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永福門的話題都是有關榮家和虞家二房,話題的中心就是虞二小姐會不會跟榮大少爺離婚?
午後,天陰陰的,風有些急,是作雨的天。
老王頭的茶檔有些清冷,喝茶的只有兩三人,倒是一邊錢六叔的剃頭挑子前熱鬧的很,圍了一圈人,都等着剪辮子。
軍政府成立了,陳二爺當選滬軍都督府督,第二天就宣佈開市,同時通令米商平糶米價令,講:爾商須知,食爲民天,不宜知營利而不知公益。
另外又發佈了禁止米糧出口告示,這樣一來倒是緩解了滬上糧市之急,糧價這些天便漸漸平穩下來。
糧價一平,燥動的市面多少也跟着安穩了些。同時都督府又下了剪辮令,一時間剪辮成了風潮。
人多,錢六叔也不講究了,直接卡差一聲,把辮子剪掉,再把披散下來的頭髮剪整齊,一個頭就算是剪好了,看着着實有些怪異,但大家都一樣,也就見怪不怪了。
平五剛剪好頭髮,用手沾了些水,伸手把頭髮抹到腦後,就看到鄧六同呂三兩人從巷口過來,鄧六不曉得什麼時候巴結上了呂三,如今跟前跟後的跟個狗腿子似的。
呂三一看到平五,就哈哈笑的講:“平老闆,聽講最近發財呀,得空一起吃酒好哇。”
前些天一開市,麻氏糕點便以響應滬軍都督府的平糶米糧令爲由,宣佈所有的糕點降價,那價格較滬上均價降了足足兩成,一時間引起搶購風潮。同時大倉洋行也宣佈,中止同虞陶商貿合作,今後只跟麻氏糕點合作,又在報紙上登了大幅廣告,一時間麻氏糕點在滬上是異軍突起,很是奪人眼球。
“好的,好的。”平五一臉笑容的應着,他最近剛成親,麻氏糕點又聲名雀起,便頗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
“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弄了點好煙,去我家裡,吃酒抽菸,給呂三爺道賀。”鄧六咧着嘴講。
“喲,有什麼好事呀。”平五好奇的問道。
“你不曉得呀,呂三爺升官了呀。”鄧六講,又伸了伸又拇指講:“滬軍都督府成立,陳二爺當選滬軍都督,那是呂三爺他們一幫兄弟給他撐的場子,當時呂三爺他們可是綁了炸藥包在身上的呀,那是拿命在拼的,這事後自然要論功行賞的呀,如今呂三爺進了警察廳,當了大隊長了,要不要賀一賀呀?”鄧六不遺餘力的給呂三敲邊鼓。
“那沒的講,這頓酒得喝,我請客,呂大隊長若是不嫌棄,就先在老王頭這裡喝一頓,老王頭這裡別的不講,羊雜湯在上海那是一絕,自釀的老白乾也勁道的很,咱們喝點打打底,然後喝壺茶潤潤腸,晚上再去找個熱鬧的場子,抽菸吃酒,樣樣不少。”平五很有些豪氣的講,警察廳大隊長的位置,那是要巴結一下的,做生意的人,樣樣人都要打交道,尤其是象呂三這樣的。
“成,那就先打打底,潤潤腸。”呂三一臉高興,被人巴結着總是心情愉快的。
邊上剪頭吃茶的閒漢這會兒也咧咧嘴,外面現在各種消息滿天飛,而關於滬軍都督的競爭聽講也是一場刀光劍影,雖然未見血,但那激烈程度也不見得比見血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爭鬥,自古如是。
翁姑奶奶站在二樓陽臺上,她手裡拿着一疊子草紙,面前的圍欄上擺了一溜子青花瓷壇,瓷壇裡裝滿了晾乾的幹桂花,這是今年收的桂花,晾乾後就要封裝,封裝前要在罐口封兩層草紙,用來防潮的。
風過,整個陽臺便浮動着濃郁的桂花香氣,也傳來巷子裡的話音聲。
“麻三妹的作坊這樣子看是起來了呀?”翁姑奶奶邊用草紙將罈子的口紮緊,然後蓋上蓋子,又問邊上的紅梅。
“那可不,大倉洋行爲了捧麻氏糕點那是不遺餘力的,原料都是以市面的六成價格供應,又幫麻氏糕點開廠子,還到各家作坊挖人,虞記這邊還好,走的人不多,但陶記那邊被挖走不少。”紅梅拿着汗巾擦擦手,然後將翁姑奶奶封好的罈子放到一邊的儲物櫃裡。
“那虞記生意有影響吧?”翁姑奶奶問。
“有影響是肯定的,不過大小姐和翁冒都講,再困難也要頂下來,那大倉洋行是做生意的,又不是開慈善堂,他們現在捧麻氏,就是要搶佔滬上糕點市場,要逼我們就犯,我就不信了,憑上海這麼多家糕點作坊就鬥不過大倉洋行。”紅梅一臉氣憤的講,又說:“麻三妹也是太急功近利,她是起來了,可姑奶奶你曉得哇,大倉洋行佔麻氏糕點七成的股份呢,麻三妹等於就是給大倉洋行打工,而麻三妹爲了提高產業,那質量又下降不少,也就是如今價格低纔有人買賬,可大小姐講了,麻三妹這樣下去,她那塊牌子也要倒掉了。到時,沒有了利用價值,她日子只怕要不好過。”紅梅講。
“那也是該。”翁姑奶奶沒好氣的講。又聽外面長巷子裡議論滬軍都督的事體,翁姑奶奶又好奇的講:“我聽小桃讀的報紙上講,光復會那位李鐵仙先生都叫陳二爺給擠出了都督府,跑吳淞去建立軍政府了?”
