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到蘇州河的時候,陶記工人的罷工剛剛散去,陶老掌櫃出面跟工人承諾,只要三天時間,三天時間如果工錢不到位,就賣家裡的宅子付工錢,工人們這才散去。
陶景明進了陶宅,是陶家的竈娘紹興阿婆給開的門,門內陶太太扶了陶老掌櫃坐在堂前外的屋檐下,陶太太扶着陶老掌櫃吃藥,只陶老掌櫃卻一直咳個不停,陶太太便把藥放在一邊,一手握着陶老掌櫃的手,一手撫着老掌櫃的後背,一邊輕聲細語的安慰:“事情已經這樣,你急也無用,大不了賣了這宅子,我跟你住作坊裡,當初也不是沒住過。”
“我是覺得對不住你。”陶老掌櫃嘆氣。
陶子華則抱着頭坐在天井裡,一直悶不啃聲,他有雄心,現實卻當頭一棒。
紹興阿婆這時講:“虞大小姐來了。”
陶老掌櫃和陶太太還沒開口,陶子華一看到虞景明,整個人便跳了起來,兩眼赤紅講:“虞大小姐來作什麼,看戲呀?”
兩家是對手,如今陶家落難,在陶子華眼裡,虞景明定是來嘲笑人的。
“我來看看老掌櫃,一會兒再跟陶世兄談筆生意。”虞景明笑笑講,陶子華狐疑,他跟虞景明有什麼生意可談?
虞景明卻是不理陶子華,提了提手裡的食盒,跟陶太太講:“陶掌櫃身體怎麼樣?我這有兩盒梨膏糖,聽講對咳嗽,哮喘最有功郊,不曉得得用不得用?”
“得用的呀。”陶太太連忙笑道,到是高興,雖說梨膏糖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對她家老掌櫃卻是適用的很,景明是用心的,拿着梨膏糖,陶太太又是高興講:“是朱品齋的梨膏糖呀,他家梨膏糖可難買了,景明有心了。”朱品齋的梨膏糖除了平常梨膏糖的成份,還加了人蔘,鹿茸,刺五茄,玉桂等補品,最是滋補食品。
虞景明笑笑:“應該的,老掌櫃是長輩。”
陶太太笑笑,先請虞景明屋裡坐,又讓下人給虞景明倒茶,陶太太坐下陪虞景明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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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陶子華心裡還埋着官司,有些不耐煩,打斷陶太太的話,口氣有些衝的跟虞景明講:“大小姐要跟我談什麼生意?要收購陶記?想也別想。”
“怎麼?有人想收購陶記?是日本人吧,我再猜,是大倉洋行吧?”虞景明捧着茶杯,卻不急着喝茶,只是猜測的問。
“你怎麼知道?”陶子華瞪着眼。
“大倉洋行是開洋行的,這做洋行的,哪樣生意會不作?更何況,大倉洋行並了利德,利德的生意有一大部份都是中國的土特產,都是屬於食品類,大倉洋行要不作食品生意,那他收購利德做什麼?這回,大倉洋行以不做食品生意爲由拒絕承認陶記跟利德的供銷合約,其用意應該就是想以此將陶記逼上絕路,到時或入股,或收購,對於大倉洋行來講,都是賺的。”虞景明分析道。
陶子華一時無言,沒想到虞景明那樣早就明白了大倉洋行的用意。
一邊陶老掌櫃這會兒正好喘過氣來,就衝着陶子華講:“現在曉得眼光的差距了吧。”
陶子華不講話,事實擺在前眼,他不服氣也沒用。
