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后街鬧騰了一夜,虞景明也跟着芸嫂子和嘉佳說了大半夜的話,又要分心關注事態發展,這會兒倒確實是餓了。便不理會發愣的虞淑麗,轉身回了屋裡。
起坐間靠陽臺的窗邊,一張紅酸枝的長條桌,幾樣精緻小菜,一碗煮的很綿的白米粥,還有兩個素餡油墩子,是南街姚記早鋪的招牌早點,那素餡油墩外皮煎的嫩黃,夾雜着嫩綠的南瓜絲兒,看着竟像是金絲糕一樣引人食慾。
虞景明坐下,端着碗,先喝了一口米粥,然後一手拿了油墩子,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味口道實不錯。
外面走廊,虞淑麗臉色有些陰晴的站在走廊上,她實在是猜不透虞景明的心思,最後跺跺腳:“不管了,我自漲我的價,倒要看看虞景明這葫蘆裡又賣的什麼藥。”
嘀咕了句,虞淑麗回屋換了衣服,提了手提包,學校已經臨近畢業了,一些同學已經找了公司實習,她昨晚就已經約好戴謙,一起去四馬路看看的。
“淑麗……”隔壁13號傳來戴謙的催促聲,虞淑麗踩着半高的高跟鞋,輕快的下樓:“媽,我去四馬路分店那邊了。”
坐在堂前的虞二奶奶還在想着二姑娘的事情,她心裡煩的很,聽着三姑娘的話,便揮揮手。
虞淑麗穿過天井出了門,戴謙已經叫了黃包車進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黃包車就出了永福門。
依在後廂房門口看飽了戲的虞寶珠看着三姑娘同戴謙一起去了四馬路分店,臉色便陰了下來,霍的站直身體,重重的跺腳。
二姑娘的事體,虞寶珠是有些興災樂禍的,誰叫當初虞二奶奶看不上她家元甫,要不然這會兒哪有那樣的糟心事,也是活該。
只這會兒,聽到虞三姑娘真去接手四馬路分店了,她的好心情完全沒了。這一大早上的,三姑娘還就真去接手四馬路分店了?本來,她還想着,虞景明心思鬼的很,她和二房關係又這麼僵,昨晚雖然嘴上答應了,但只怕心裡是不甘的,不定背後還有什麼手段呢……
如今看來,倒好似真什麼手段也沒有,三姑娘真接手了虞記四馬路分店了,虞景明這是一點也不給她這個做姑姑的面子了。
虞寶珠只覺臉上火辣辣的,騰的轉身嘣的一聲推開門,衝着躺在牀上跟死豬似的陳元甫道:“要走,還不起來收拾行禮呀,等着有人給你開歡送會嗎?
“去哪裡?”陳元甫坐起身來,悶聲悶氣的問。
“你以爲回寧波呀,想也別想,去你姑姑家,過年的時候,她還說了讓我來上海就去她家走走。”虞寶珠說着。
虞寶珠也是個要強的,讓元甫這麼灰溜溜的回寧波,那不可能,這會兒倒是又起了別的心思了,虞家這般不給她臉面,她也不是那完全不要臉的,正好去元甫姑姑那裡走一走,她也是看出來了,在虞記,便是爬到掌櫃的職位又如何,也只不過是一個給東家做工的,去留全不放在別人眼裡。
上回聽元甫他姑姑說過,如今正逢時局大變革,雖然很困難,但同時也有很多的機遇,她手裡還有點私房錢,不如讓元甫跟着他姑姑姑父跑跑生意,這纔是正道。
陳元甫沒有吱聲,只是由着虞寶珠安排,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
這邊的聲音自然落到廳上虞二奶奶的耳裡,這事體虞二奶奶不好不過問的。
“怎麼就要走啦?”虞二奶奶走到門口,衝着虞寶珠語氣並不很親熱的問,鬧到這樣,實也是親熱不起來。