“是的呀,報紙上這樣講。”紅梅將幾個罈子都放好,又搬來一把椅子給翁姑奶奶坐。
“那李家那位呢?”翁姑奶奶拿毛巾拍身上的灰才坐下,有些好奇的問,她倒不是對李家那位公子還有什麼想法,景明做事體一向有她的章法,既然表態了卞先生,自不太可能再跟那位李公子牽扯,她也就不再操那心思了。
只不過,最近外面都在傳,這位李家大公子是立了從龍之功的,甚至當初上海整個局都是由他的撬動,如今滬軍都督府成立,按理講,他不說做頭面人物吧,那也得算一角兒,只沒成想,立了大功的李鐵仙都被擠出了都督府,因此便有些好奇這位李公子的處境。
“我聽翁冒講,他去南京了。”紅梅回道。
“南京還沒有光復吧,他去南京做什麼?”翁姑奶奶嘟喃的講。
“聽講是領導江浙滬聯軍要光復南京。”紅梅又道。
“喲,光復南京,那是又要去打仗呀?”翁姑奶奶拍拍胸脯,前段時間上海的槍聲,着實有些嚇着她了。
“那可不。”紅梅講。
“喲,這些革命的,東奔西走,成日把腦袋提在褲腰上,不要命啦。”翁姑奶奶嘆了口氣講,李家這位公子倒是個人物。
紅梅沒作聲,翁冒當初因爲槍枝事件,爲了不引起朝廷的懷疑,表面上退出了革命活動,但這段時間以來,翁冒暗裡一直在跟李公子的助理年勝聯繫,可不也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嘛,只這話她不好跟翁姑奶奶講,怕她擔心。
虞景明這會兒就坐在窗下盤着賬目,手下的紫檀算盤撥的啪啪響,指縫間那紫檀的算盤珠子已比磨成一種近黑的紫色光彩,幽暗卻眩目。她一邊盤賬一邊聽着陽臺邊翁姑奶奶同紅梅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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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生命,對於有些人來講,就是用來燃燒的,爲了心中有理想,這不僅指李澤時,還有卞先生,有的人燃燒你看得見,有的人燃燒你看不見,前者,青史留名,後者,默默無聞。
虞景明想着,不由的抿抿脣,樓下天井先是傳來一陣吱呀的開門聲,然後是楊叔的聲音。
“喲,卞先生呀,大小姐在樓上呢。”
“不了,我馬上要去碼頭那邊督察,這裡正好有客人給我送了點黃岩蜜桔,今年剛上市的,我拿了一籃來給二奶奶和景明嚐嚐。”卞維文的聲音說着。
“那謝謝卞先生。”楊叔的聲音講。
虞景明連忙推了窗,就只看到楊叔提着一藍子桔子站在天井裡,從敞開的大門處,纔將將看到一襲青衫的衣袂進了長街,然後朝巷口走去,走了一半,回頭,衝着九號門的二樓笑笑。
虞景明抿脣,也笑笑,有些人似清風,明月,不注意時好似不存在,注意時好似無處不在。
“卞先生對大小姐倒是好的很,一點桔子也要送大小姐嚐鮮。”麻三妹這時從平家出來,正要去廠裡,看到卞維文給虞景明送桔子,便衝着卞維文講,話裡還是有些酸溜溜。
卞維文笑笑,不講話,就出了永福門。這種閒話,他從不辯解。
麻三妹悻悻。
“平嫂子,平五在這裡,你莫要吃了碗裡還望着鍋裡呀。”呂三坐在茶當上邊吃酒,邊同鄧六哈哈笑着,又轉頭衝着麻三妹講,麻三妹跟卞先生曾經的事體,永福門沒有一個不曉得的,呂三聽了鄧六講,這會兒便來打趣麻三妹,一邊平五的臉色自有些不好。
麻三妹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看着卞先生給虞景明送桔子,她當初跟卞先生談朋友時也沒見卞先生這麼想着她,心底有些酸,才那樣講,這會兒自也沒好氣的瞪眼:“呂三爺,你不要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好哇。”麻三妹說着,又跟平五講:“平五,我先去廠子裡了,你也不要多喝酒,廠子裡事體多,吃多了酒誤事,還招惹事非。”
“曉得,曉得。”平五不耐煩的揮揮手。
“喲,要不要把平五栓褲腰帶上呀。”呂三和鄧六就鼓譟起來,麻三妹沒好氣的搖頭,轉身出了永福門去了麻氏作坊,平五這邊叫兩人鼓譟的一臉通紅:“別理她,來,我們喝酒。”說着,便給鄧六和呂三滿上。
錢六叔看着直搖頭,老王頭低頭添柴火,心裡也想着,平五跟鄧六呂三處一堆,遲早要學壞。
一時間,長巷裡,只有鄧六,平五,呂三三個吃酒吆喝的聲音。
酒香瀰漫,讓人暈頭。
一邊李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茉莉拿着李大夫開的藥方從李家出來,她家姑娘的胎有些不太穩當,這是保胎用的。
“喲,茉莉呀,來拿藥方子呀……”
麻油婆站在13號門前正跟戴娘子說着話,看到茉莉從李家出來,連忙叫住,又刻意壓低聲音,八卦兮兮的問:“聽講你家玫瑰姑娘要扶正了呀?”
