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寶珠一夜也沒有回永福門。
天亮前下了一場不小的雨,到得天亮的時候,就雲收雨散,過年以來,虞景明淺眠的很,早早就醒了,也睡不着,乾脆就起了個大早,此時,老王頭茶檔上的第一壺茶剛剛煮開。
虞景明記得她五六歲那年,正是父親帶着虞記開僵拓土之時,那些日子裡,她晚上睡下時聞到的時這股帶着苦味的茶香,早上醒來時聞到的還是這股茶香。
如今聞這茶香便格外懷戀。
虞景明便捧了她那隻紫砂茶壺下樓。下樓的時候,就看到明月和小喜帶着幾個婆子在各處打掃,一些顯眼的地方已經貼上了喜字,虞家二姑娘明天就要出嫁啦。
“賣報,賣報,大消息,虞記榮興握手言和,虞記大小姐助力榮興商貿,平熄六竈鄉漁民暴亂事件,自治公所李總董,王柏權理事,以及李記李大公子連夜趕撲六竈鄉,同漁民代表和漁業公司商議籌建六竈鄉漁市……”
這時,穿着青布短褂的報童便揮着還散發着油墨香的報紙一溜跑的進了永福門。
“給我一張報紙……”明月從懷裡掏出兩個銅錢,站在門口朝小報童招手,買了報紙便一溜跑的上樓,顯然是給虞二姑娘報信了。
姑爺沒事了,對於二姑娘來說,終是喜訊。
虞景明笑笑,端着紫砂茶壺出了大門。
“喲,這就好。”二號門前,錢家六嬸幫着錢六叔把剃頭挑子從屋裡搬出來,又拿了一個木頭盆子到對面虞記門口的自來水籠頭那裡裝了一盆水,這會兒聽到報童的吆喝聲,一臉歡喜的嘀咕,錢厚實昨天也跟着卞維武去了六竈鄉,她擔心了一晚上呢。
“什麼握手言和喲,昨天玫瑰可是把虞二姑娘逼到牆角的,若不是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大小姐可犯不着去淌六竈鄉這趟子渾水……”麻嬸端着飯碗也走了不過,卻是有些沒好氣的說,錢厚實跟着卞維武去了六竈鄉,麻喜也不可能落後,也跟着去了,麻嬸昨晚同樣是擔心了一晚上。
“老王,一碗濃茶,一個麥餅。”老潢趿着木底鞋子踢踢踏踏的從圓門洞過來,腳下踩着深深淺淺的水窪子。
每天早晨,一壺濃茶,一個麥餅,雷打不動。
老潢拖了條長凳子坐在路邊,端着茶碗吸了一口茶,這才接過麻嬸的話說:“這到底二姑娘跟榮大少爺馬上要成親了唄,報紙也要往好了說……”
倒也是,衆人點點頭,不過這到底不是衆人關注的焦點,大家關注的焦點是六竈鄉事件,昨天虞景明才讓翁冒和卞家老二帶人去六竈鄉,這事體就發生在大家的眼皮低下,沒想到這一夜功夫,六竈鄉的事體就平靜了下來,東家大小姐這又成一功了?
到底是大小姐有眼光呀,這又搏了個滿堂彩。
衆人想着,就看到虞景明走到茶檔前。
“王伯,給我裝一壺茶。”虞景明把茶壺遞給老王頭。
“喲,大小姐,大清早的,空腹喝茶傷胃,你別學老潢,那老東西的胃就是一隻茶壺,任何時候裝茶都沒事兒,我懷疑他胃裡的茶釉比起我家那隻煮了二十年茶水的茶壺還厚……”翠嬸說。
“曉得哩,我不喝,昨夜裡沒睡好,這茶香提神兒。”虞景明笑笑。
“喲,大小姐識貨。”翠嬸得意了,一邊老王頭也咧了咧嘴。
別看他家這茶算不得好茶,但的確是提神兒。
正說着,一個車伕拉着一輛空黃包車進了永福門,就停在永福門二號門前。
“喲,這車停這裡幹麻?”翠嬸好奇的嘀咕了一句。
錢六嬸正在一邊拾綴着錢六叔那剃頭挑子,看到黃包車停在自家門口,好奇的問:“你找哪個?”