“你們這樣趕我,我哪裡還留得住哦。又何必假惺惺。”虞寶珠一臉嘲諷。
“你也別生氣,你也曉得我現在表面光鮮,但內裡並不好過。”虞二奶奶難得的透露了心裡的苦。
虞寶珠也沉默了,似乎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樓上那位,表面更是風光,可心裡的苦水只怕比誰都多。
虞寶珠突然覺得,她這般吵鬧,也許真是無趣。
一時間倒是再無聲響。
樓上。
“小桃,去叫老趙過來送一送吧。”虞景明吩咐小桃,小桃應聲,便噔噔噔下樓去叫車伕老趙了。
“景明這回是急了點。”翁姑奶奶端着針線盒子坐在起坐間的靠陽臺的門邊,一邊給虞景祺縫一雙布襪,一邊跟虞景明嘀咕。
“嗯。”虞景明點點頭,她曉得讓三妹這麼快接管四馬路分店是急了點,讓寶珠大姑有些下不來臺,但實在是陶記已經擺開擂臺,商場如戰場,也實在沒有那個時間顧及虞寶珠的那些小心思了。
“不過,你寶珠大姑實在是太折騰了,好好兒的事體,最後弄的這般。”
陳元甫喜歡天蟾戲院一個姑娘的事體,潤生會經常拿笑話跟小桃講,小桃又會當悄悄話似的跟翁姑奶奶講,對於翁姑奶奶這樣大年紀的人來說,少年慕艾,實在是太正常的事情,到了老了,再回首,說不定會是一段很珍貴的回憶,只如今叫虞寶珠這麼一弄,再回首,元甫那心裡,只怕也只剩“難堪”二字。
“也許只有等元甫少爺真正吃了苦頭了,寶珠大姑纔會反醒。”紅梅從外面回來,接了翁姑奶奶的話茬道。
虞景明轉過臉問紅梅:“翁冒說什麼時候回來?”
關於廣州那批貨,能不能搭上伊麗莎白號還要看翁冒的路子,現在廣州的局勢可不好,想把那批貨搭上伊麗莎白號貨輪只怕不是容易的事體。
紅梅搖搖頭,臉色卻是有些擔心的,廣州事發,血流成河,消息傳來,就不見翁冒的影子了,紅梅心裡清楚,翁冒大約又去聯絡他的同志們了。
虞景明心裡也是明白這些,又怕翁姑奶奶擔心,便沒再繼續問。
“大上姐,店裡的桂花糕,你真讓三姑娘漲價呀?”
紅梅一早在虞記裡,正想着如何應對陶記的價格戰,沒想潤生突然跑來,說今天三姑娘去接手四馬路分店了,而且一到分店就跟陶記對上,就桂花糕的價格,陶記降一毛,虞記就升一毛。潤生還說,三姑娘說的,漲價是虞景明同意的,誰都曉得這話不可信,如今四馬路分店那邊的人都傳了,陶記來勢如虎,虞記卻還在窩裡鬥,虞記實在是落入了下乘。紅梅一聽這消息,心裡自然是急的,連忙跑回家裡問虞景明。
更重要的是四馬路分店漲價了,那別的分店呢?不可能一樣東西兩樣價格呀。
“是我同意的。”虞景明點頭。
“爲什麼?”紅梅好奇。
“先讓三妹攪攪好了,有些事體沉在手下,不攪它不浮出來,而對於桂花糕的發展,我另外也有一些想法,反正現在情形,這價格戰不能跟陶記打。”虞景明一字一頓的道。
“那好。”紅梅點點頭,又問:“那咱們這邊要不要漲?還有戴政也問,他那邊要不要漲。”
“自然是要漲了。”同樣的桂花糕,四馬路那邊漲,沒道理永福門這邊不漲的呀。
“走,我們去店裡。”虞景明說着,跟紅梅一起出了虞宅。
虞記桂花糕既然漲價,那自然有漲價的道理,自麻三妹走後,莫老師傅帶着作坊裡的師傅們可一直在加班,進一步提伸虞記桂花糕的品質。
外面長街。
陳元甫扶了虞寶珠上了老趙的馬車。馬車駛出了永福門,時已近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