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密密的雨幕籠罩着整個永福門,永福門的街巷升騰起一片如霧靄似的溼氣。
紅梅撐了傘過來給虞景明擋雨,虞景明揮揮手,依然站在雨幕之中,衝着趙明道:“馬上裝貨吧。”
這場雨其實不錯。
“夥計們,上貨……”趙明衝着院子裡等着的工人一揮手,於是存在作坊倉庫裡的貨便一箱箱的的搬了出來,永福門長巷的一側,二十幾輛大車一字排開,跟一條長龍似的。李記這一批貨着實不少。
嘩啦啦,雨勢更大,沒兩下子,上貨的工人一身便溼透了。
“下大了,多蓋點油毛氈……”趙明站在雨裡一手摸着臉上的雨水,一手指揮着。
虞景明豎起了耳朵,先入耳的是雨聲,然後是馬踏在青石板的得得聲,之後是車轍壓着路面的嘎吱聲,再之後是一陣雜亂卻急速的腳步聲……還有汽車聲。
“圍起來……整個永福門給我團團圍住,一個人也不要放過。”門外街頭,披着蓑衣日衙門差役呼呵聲便紛雜的傳入的衆人的耳裡。一時間驚得整個永福門人心惶惶。
“出啥事體了,出啥事體?”整個永福門瞬間便嘈雜了起來,雖然之前虞景明已經提醒大家呆在屋裡,但這會兒家家戶戶依然有人戴着斗笠朝外張望。
虞景明同許老掌櫃一起站在永福門的牌樓下,雨打地上泛起一個個白水泡,沒一會兒屋檐下水槽就匯成了涓涓流水,虞景明和許老掌櫃都沒有打傘,牌樓的飛檐正好可以擋住雨,但雨實在不小,又有風,一些飛濺的雨絲便斜斜的打了進來,溼了兩人半身衣裳。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停在了永福門口,前面馬車下來的是上海縣,手裡打着一把雨傘,上海縣打着雨傘先一步下了馬車,小步快走,微弓着身子走到後面那架馬車邊。這態度是很恭謹的,不過他又眼着眼,焦點落在雨幕之中,站在那裡,也象是泥塑菩薩,今天,他就是打醬油的。
後面那輛馬車停穩,車伕先一步跳下馬車來,拿了馬凳放在後面的車門邊,車門簾子被掀開,跳下馬車的是馬師爺,他站在馬車下,一手打傘,一手虛扶着上海道劉大人踩着馬凳下了馬車。
上一任上海道蔡大人逃跑了,留下一個爛攤子給劉大人,劉大人上任以來頗是焦頭爛額,讓他連新官上任三把火都燒不起來。更有革命黨讓他這個上海道如坐上針氈似的很是不安穩,這回,榮興商團在碼頭上抓到了革命黨,且牽扯出了虞記,正如玫瑰姑娘所說,這個時候也該殺雞駭猴了,否則,他這個上海道在這上海的十里洋場就端不住了。
兩輛馬車後面,是一輛福特轎車緩緩的跟着。
老城廂這邊的路窄,這福特轎車才轉彎,就叫前面兩輛馬車堵了路,沒處停,擠在了路當中,連車門都開不開來。
“老爺,馬車停在這裡礙事的很,小的停到後門去,一會兒大人們要走時,小的再駕過來。”卓鐵垂着手小聲的湊到一邊眯着眼裝聾作啞的上海縣耳邊說。
上海縣如今租界有洋大人,頂上有上海道,還有一個自治公所,便是原先屬於上海縣的一些稅收也叫江海關攏了去,上海縣這位大人在這位置上好些年了,能穩坐這位置,手段本事是不容小覷,而處於夾縫之中,裝聾作啞的本事也是不小。
聽着卓鐵的話,上海縣看了卓鐵一眼,然後那下巴衝着一邊的馬師爺擡擡。雖說不過是一個師爺,他這般是擡舉了他,不過這等時候,上海縣寧願失了身分也不夾纏進這些麻煩裡。
上海道要立威,榮興商行要撈利,尋了機會,就拿虞記開刀。
虞記是小碼頭,可它到底也是上海商道的一份子,如今上海局勢混亂,上海各大商埠那還在觀望呢,一個弄不好,呵呵……蔡大人可是前車可鑑哪。
上海縣這位大人拱手立在上海道劉大人身後,做他的泥塑菩薩。
卓鐵自然心領神會,走到馬師爺身邊,把剛纔的話說了說,又道:“馬師爺,您看?”
馬師爺三十七八的樣子,留着兩撇鬍須,整個人看着瘦削精幹。他轉頭看了看四周,見福特汽車沒處停,便衝着卓鐵揮揮手:“那快過去吧,別耽識了楊大人的事。”
“唉。”卓鐵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架着馬車退到了虞記後門,後面上海道的馬車則停到了另一頭,正好給福特汽車留了地兒。
虞景明站在那裡,雖然有永福門的飛檐擋了雨,但雨絲飛揚,她額前的幾縷髮絲便有些溼,那髮絲微微卷典的貼在額邊,這倒一改她平日的板正,整個人顯得有些俏皮起來。
虞景明當然不曉得這些,她這會兒有些緊張的,便擡眼朝不遠處的屋檐下望。
雨勢是一陣大一陣小的,這會兒雨勢又小了些。
不遠處,卞先生攏着袖子站在屋檐下衝着虞景明微微點頭,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尤其這次他說動了上海縣配合。成算又更大一些。
虞景明嘴角微微彎起,眼眸間便有一絲明媚。
不遠處,麻三妹夾在人羣裡,看着虞大小姐跟卞先生默契的對視,咬咬牙,她須得先下手爲強了。
卓鐵如約將馬車停在後門,計劃的第一步順利完成。虞景明遠遠的也衝着卞維文微微點頭。隨後虞景明便眯了眼,她看到榮偉堂從對面的街道快步上前,到馬師爺耳邊說着話。
虞景明冷眼看着榮偉堂跟馬師爺相談甚歡的場景,她便想到了德三,那位昔日榮家的管家,如今月芬的相好。
南匯的事情如今還焦灼着。
德三仗着有馬師爺的撐腰,在南匯上竄下跳的,看似混的風聲水起。只不過眼前榮大少爺跟馬師爺相談甚歡的情形,正印證了當初虞景明的猜測。
德三從一開始就落在了榮偉堂和玫瑰的算計之中。
虞景明想着,然後就看到榮偉堂走到了上海縣和上海道兩位大人跟前。劉大人跟他說了幾句話後,那眼神便盯着自己,到得這時,虞景明自不好再站在那裡。她同劉老掌櫃便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