“大倉洋行是想入股的,被我爹拒絕了,我爹講寧願倒了,也不讓大倉入股。”陶子華講,虞景明點點頭,老掌櫃的氣度她是敬佩的。
“景明有話就講。”陶老掌櫃又道。
“我是想跟陶記合作,共同開拓外埠市場。”虞景明講。
“虞景明,你葫蘆裡賣什麼藥。”陶子華皺着眉頭,在外埠市場上,陶虞兩家的爭奪的最是厲害,幾乎是短兵相接,斗的是頭破血流,在他看來根本就沒有緩和的餘地。如今,陶記眼看着就敗下陣來,虞景明這時突然提合作,他感覺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景明再細細講講。”陶老掌櫃說,又瞪着陶子華:“你到現在還不曉得處事要泰山崩於頂而不變色呀,不管是好心歹意,總要聽了,纔好應對。”
陶子華便不吱聲,虞景明再講:“老話講,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回陶虞相爭,其實誰也沒撈着好處,我聽講,新橋坊那邊也在跟李記聯繫,雖然因爲虞園事件,李老爺子對外宣佈,糕點這一塊只跟我虞記合作,可事實上,在商言商,不是基於利潤本身的生意合作很難長久。”
“嗯,景明心裡是清楚的。”陶老掌櫃點頭,景明倒是沒有被李老太爺的承諾衝昏頭腦。
虞園事件,李老太爺是覺得虧欠了虞景明,合作只是補償,但事實上李老太爺早不過問家裡的具體生意了,李家打理具體生意的是李二爺和李二太太,所以,生意上的事體到底還需迴歸生意本身。
“那景明想怎麼做?”陶老掌櫃又問。
“外埠市場這一塊是需要長久經營,所耗的精力也會非常大,我想,由我們兩家共同出資,重開一家外貿公司,經營範圍不再侷限糕點,也包括土特產點,這樣,在外埠市場上,我們就可以集中精力,不用內耗了,而在本土,我們各有市場,該競爭的競爭,該合作的合作,但不會形成惡性競爭的場面,老掌櫃覺得怎麼樣?”虞景明說了說自己的打算,問道。
“這個主意好,外埠市場,我們是完全陌生的,集中精力,更有利於開拓。”陶老掌櫃道,又問:“那這個外貿公司由誰經營?”
“就由陶世兄來經營,陶世兄能從利德手裡拿到單子,就已經證明了陶世兄這方面的才能。”虞景明講,論起交際這一塊,陶子華是長項。
陶子華有些愣神,他倒沒想到虞景明能這樣肯定他,而內心裡,如果真有這樣一個貿易公司,他是樂意主持的,也有信心做好,倒是作坊這邊,一些老人對他意見很大,再加上這一次事件,以後沒有過硬的成績,想要管好反倒不容易了。想着,陶子華先是看了虞景明一眼,這個時候,他是真服了,比起這位大小姐,他是差了。陶子華又看了看他爹。陶老掌櫃閉目想了一下,點點頭:“成……”
於是事情就這麼談妥了。
接下來,只用了一天工夫,虞陶商貿掛牌,再由虞景明和陶子華出面,跟李記簽定了供銷合同,李二太太也是沒有想到,虞陶相爭,在虞記將要全面獲勝時,卻握手言和了,這倒是讓李二太太更高看了虞景明兩分,以前倒是有些小看了虞景明。
只不過對於虞景明,李二太太還是有微詞的,李老太爺爲什麼要做那樣的承諾,到底還是希望虞景明能跟澤時走到一起的,只沒想到,這纔多久,不過一夜的工夫,虞景明轉眼就跟永福門那位卞先生定下了關係,這到底讓李記也有些沒臉。所以簽完合約,李二太太送虞景明出門,態度是客氣而疏離的。
虞景明笑笑沒在意。
而至此,虞陶兩家算是握手言和。而陶記憑着跟李記的供銷合同,順利貸到款,發了工資。
