是打算把桂花糕的市場拱手讓給陶記嗎?
“說話就說話,做什麼這麼的陰陽怪氣?”虞淑麗靠在院牆邊,手裡扯了根鳳尾草,撇撇嘴回道,隻眼神裡卻有一點小興奮,這回她是着實倒逼了虞景明一把,你虞景明不是厲害嘛,這處境倒要看她怎麼收場。
不過,興奮之餘,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些忐忑的,說到底她也不想虞記出事,同時心裡也一直有些疑問,虞景明是誰?那肚子裡的彎彎繞不曉得比誰都多,鬼的很,她能被自己將住?想想都有些不太可能。所以,她可以肯定虞景明必有後招,只是她想不到而已。
“我說話就是這樣的,不愛聽拉倒。”董瓔珞口氣不太好,榮偉堂現在可是虞淑麗的二姐夫,董家現在的處境榮興可是出力不小,董瓔珞便也有些遷怒。
“好笑,是你來找我的吧,還叫我看你臉色不成,有話就說。”虞淑麗本就不是愛看人臉色的,這會兒這會卻是有些逐客的味道了。
“成,算我口氣不對,我是來跟你說,明日的董家宴再推遲一個星期。”董瓔珞也曉得她自己理虧,便擺擺手說。
“怎麼又推遲?”虞三姑娘將手裡的鳳尾草丟在地上,一臉好奇的問,說起來這個董家宴已經推遲一回了,原來二月份就要辦的,後來因爲董婆身體欠佳,董婆到底九十多歲了。
沒有董婆的手藝,自然就算不得董家宴,董家只有推遲,哪想,如今又要再推一個星期。
“蓋文前段時間去了廣州,要下週才能回來。”董瓔珞有些悶悶的說。
“哦……”虞淑麗點點頭,又好奇的問董瓔珞:“那你跟蓋文……”前段時間蓋文在廣州跟那個東洋女子眉來眼去的新聞在上海灘可是很熱鬧了一陣子。
“沒的事,我走了,還要去通知別家,你大姐那邊你也幫我說一聲。”董瓔珞一臉不想多說的表情,心裡一時也沒趣味再閒聊了,便揮揮手站起身來跟虞三姑娘告辭。
“你曉得我跟虞景明的關係,要說你自己說。”虞淑麗哼了一聲。她跟虞景明沒話說。
虞景明這時正好從虞記回來,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兩人的話,便問:“說什麼?”
虞淑麗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抿抿嘴沒說話。
董瓔珞看了看虞景明,又看着虞景明提在手上的一個禮品盒,虞景明順着她的視線提了提禮品盒,笑笑說:“幾樣小糕點,採用精選的貢品原料,再由作坊裡幾位大師傅親自動手,我嘗着味道不錯,明天拿去給董婆嚐嚐。”
“撲哧”虞淑麗一臉幸災樂禍的笑,虞景明慣會做場面,只哪曉得董家宴這又往後推,虞景明這是媚眼拋給瞎子了。
董瓔珞撮了撮嘴巴:“正要說呢,我大嫂讓我跟你說,明天的董家宴推遲一星期,放在下週日晚上,四月初九,立夏那一天。”
虞景明的請柬是她大嫂發的,她自然擡她大嫂說事,她跟虞景明也沒那交情。
說完,董瓔珞便快步出了永福門。
虞景明挑了挑眉,手裡提着那禮盒倒也依然雲淡風輕,看着董瓔珞出了永福門,回頭問虞淑麗:“怎麼又推遲了?”
虞淑麗撇撇嘴,才一臉不耐煩的說:“蓋文在廣州,現在正趕回來,要下週纔到。”
“哦。”虞景明不由的沉吟,她想到了那艘伊麗莎白洋輪,按航程它過兩天起航,正好也是下週到岸,蓋文大約也是乘這艘船回來,再想着卞先生和她都盯着伊麗莎白號,一時間,這伊麗莎白號只怕要成爲各方焦點了,挺有意思呀……
虞淑麗盯着虞景明,看她這一臉沉思的表情,就不曉得又在算計什麼。
“虞景明,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今天四馬路那邊,桂花糕可是一斤也沒賣掉,對門陶記門都快叫人擠破了……”虞淑麗突然衝着虞景明說,她這是想探探虞景明的口風,看看虞景明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她不信虞景明就真被她將住了。
“三妹高興了?”虞景明歪了歪腦袋,看着虞淑麗眼中探究的表情,卻是笑笑說。
虞景明這話噎的虞三姑娘心氣一滯,抿緊了脣,瞪着虞景明:“那是,別怪我做絕,桂花糕再賣不動我可就下架了,我四馬路那邊,直接讓守勤師傅上西點。”
四馬路那邊多的是新派人士,喜歡喝咖啡,吃西點。
“看看再說嘍。”虞景明無所謂的道,順手將手裡的禮盒塞在虞淑麗懷裡:“給二嬸嚐嚐吧。”虞景明說完,便自顧自穿過天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