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這邊牌局還在繼續。
虞景明拿着一張牌卻是久久不落子,她眼神越過窗戶還停在虞園門口,之前的喧鬧剛剛散去,虞景明看着那處卻是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哎呀,現在的一些記者,爲了弄點花邊,或譁衆取寵的消息,簡直什麼臉皮也不要了,大小姐不要理會他們……哪,出這張牌。”玫瑰指着一張牌對虞景明說,神色裡卻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虞景明回過神來,玫瑰的幸災樂禍自落在她的眼底,她撇撇嘴,她倒不是在意那記者說什麼,她只是在想着,那個年長的記者有些面熟,好象二妹婚禮的時候,這位來捧過翁冒的場,她記得應該是姓宋,聽說是申報一位主筆者,基本上只要他出馬,必然有大新聞,若真是這位的話……
於是這場由卞先生布局,虞記作橋的棋局越來越撲朔迷離。
“景明快出牌。”右手楊三姨奶奶今天手風着實好,已經贏了不少,這會兒是越打越起勁,起先還怪這宴席遲遲不開,這會兒到巴不得宴席推的越久越好,她好多贏一點。
“三萬……”虞景明笑笑,順着玫瑰的指點,先放下手中抓的牌,然後從面前的牌裡拿出三萬打了出來。
虞景明這牌一把出,楊三姨奶奶已經一臉眉花眼笑。
“呀,一萬呀,大小姐怎麼打三萬……這牌出錯了呀。”玫瑰卻是輕輕的一拍巴掌,一臉的懊惱。
“胡了……”右手這邊,楊三姨奶奶用勁把面前的牌攤開,再把虞景明的三萬拿去,跟她面前的一張三萬組成了一對,成了龍頭。
“呀,單吊三萬都能胡,我今兒運氣不錯。”楊三姨奶奶臉上笑的跟一團花兒似的。
“景明,你今天犯衝很多回了啊,我是曉得你不會打牌,要不然我還以爲你故意討三姨奶奶的好,給她喂牌呢。”虞景明對面,蘇太太將面前的牌一掃,右手端起茶杯眯了口茶水,卻是衝着虞景明道,只是那話裡總似乎話中有話。
她這話其實是提醒虞景明,玫瑰一直在給楊三姨奶奶放水。
虞景明哪裡不曉得這個,只是她把這放在心上。
玫瑰在一邊叫起屈來:“喲,蘇太太這話可是說給我聽的了,我實話實說,若是我打這牌,那我是要討好三姨奶奶的,可我幫着景明,那總是要忠人之事的,別的不說,就這張三萬吧,我是讓大小姐打一萬的,大小姐這邊有是一二三萬清莊,李二奶奶手裡應該有一對一萬吧,另外蘇太太之前打掉了一個一萬,這樣景明手上這個一萬就是個單牌,當然,一二三萬那裡有個一成牌,但蘇太太手裡卻有三個二萬的,另外一個二萬在剩下的牌裡……”玫瑰說着頓了一下,便伸手從底下的牌裡摸出一張牌來,攤開後,果然是二萬。
玫瑰又繼續道:“幾位太太再數數剩下的牌,按照抓牌順序,這張二萬應該是蘇太太的,所以大小姐手上這個一萬根本就是一張廢牌,所以我讓大小姐打一萬的麻。”玫瑰這時又轉過臉衝着虞景明道:“大小姐今天打牌是不是有些神不守舍呀?我好幾次提示,大小姐都看錯了……”
在坐的都是人精,玫瑰這話大家都聽的明白,這是指虞景明做賊心虛了,依然是在暗指虞記走私。
虞景明卻是斜了玫瑰一眼,翹着嘴道:“我又沒怨你,這點錢我輸的起,更何況輸給楊三奶奶我也是願賭服輸,你說這一大堆又有什麼意思。”
玫瑰的話含沙射影,虞景明的話卻是四兩拔千均。
玫瑰的話裡不管有什麼含意,最終解釋的仍然是虞景明輸錢的事體,可虞景明明擺的說了,輸得起,輸的也甘願。如此,玫瑰說那一堆倒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虞景明這樣一說,玫瑰便不好回了,臉皮抽了抽,悻悻的笑了笑。心裡想着,倒要看一會兒虞景明如何嘴硬,榮興已經通過俄亞銀行那邊證實,虞記的貨登上伊麗莎白號離開廣州港時確實是沒有報關稅的,廣州太亂,再加上伊麗莎白出發再即,虞記的貨能趕上伊麗莎白號已經很不錯了,哪有還有時間去跑關稅登記那一攤子。玫瑰估計虞記是打算到上海這邊再補交,只不過如今,走私的謠言已經傳出,船一到港,江海關那邊就會先封了起。如此,虞記想補交也沒機會,如此就坐實了虞記走私事件,到時再看看虞景明還能這般淡定不。
玫瑰萬分期待碼頭上的事體揭曉。
“大小姐大氣,我這不是怕又引起什麼誤會……”
玫瑰這又是話中有話,什麼叫又引起誤會這顯然是指她進榮家的事體。
總之有人說話就是這調調。