一天後,大倉洋行又突然宣佈依然承認陶記同利德簽定的供銷合同。
清晨,虞宅。
起座間裡,虞景明,翁冒,和紅梅幾個正吃早點,翁姑奶奶坐在陽臺的晨光里納着鞋底。
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小桃拿了今天的報紙上來,紅梅眼尖,一眼就瞄見了報紙上大倉洋行的啓示,便撇撇嘴講:“大倉洋行也好意思呀,落井下石是他們,如今陶記才渡過難關,他們到來錦上添花了,只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在商言商,蟻子腿再小也是肉呀。”虞景明講,大倉洋行本想壓一壓陶記,取得最大利益,沒想虞記轉眼跟陶記合作,陶記順利度過難關,大倉洋行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只得退而求其次,繼續履行原利德合約。
只不過,虞景明隱隱覺得,大倉這樣做並不僅僅是因爲合約的那點利益。自大倉洋行登陸上海,那觸覺便伸向上海的各行各業。
錢莊,紡織,百貨,建材,洋貨,運輸,碼頭,等等,各行各業,或直接,或間接,都有大倉洋行的影子,感覺大倉洋行在下一盤大棋。
“大倉洋行不簡單的,他們很可能還是一個消息掮客,販賣各國消息的。”翁冒突然放下筷子講。
“消息確切?”虞景明挑挑眉問。
“不確切。”翁冒講,又說:“公子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察覺的,只是因爲這邊的事情太忙,沒有時間查。”
“喲,這樣複雜呀,如今虞記跟陶合作了,又不曉得這幫東洋人搞什麼鬼,那既然他們悔約在前,虞陶商貿公司就不要跟大倉洋行合作了。”翁姑奶奶拿着納鞋底的針在頭髮上劃了兩下講。
這販賣消息的,有很多都是間諜,都是玩命份子,想想也是嚇人的,虞家這兩年風波不斷,尤其最近,虞李聯姻成了一場笑話,虞三姑娘又出了事體,還有戴家也出了這樣的大事,雖然無關,但牽牽扯扯的總讓人煩,還有元甫那邊……
於是翁姑奶奶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虞景明便笑笑講:“不是還不確定嗎,再說了,日本人動作這樣大,我們也不能叫人矇在鼓裡,我們也要知已知彼吧,倒是更要合作了。”
“景明講的是。”翁冒也笑着講。
既然虞景明很翁冒都這樣講,翁姑奶奶也不過是搭搭嘴,便講:“我也就說說,你們講怎樣就怎樣。”說着翁姑奶奶又瞪了眼講:“也是,那位李公子也不見得是好的,他講的也作不得準。”
翁冒便苦笑,曉得翁姑奶奶對公子誤會極大。
虞景明笑笑講:“都說了不提了,這樣挺好。”
“曉得,曉得,挺好。”翁姑奶奶忙不疊的道,曉得這事再提也沒意思,接着又四下裡望望,看虞景祺坐在樓梯口上,低頭搭腦的,自那日被虞二奶奶無端的發作了一頓,這孩子顯得更呆了,李大夫到說並沒什麼事,多是心裡作用。
“夏至呢,今天買菜還未回呀?”翁姑奶奶便又問小桃。
小桃手裡拿着算盤和賬冊進來,聽翁姑奶奶講,便回道:“小桃講今天還要再買點牛乳粉,現在局勢緊張,凡是食品類,都要排長長的隊,只怕沒那麼快回來。”
一聽小桃說現在局勢,翁姑奶奶也是一臉擔心,現在外面亂的很,嘴裡嘀咕的講:“這革命黨到底能不能成勢呀?”
