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
桌上,一碟小蔥拌豆腐,一條清蒸黃尾,一沙鍋蓮藕排骨湯,再加上一盆涼拌黃瓜,一小碗椒鹽花生米。
虞景明夾了一筷子魚肉,鮮的讓人胃口大開。
“紅嘴,黃尾,是新安江的魚吧?”虞景明問,她在寧波時也吃過。
“可不,新安江直通咱們蘇州河,半夜開的船送到咱們上海,那魚一上岸還活蹦亂跳着呢,沒一會兒就全搶光。”翁姑奶奶說這話時臉上有點小得意,上海那些個小腳老太太可搶不過她。
紅梅這邊也細細說着上午的事情。
“工錢已經發到每個工人的手上了,莫老師傅出面,作坊裡的師傅已經帶着各自的徒弟開工了,從原料開始,莫老師傅過問每一道工序,我也把小姐寫的那個提漿法交給了莫老師傅,莫老師傅興奮的不得了,帶着許開源立馬動手試這個提漿法,莫守勤暫時也跟着莫老師傅打下手,莫老師傅說了,當年慈安太后最喜歡吃這個提漿月餅,只可惜慈安太后走後,因爲忌諱,宮裡就再也沒做過這個提漿月餅,以至於最後這個提漿法失傳了,沒想到能在大小姐手裡見到,莫老師傅說,這個提漿法運用到實物時還得試驗幾次,因爲食料的不同提漿的火候也會有一點調整。”
“嗯。”虞景明嚥下一塊魚肉點點頭,這黃尾果然鮮嫩的很。
莫老師傅的激動虞景明並不奇怪,雖然提漿月餅其實滿大街都是,但正統的宮廷提漿月餅卻已經失傳了,就象翻毛月餅,同樣滿大街都是,但正統的宮廷翻毛月餅也只有宮裡的御膳房和京城的致美齋纔有。
而宮廷的提漿月餅之所以會失傳正是因爲這個提漿法的失傳。許多人以爲提漿法僅僅是用來提取糖漿裡的雜質,其實遠遠不止,好的提漿法不僅能提取糖漿裡的雜質,更能增加月餅的韌性和濃香。
虞景明倒是沒想到虞老夫人手上有這東西,她倒是聽翁姑奶奶說過,家裡祖上有從宮裡放出來的宮女。
“另外,我讓人去幾家分店取賬本,東門那邊和法租界那邊的分店都把賬本交上來了,唯有四馬路那邊的邵掌櫃說賬目還沒有整理好,說整理好再交。至於別的分店,離的有些遠,估計得明後天才能收上來。”頓了一下紅梅又道。
“嗯,法租界那邊的掌櫃是戴政吧?”虞景明停下筷子問。
“是的,大小姐打算換他?”紅梅問。
戴政是戴壽鬆的長子,不過他自小是在寧波戴老太太身邊長大,戴老太太過世後,戴壽鬆和戴娘子才把他接到身邊,只那時已成人,跟戴壽鬆和戴娘子這對爹孃自沒有戴謙和戴老三那麼親近,戴娘子便常常藉由頭罵戴政不孝,不過戴政處事頗爲穩重,倒是個可用之人。
“那倒沒必要,我聽說法租界那邊的店做的還可以。”虞景明道,又沉思了一下接着說:“至於四馬路那邊就暫時由他吧,虞園那邊只怕麻煩着呢。”
四馬路那處的分店在自己父親手上時是沒有的,是這幾年在二叔的手上置辦起來的,在這些年裡倒算是虞記最紅火的一個分店,是二叔的功勞另外虞園跟四馬路分店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些在當初卞維武送來的那本賬冊裡都有脈絡可尋,不過其實,當時虞景明的目標僅是拿回永福門,就算後來接手上虞記也是被二叔算計,形勢所迫。
而古人攻城尚知圍三缺一,她這邊也不好把二叔逼到牆角去,更何況,四馬路這分店牽扯着二叔的小公館,虞景明查過,那處店面後面的園子是記在一個叫呂仙芝的名下,這個應該就是二叔小公館裡的女人。原先虞景明還奇怪,二叔怎麼就會糊塗到把這麼一份產業記在一個沒名沒份的名人身上,如今看來,竟是連孩子都五歲了。
