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虞景明正準備去虞記時,王家二少奶奶馮紹英風風火火的一頭撞了進來。
“你接手了虞記了?”馮紹英一進門,連茶水都沒喝劈頭就問。
在上海沒有什麼東西比消息傳播的更快,又尤其是虞記這等內鬥奪權大戲,上午的事情一過,只一箇中午,虞記易主的消息已經在整個上海商界傳的紛紛揚揚。甚至都引起上海道的重視了,隨着革命黨越鬧越兇,各地的罷工也層出不窮,上海道當然生怕這事情跟革命黨有關。好在虞景明飛快的平息了事件。
王大奶奶一聽這事就差了馮紹英來打聽。
虞景明便把上午的事情說了說。
“哼,你二叔也是鬼迷心竅,罷工這事兒能隨便鬧的?現在上海局勢多敏感呀,各大錢莊不說,也有好多工廠資金陷在橡膠股票這坑裡,人心惶惶,要是一個弄不好,被有心人利用,引起整個上海的罷工潮,那局勢可就亂套,就中午的時候,李總董緊急招開了董事會,你二叔那邊狠狠的被敲打了一頓。”馮紹英說。
虞景明這才曉得這前自治公所爲什麼來叫二叔,倒是沒有想到,虞記的這點內鬥竟是牽動了整個上海商界的神經。不過錯有錯着,默默無聞的虞家大小姐竟是以這種方式躍入了整個上海商界人士的視野。
不管怎麼說,虞景明拿出永福門抵押,頂下虞記這事件也算爲她初入商界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橡膠股票事件現在進展怎麼樣了?”虞景明拉着王家二嫂嫂坐下來問。
“說起影響那一時哪裡平息得了,不過最大的難關也已經過去了,上海道蔡大人已經跟匯豐,加利,德華,道勝等各家銀行談妥共借款350萬兩銀用來維持市面,各家錢莊門口的擠兌風潮終於漸漸平息。”馮紹英道,隨後又有些感嘆:“這回真正倒黴的便是榮記錢莊。”
“怎麼講?”虞景明好奇的問。
“這回如果榮老爺子不發病,以他的本事足可以將錢莊撐過前面最艱難的幾天,那麼藉着此次上海道的借款,榮記錢莊也就可以度過了難關,可偏偏榮老爺子生病了,最後錢莊的事情交到榮大少爺的手上,他哪裡撐的過去,最後那玫瑰做的中人,竟是將錢莊併入了華俄銀行,榮家大半輩子的產業就這麼沒了。不過,錯有錯着,偏華俄銀行和北方銀行經營出了問題,現在兩家銀行要合併,爲了取得平衡,再加上這次上海道出面,榮記竟也成了合併的第三方,雖然只佔很小一點股份,但倒底也保住了一點基業,憑着這點股份,聽說榮大少爺最近正在活動,要爭銀行的幫辦。”馮紹英道,然後又有些八卦的說:“那榮大少爺最近跟玫瑰倒是頻頻亮相,榮家不會是要討玫瑰過門吧?”
“這哪曉得?”虞景明道,榮家如何虞景明並不關心,倒是那位玫瑰還真是好手段呀,先前她布的局雖然公開了她同榮大少爺的關係,但那倒底是醜聞,她想憑此步入榮家是不可能的,可如今憑此一舉,只怕還真叫她翻盤了,可真算得翻手爲雲覆手雨,是個厲害的。
當然,事情沒有走到最後一步,誰也說不好中間還有沒有變故。
“來,這個拿着。”馮紹英臨走前又往虞景明手裡塞了一張請柬。
“是董瓔珞十六歲生辰宴,董瓔珞一早興致勃勃的拿着許多空白貼子給你王三哥,問我王家這邊有哪些人要請的,你王三哥就把你的名字也寫上了,董瓔珞嘴都氣歪了也沒辦法,我過來就把這請柬拿來,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你有充足的時間準備一份禮物,董瓔珞是小女孩兒,她高不高興你不用再意,但董幫辦的面子還是要賣的,現在整個上海的稅收都落在江海關,你以後少不得要跟他打交道的,去過個場,以後生意上的交道不少的。”
“嗯,我曉得的,謝謝二嫂。”虞景明接過請柬放好,然後送馮紹英出門。她曉得二嫂子專門過來一是爲了打聽,二主要就是給自己送這張請柬了。
馮紹英離開已經是傍晚了,站在永福門的門樓前看着馮紹英上了汽車,虞景明才轉頭進了虞記。
夕陽將將落下,最後的餘輝從窗前斜斜的照進虞記的大院裡。
虞記的大門口有一角屋,住在角屋裡的是更夫老羅,他這會兒將將起牀,做更夫的日夜顛倒,白天大多時候都是迷迷瞪瞪的打盹兒,只夜裡提着銅鑼前後巷來回的轉悠,除了報時還外加防火防盜。
老羅坐在門邊,正拿着一塊棉布仔細的擦試着他那套吃飯的傢伙。
“東家小姐。”見到虞景明進來,老羅衝着虞景明打着招呼。
“羅伯,晚上的時候多留點心,這日子越來越不太平了哩。”虞景明淡笑的衝着老羅道,
“東家小姐,曉得了。”老羅點點頭,然後繼續埋頭手上的活兒,虞景明則進了作坊,太陽已經落山,雖然外面天光還亮,但作坊裡光線已經有些暈暗,幾盞油燈早早點亮,看着油燈,虞景明想着該扯根線裝個電燈,又或者去弄個發電機,嗯,這事兒得加緊辦,再過一個多月就是中秋,中秋季就是月餅季,這段時間虞記有的忙,而中秋之後就是過年,對於虞記來說又是一個旺季。
作坊裡。
“停火!起鍋!”這邊莫老師傅手重重一揮手,幾個作坊工人,一邊停火,一邊就架起了大鍋,莫老師傅拿了個大勺子從鍋裡舀起糖漿,在油燈的光線下,那糖漿透着一股明黃而清透的色澤。
“成了!”莫老師傅傾着大勺,看着舀裡的糖漿緩緩的流淌,一臉激動。
“哈,太好了。”一邊許開源等人也一臉興奮。
虞景明拿了一個小勺子嚐了一下,這個糖漿她在寧波時私下也弄過,提出來不難,但色香味上都比不上莫老師傅這個,同樣的方子,卻做不出同樣的味道,莫老師傅不愧是當年撐起虞記半邊天的大師傅。
“莫老師傅辛苦!”虞景明朝着莫老師傅揖了一禮。
“大小姐客氣。”莫老師傅一臉興奮,又是一揮手:“和粉!”
見到工人忙,虞景明便不打攪了,又走出了虞記,抱了一些虞記的賬冊回屋裡。
晚上,虞景明看了大半夜的賬目,對虞記的整體經營情況心裡多少有些數了。
樓下,今天的虞宅特別安靜,傭人們事兒做完了都窩在各自的房裡,只客堂上留了一盞洋油燈,罩在玻璃罩裡的火頭壓的很小。
虞二爺自從中午離開後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二姑娘和三姑娘兩個則在屋裡陪着虞二奶奶。
直到虞景明睡下,二叔還是沒有回來。
靜夜裡,樓下時不時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接下來又是二奶奶不幹的咒罵和哭嚎。
這一夜虞景明沒有睡安穩,纔不過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個時辰,先是叫一道雷聲劈醒,要下大雨了,虞景明支起身子,挑亮油燈時,便又聽到雷聲中夾雜着激烈的撞門聲,然後她聽到長青的大嚎:“二奶奶,二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