隨着武昌起事,各省也都有動作,湖南長沙,陝西,江西九江,山西,雲南,安徽江北等地都有行動,聲勢極大。
“肯定能成功,姑奶奶,我早上給你讀報紙,民立報漁父先生的文章就引用了黎都督的話講,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卻惟一心,這就是兄弟同心,其力斷金,報紙上還講,武昌舉義的時候,所有的頭腦都關起來了,發動時並沒有一個總指揮的,但起義各部都奮勇突進,便是婦孺也主動給義軍送麪包,茶水。黎都督還講了,誰無肝膽,誰無熱忱,誰非黃帝子孫,豈甘作滿族奴隸,這是萬衆一心,哪有不成事的。”小桃一臉興奮的講,這些話多是潤生跟她講的,潤生每天都跑四川路那邊蹲點,每天都有武冒那邊的消息。
翁冒不作聲,他身在局中,一些情況看得清楚,反而不敢輕易回答,現在的局勢是大家萬衆一心,但因爲沒有統一領導,同盟會這邊,孫先生,黃先生等人都遠在香港,而各地舉事的義士成份複雜,現在是一心舉事,顯得衆志誠城,可一但舉事成功,只怕內部紛爭又要起來。
而清庭那邊,袁世凱野心不小,提出六條復出條件,此六條几乎就是完全把清廷架空,載灃現在硬抗着沒有答應,但隨着局勢越壞,尤其現在,洋人也在爲袁世凱鼓吹,到時只怕也由不得清廷答不答應了。
而袁世凱在他提出的六條中就有一條講,要跟革命黨和談。因此,對革命黨來講,和不和談又是一個問題,不和談,革命黨這邊人員複雜不講,便是政府經費就能要了老命了,而和談,袁世凱是支持立憲,那革命黨要不要放棄立場,如此種種,結局莫測。
所以,公子曾言,他堅信革命是可以成功的,可他擔心的是,到時大家是否還能堅持初心。
“算了,算了,還是不講這些。”聽小桃講的熱烈,翁姑奶奶卻聽得心驚肉跳,連連擺手。小桃吐了吐舌頭,轉頭跟虞景明講:“大小姐,上班吧?”她拿了賬冊和算盤過來,就是等大小姐上班的。
就在這時,后街傳來一陣悲愴的曲調。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爲人,今旦在鬼錄。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後,誰知榮於辱。
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
“喲,今天是老潢出殯的日子。”翁姑奶奶講。
虞景明抿了抿脣,然後跟紅梅和翁冒講:“作坊裡的事體就你們照應,我今天不去作坊,送送老潢。”說完便進了屋裡,換身素衣。小桃也出去作一些準備。
翁冒看虞景明進了裡屋,回頭看紅梅一眼,壓低聲音問:“大小姐真跟卞先生把事體定下來了呀?”
翁冒曉得公子其實對大小姐用情至深,心裡到底還是希望大小姐跟公子能在一起,只如今真是好事多磨。
紅梅也看了看裡屋的方向纔講:“大小姐一向是一言九鼎的。”
“可到底是老潢的算計。”翁冒講,以老潢的身份,翁冒便沒有好感,何況,老潢死都死了,還拿一棟宅子算計大小姐,如此,便是那卞先生也不是他先前認爲的謙謙君子了。
“老潢的算計到底是爲了卞先生,而景明公然做了承諾,那也是認可卞先生的,其實現在想來,最適合景明的倒是這位卞先生,景明經營着永福門和虞記,到底不能象一般女人那樣顧全家庭,那位卞先生卻是個頓家的男人,也會照顧人,適合景明。”翁姑奶奶嘟嘟喃喃的講,之前她一心想着李公子,實有些燈下黑。
只不過,翁姑奶奶又講:“景明這邊她是定了,倒是卞先生那邊我還有些擔心……”