可沒想最終這小公館的事情居然在戴娘子這裡爆出來了,接下來她便靜觀其變。
“嗯,曉得了。”紅梅點點頭,眼前情形確實也只能觀望了,虞二爺到底是長輩,這事體大小姐不好插手。
“倒是曉得二爺外面有小公館,卻是沒想到居然已經有一個五歲的兒子?”翁姑奶奶也咋舌,難怪二奶奶跟天蹋下來似的,這事擱誰也受不了啊。
這也是現在虞家沒有直系的長輩了,要不然憑着這個兒子,虞二奶奶以後的日子肯定過的不省心。
想到這裡翁姑奶奶便想起當年的老夫人。
想當年虞老夫人進門兩年沒身子,虞老爺在外頭就搭的女人懷孕了,當時虞太夫人還在世,這事被虞太夫人曉得了,太夫人巴巴的把人就領進了門,全不顧老夫人的顏面,結果那個女人自己作,都九月的天了,還非要吃冰鎮酸梅湯,一氣吃了兩大碗,卻生生把個孩子禍害掉了,這還不算,非賴是老夫人壞心害了她的孩子,太夫人竟是不分青紅皁白罰了老夫人去跪伺堂,跪了整整一夜,結果誰也不曾想到老夫人竟已懷了一個月的身子了,竟是這般愣生生的跪掉了。至此,老夫人對老爺也算死心了,虞老爺也成了脫僵的野馬,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擡進門,整個虞家弄得烏煙瘴氣,以至於最後虞家就只有虞永福和虞世安兩個庶子和虞寶珠一個庶女。整個虞家就敗落了,也算是虞永福還爭氣,隻身來到上海拼下這若大的產業。
只可惜啊,永福卻不是個有福的,早早就走了。
“可不是,那戴家也不是個東西,這事兒戴壽鬆那邊顯然早就知道了,卻是一直不說,還是二奶奶孃家人呢。”紅梅撇着嘴。戴家大舅可是靠着二奶奶纔有今日的體面,卻沒想背過來反而坑了二奶奶。
長輩的私事虞景明就不想說什麼了,戴家之所以也瞞着還不就是因爲有利可圖嘛。
也難怪這些年戴壽鬆在虞記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憑着這事兒,二叔也得顧忌着他一點。
只二奶奶卻是情何以堪。
“樓下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紅梅嘀咕着,依着虞二奶奶的脾氣,這時該罵翻天,想當初大小姐退親那天,虞二奶奶足足罵了半晚。
只她話音剛落,就聽得“嘣……”的一聲,樓下傳來一陣巨響,然後是一陣杯盤砸地的聲音:“吃,還吃什麼吃,餓死算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之後就是虞二奶奶的嚎啕大哭。
“二爺,自治公所那邊來人了,叫你趕緊去一趟。”長青的聲音又道。
“我不想跟你吵,這事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我先去自治公所那邊……”隨後是虞二爺的聲音。
透過陽臺,虞景明看到二叔招呼着長青兩人一起出門了。
這都是午時了,倒不曉得自治公所這個時候讓二叔去有什麼事情,是橡膠股票的事情又另有變故?
虞景明自不曉得,自治公所那邊叫虞二爺去卻是於早上虞記工人鬧事有關。
橡膠公司東家捲款逃跑,上海許多公司和錢莊都栽在這坑裡了,這是非常敏感的時期,誰曉得虞記工人鬧事的事情會不會象星星之火一樣最後遍及整個上海,這事情自然要問個情楚,及時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