牌局繼續,外面風雨滿樓,而虞園看戲的看戲,閒聊的閒聊,打牌的打牌,人如游魚,在不大的空間裡穿梭,覓着各自的食。
“戴經理,你是能人哪,什麼路子都攀得上,一會兒開席,我可要好好敬你幾杯。”不遠處的酒櫃邊,一個穿着銅錢圖案長衫中年男子兩手攏在袖子裡,湊到戴壽鬆面前說着好話。
“喲,汪先生,你誇獎,行,一會兒多喝幾杯。”戴壽鬆一臉燦爛的回道。那邊那個中年男子應和了幾聲,卻又是欲言又止。
“汪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事體”戴壽鬆又問。
“不瞞戴經理說,我最近轉行做糧食生意,這資金有些週轉不過來。”那汪先生道。
“做糧食生意好呀,現在一個糧食,一個藥品,那是相當搶手的呀,資金週轉不過來沒事,你有糧食渠道嗎”戴壽鬆有些興奮的問。
“糧食渠道自然有的呀,要不然哪還能吃糧食這行飯,只是小本經營,糧食這東西,現在是緊缺貨,人家不跟你佘呀……”那汪先生道。
“那好,你只要訂好糧食供銷合同,拿下着合同來找我,不拘是榮興商行,俄亞銀行還是大倉洋行,我都能給你貸點資金。”戴壽鬆拍着胸膊,隨即話風一轉:“不過,這佣金……”
“曉得,曉得,一切按規矩來……”那汪先生也是拍着胸膛。
事情就這麼說定,兩人碰了一下杯。
……
“幾位太太,景明,牌局可以收了,馬上上冷盤。”這時孫蘭過來打招呼。
“董幫辦回來了呀,這是要開席了”蘇太太問。
“還沒有,剛接到消息,伊麗莎白號進港了,董先生還在碼頭接人,不過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董太太安排,先上冷盤,等到客人一到,馬上上大菜……”孫蘭回道。
“好了,散了。”李二太太拍着巴掌,到是楊三姨奶奶還有些不捨,今天這一局,蘇太太和李二太太大約是不輸不贏的樣子,虞景明一家輸,而她一家贏,當然這裡面的功勞主要是玫瑰,不過,楊三姨奶奶對這位虞大小姐有些摸不透,不曉得這位是裝糊塗呢,還是真不在意,不過,兩場牌局下來,楊三姨奶奶覺得這位虞大小姐的牌品相當好,下回有牌局可以約約。
“我去洗個手。”虞景明衝着幾人點頭,孫蘭領路,路過酒櫃那邊,孫蘭悄悄扯了虞景明一下,嘴巴衝着仍靠在酒櫃那邊跟戴壽鬆套近乎的汪先生道:“那位就是跟元甫合夥的汪先生。”虞景明側過臉,虛虛的掃了一眼。
邊上孫蘭又道:“戴家這位大舅,現在路子是真野,這段時間,他經營虞園,倒是把虞園一些方方面面的東西都摸透了,現在外面誰不曉得,虞園戴經理當家……”
話說到這裡,孫蘭就不說了,但她的意思虞景明明白,是一種提醒,顯然有些事體,戴經理在虞園伸手太長了。
這種情況,在虞三姑娘說動虞二姑娘把虞園交給戴壽鬆打理時,虞景明就已經預見到了。
但這事體她不好插手,虞園倒底是二妹的事體,雖然二妹給了她一份合約,但那是萬不得已的情況下,顯然不是現下。
從洗手間出來,虞景明站在走廊上,院子裡燈火通明,戲臺上依依呀呀,戲臺下人生百味。虞景明又擡頭看天,天已經很灰了,有風捲着黑雲在流動,天邊便更顯壓抑。
……
“大小姐就真不擔心”玫瑰不曉得什麼時候出來,沒人的時候,她倒是不裝樣了,她話裡指的依然是江海關那邊的事體。
“我還擔心天會塌下來呢,有意思嗎?”虞景明笑笑,玫瑰也笑笑,依然站在虞景明身邊。
“這麼閒?我這會兒可沒把你按在身邊。”虞景明淡淡的說,她並不待見玫瑰。
“做人妾室嘛,總要恪守本份的,偉堂接到商團聯盟的消息,去了海關碼頭了,喲,嚇死人了,聽說伊麗莎白號可能藏了革命黨……”玫瑰說着,那眼神別有含義的看了虞景明一眼。
上回永福門軍火事件雖然沒有抓住虞景明的馬腳,但她卻是曉得的,那批軍火就是跟虞記的貨一起走的,如此,這回這革命黨事體,如果說眼虞記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怎麼都不信,畢竟事上可沒那麼巧的事體。
“這也是巧了,都是伊麗莎白號,偉堂走的急,讓我跟大姐,如果大小姐這邊真有什麼需要幫辦的,給他一句話,他總能想辦法照顧一二的。”玫瑰這話還是帶着引誘的成份。
虞景明沒接話,站在那裡專注的聽着戲臺上的戲,玫瑰討了個沒趣,撇撇嘴。
戲臺上的戲高潮迭起,而此時,江海關碼頭也是風起雲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