“姑奶奶擔心卞先生什麼?據我所知,那位卞先生對大小姐是極有好感的,是有情的呀。”紅梅好奇的問,這事體對卞先生來講應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就是因爲有好感呀,不管如何,終是老潢算計了人,那位卞先生也是不願讓景明委屈,所以給出了三年時間,讓大家有個緩衝,另外,雖然我對李公子有意見,但一些事體你們不跟我講,我也能猜着一些,虞園的事體只怕另有內情的,別的不講,就硃紅,一個準備刺殺上海道的人,之前哪有心思跟人偷情呀,而這點我能看出,卞先生那樣聰明的人又豈能看不出來,正因爲有情,那位卞先生自不願意趁人之危,如此,事情便不那麼明朗。”翁姑奶奶講,這年月,雖說三年,便是這月也不知下月的事。
翁冒和紅梅相視一眼,姑奶奶這樣一講,他們一想,倒好象是這麼回事。
虞景明這時穿了一身青白藍邊祺袍,外面套了一件青色的斗篷,斗篷的領子上別了一朵銀茉莉花胸針,精緻,素雅,也得體。
翁姑奶奶的話自也落在虞景明耳裡,卞先生的心思她自是清楚的,只是虞景明的心底有些微的失落。她那樣突然的表態,卞先生在突然之下卻做出最周全的應對,這本是好事,但情之一物,是能讓人昏頭的事情,顯然的卞先生是沒有昏頭的。
想着,虞景明又微微有些自嘲,拍拍額頭,她到底也是未能免俗,於是笑笑。
小桃也換了一身素衣過來,手裡還提了一隻食盒,裡面裝了祭奠的供品。
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出了屋,到了樓梯口,虞景明拍拍景祺的頭頂講:“景祺回屋裡去。”虞景祺側過臉望望虞景明,卻又突然轉向樓梯口的另一邊。
一陣重重的關門聲,然後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虞三姑娘一身衣裙皺巴巴的,頭髮也亂,臉色發黃,頂着兩個黑眼圈,神色憔悴的很,她手裡還提着一隻小包從對面過來,看到虞景明,扯着麪皮笑笑,卻不是真正的笑意,然後蹬蹬蹬的下樓。
樓下,楊媽見到虞淑麗,一臉歡喜的叫:“二奶奶,三姑娘下樓了。”然後是一陣碎亂的腳步,虞二奶奶看着三姑娘,先是一臉歡喜,隨後卻又發了怒,一把扯着虞淑麗:“你曉得下來了呀,你不急死你娘不甘心是吧,爲了戴謙,你值得把自己弄成這樣嗎?你是嫌娘活夠了吧,那你回去呀,繼續關屋裡,娘死了纔對得住你這鬼樣子……”
虞景明站在樓梯口看到這一幕,側過臉看小桃,小桃就在虞景明耳邊講:“三姑娘將自己關在屋裡整整關了三天,任誰勸也不聽,把二奶奶急死了。”
虞景明點點頭,她這幾天都在跑虞陶商貿的事情,每天早出晚歸的,這些事體是不曉得。
樓下,虞淑麗只站在那裡任虞二奶奶扯來扯去,一聲不響,虞二奶奶扯了一會兒,憋悶的氣也發散了,這纔看着虞淑麗手裡拿着手提包,又唬了一跳:“你這是要去哪裡?”
“出去走走。”虞淑麗悶悶的講。
“你這樣子出去走,要叫人笑話死的曉得哇。”虞二奶奶又罵,虞淑麗一身狼狽。
“別人愛笑就笑,關我什麼事。”虞淑麗扯着嘴角,冷笑着講。
虞二奶奶氣的要跳起來,卻又拿虞淑麗沒耐何,便又扯了虞淑麗,轉頭吩咐楊媽:“楊媽,把之前的東西給我擡出來。”又衝着虞淑麗:“你想去哪裡我不管了,先跟我去隔壁把親事給退了。”
戴家做出這樣的事體,這門親家,虞二奶奶實在是不能認了。
“我不去。”虞淑麗卻扭着身子掙脫虞二奶奶的拉扯,咬着脣講。虞二奶奶氣的肝都疼了,拿手指直點頭虞淑麗的額頭:“戴謙都把你害成這樣了,你還這樣死心踏地的要跟他,還不曉得人這要不要你呢?你不要臉皮,娘還要呢。”
虞二奶奶罵着,眼眶又紅了。
“娘曉得哇,這世上事,越要臉越沒臉。”虞淑麗也發了狠,咬着牙講:“如今,滬上報紙都登了,虞三姑娘貪沒募捐款吃了官司,這時候退親,那豈不是更是落人口實,現何況這時候退親,豈不便宜了鄧家那個鄧香香,反正我現在就這樣了,我倒不急,就不退,他戴謙要退,讓他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臉皮跟我提。”