“這是麻師傅家吧,陶記的陶老闆讓我每天早上來接麻師傅上班。”車伕點頭哈腰的問。
麻三妹這時從屋裡探出半個身子來說:“我曉得的,你稍等,這就好。”
“好的,沒事,儂慢慢來,等多長時候陶老闆都算我錢的。”車伕說着,便在一邊的門坎上坐下。
麻三妹便縮頭回了屋裡,在後面的洗漱房裡洗漱,錢六嬸嘆了口氣,也搖搖頭回屋了,在她看來,三妹這事體做的實在有些太撕臉面了,不留後路,不好。
“喲,麻三妹這是有專車接送了,陶記倒是下功夫了。”翠嬸嘀咕一句,看到一邊正捧着茶壺聞着茶香的虞景明,倒是有些探究。
只虞景明一向是不動聲色的性子,這點小事體哪裡會引得她動容。她只是捧着紫砂茶壺,深吸一口氣,帶點苦味兒的茶香便進了心脾。
“走了。”一會兒,麻三妹挎着一隻時髦的小挎包出了二號門,上了黃包車。
黃包車伕拉着黃包車掉了個頭,飛快的出了永福門。
虞景明曉得這是陶記出手了,陶記是要用這告訴別人,虞記守不住人才,而陶記千金買馬骨……
“景明,賣你一個消息,陶記今年可是搭上了利德商貿行,那利德商行在整個東南亞各國都有他們的分部,陶記今年盯着的可是整個東南亞市場。”
榮偉堂這時帶着幾個下人,挑了幾挑禮物進了永福門,看到虞景明,便笑着說,只那眼神裡卻有些看好戲的意味。
虞景明自曉得榮偉堂看什麼戲。
李記在東南亞佔有一定的市場份額,但利德商貿在東南亞卻是一條過江龍,兩方要拼起來,誰勝誰負真不好說,但問題是,李澤時到底只是李記的大公子,如今李記是掌握在李澤時二叔的手裡,李家二叔不可能爲了虞記這點糕點業務去跟利德商貿拼。
如此,陶記若是攀上利德商貿打進東南亞市場,那去年虞記的紅火只怕會是芸花一現。
當然,說是這麼說,但那利德商貿又不是做慈善的,憑什麼幫你陶記去開拓市場,這裡面陶記要想達成目標,只怕也得脫層皮。
所以,陶記這一舉到最後到底能得多少利很難說。
還是父親那句話,經商之道無外乎奇正兩道,去年虞記以奇破局,今年虞記以正守局。
做事業,從來就沒有順風船,虞景明不怕挑戰,逆風而行,纔有別樣風光。
“曉得了,多謝偉堂。”虞景明客氣的笑笑,又挑了挑眉道:“六竈鄉的事體還要恭喜偉堂,倒是因禍得福了。”
榮偉堂可以看戲,虞景明自然也可以給他添添堵。虞景明一臉笑吟吟的。
“還要感謝景明相助。”榮偉堂微微的抽了抽嘴角。
“大姐太客氣,我這就應該的。”榮偉堂也是笑道。
虞景明也是笑笑說:“不客氣,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榮偉堂笑着點頭,只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兩人心知肚明,虞景明這回是狠狠的從榮興嘴裡掏了一塊肥肉進口袋,榮偉堂肉疼的狠,只是昨天玫瑰演的那一出,如今他不但只得啞巴吃黃連,還得感謝虞景明出手相助,這不,他一回城裡,就立刻帶着禮物一大早來永福門了。
榮偉堂帶着人進了虞宅,虞二奶奶高興的很,讓楊媽備了早點,留榮偉堂吃早點。
“大小姐,早飯準備好了。”小桃也從虞宅探出半個身體來,衝着虞景明說。
“曉得。”虞景明點頭,回頭又跟老王頭要了一碟茴香豆端在手裡,才慢悠悠的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