虞二奶奶聽三姑娘這樣一講,倒似乎這親暫時還真是不退的好,只是這親不退,虞二奶奶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時間竟不曉得怎麼樣纔好。
虞景明從樓上下來,心裡倒想,這門親事,退,肯定是要退的,但也確實不必急在一時。樓下虞二奶奶和三姑娘見虞景明下樓來,兩人便不作聲,氣氛立時就冷場。
虞景明這會兒卻是突然挑了挑眉,倒也未跟虞二奶奶和三姑娘說話,只是帶着小桃大步朝外走,到得大門口,虞景明伸出兩手用勁一拉門,門霍然就開了。
門外,麻油婆和戴娘子突然失了依靠,兩個好懸沒有一頭栽進屋裡來,虞景明便站在那裡看着兩人淡笑,笑得麻油婆和戴娘子兩個一臉悻悻。外面還有戴謙和鄧香香,也是一臉尷尬。
屋裡,虞二奶奶和虞淑麗這才瞧見門外情形,虞二奶奶氣的一臉鐵青,虞三姑娘冷笑,衝着虞二奶奶說了句:“媽,我出去了。”說完,便從屋裡衝了出來,到得門口,衝着戴謙講:“戴謙,你既然聽到了,那我就不怕明講,我現在不肯你退親,什麼時候想退我再跟你講,你想退親,你來跟我講……”
虞淑麗這會兒氣勢到是不小,但虞景明看得出,三姑娘這是強撐着,眼眶是紅的。
“淑麗,我沒有要跟你退親。”戴謙忙有些討好的道。對於淑麗,他到底於心有愧,說話都不敢大聲。
一邊鄧香香臉色便有些白,麻油婆那邊倒是先嚷嚷了起來:“戴謙,做人不能這樣不講良心的,我家香香的嫁妝可都砸在你身上了……”
一邊戴娘子忙悄悄的扯了戴謙一把,戴謙一臉悻悻,嘴皮子動了好一會兒就是發不了聲。
虞三姑娘便冷笑,扭身朝巷口走,只扭身之際,眼淚便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喲,到底是青梅竹馬呀,叫人坑成這樣還難捨難離的……”卞維武打着幡從后街出來,見虞三姑娘那樣,便不陰不陽的講,實在是恨鐵不成鋼,他心裡酸溜溜的。
虞三姑娘最受不得卞維武這樣不陰不陽的講話,擡腳就要踢,只看到卞維武身上的麻衣終是停了腳,最後跺跺講:“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說完,虞三姑娘便跑出了永福門。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巷子裡響起老潢最愛唱貴妃醉酒。
卞維武便收拾了情懷,繼續打着幡前行,他之後是維新全身戴孝,老潢最疼維新,維新也是老潢一手抱大的。之後是卞維文,麻河北,趙明,餘翰,許開源,莫守勤,平大郎,錢六叔等,八人擡棺,再後面是麻喜,趙鐵柱等人打理事物,然後是許老掌櫃,徐嬸子等幾個永福門的鄰里,些外再無他人。
虞景明這時就站在永福門巷口的牌樓下,青石牌樓,因歲月有了些斑頗,石縫裡的鳳尾草在風中擺動,天就不知不覺陰了下來,風也有些漸寒。
此時隊伍已走到跟前,卞維文擡着棺材,見到虞景明,卞維文的腳步也頓了一下。
“卞先生,停一下好哇,讓老潢再看一眼永福門吧。”虞景明衝着卞維文講,永福門,曾經的貝子街,在老潢死,最後的一點印跡也將泯滅在時光裡。
棺材被輕輕放下,卞維文跟虞景明站在一起,兩個並肩看牌樓上淺灰的雲,淺灰的雲中又有一抹金色,那是欲破雲而出的陽光。
伴隨着老潢的死,一個時代也終將終結,陽光終有一天會破雲而出。
虞景明和卞維文都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