“沒有的事兒,可不要亂講呀。”茉莉撇撇嘴講。
“嘿,還瞞人哪,聽講虞家那位二小姐都被擠兌的住虞園去了,標準的下堂婦呀。”麻油婆講,戴娘子靠在門邊,也一臉八卦的表情,這會兒也講:“你家姑娘可真是個有本事的……”
戴謙和鄧香香的親事已經定下來,正日子也定了,就定在臘月初八,趕年前進門,用鄉間的話來講,那是討個老婆好過年。
所以,這段時間,戴家和鄧家那是好的蜜裡調油,便是說閒話都是互相捧着。
“喲,我家姑娘哪有什麼本事?也不敢擠兌人家二小姐去住虞園的,那是人家二小姐自己要宣揚情義呀,結果弄得虞家人跑家裡去封嫁妝,外面都傳揚我家少爺寵妾滅妻,講我家姑娘沒分寸,可明明是她二小姐肚子不爭氣好哇,又關我家姑娘什麼事,我家姑娘冤不冤呀……”茉莉叫屈道。
翠嬸這會兒提着銅壺正給人添茶,聽着茉莉的話就講,卻是有些不屑的嘀咕:“別的不講,就憑她到現在仍以二小姐來稱呼你家大少奶奶,只怕外面的傳言就不冤。”
一邊麻嬸正好抱着潤哥出來,聽着翠嬸的話,也撇撇嘴講:“得了便宜還賣乖唄。”
這邊茶當上,呂三已經有了六七分的酒勁,看到茉莉,便眯着醉眼講:“喲,茉莉呀,別人些許閒話,理它幹什麼呀,虞家也就在這永福門裡撐人頭,我跟你講,等到這城牆一拆,到那時,只怕又是別樣光景,走着瞧好了呀。”
呂三說着,很是滋味的咪了口酒,別講,老王頭這老白乾雖有些辣,但着實得勁的很,羊雜也是不錯,對他這種粗人講,倒不比得月樓的酒水差。
“喲,呂大隊長這話在理。”茉莉一臉笑的衝着呂三道,又一臉好奇的問:“大隊長,怎麼,這老城牆終要拆了呀,裡面有講究呀?”
呂三不作聲,只端着架子吃酒,一邊鄧六卻是打趣:“茉莉,不懂規矩呀,要打聽事體,怎麼連杯酒也不曉得敬。”
茉莉立刻笑着講:“是我失禮,看我的。”茉莉說着,跟翠嬸李一隻小碗,拿過酒壺,倒了半碗,別看碗小,但半碗也起碼有二兩,茉莉就一口乾了。然後將碗翻了過來,沒有一滴酒滴下來。
“厲害,茉莉姑娘豪氣,難怪陳都督都講,茉莉姑娘不一般,有機會也是要給茉莉姑娘捧場的。”呂三看着茉莉紅樸樸的臉蛋講,心裡有些癢癢。
“三爺過獎,陳都督那裡我哪裡敢想,以後若能得三爺捧場,茉莉就是燒高香了。”
玫瑰嫁給榮偉堂後,雖然依然在場面上交際,但有些太過火也是要顧忌一點的,因此,近一年來,玫瑰便捧出了茉莉,如今茉莉在上海灘交際花裡面也算是小有名頭。
“沒的講,以後在上海灘,茉莉姑娘若有用得着的,那就是一句話的事體。”呂三拍着胸膛講。
“行,三爺的話我可是記住了呀,以後有麻煩,免不得要打三爺旗,三爺到時可不準推託。”茉莉目光如水的講。
“不推託,絕不推託。”呂三已經醉了。
“我家姑娘還等着我的藥方子,我就先告辭了。”茉莉講,然後扭着腰出了永福門,頗有些風情。
而至於拆老城牆,大家其實都不奇怪,這上海灘誰不曉得李總董是一定要拆老城牆的,如今新政府成立,李總董又任了民政總長,聽講如今已經提交提案了,只等批下來。
“小騷蹄子……”麻油婆衝着茉莉的背影撇撇嘴,戴娘子也挑挑眉,啐了一口,這茉莉當初還跟他家壽鬆拋過媚眼呢,不是個安份的。
“呵呵,這茉莉也不是省油的燈。”虞宅二樓,翁姑奶奶朝着外面長巷子裡探探頭,回頭跟紅梅講。
“玫瑰調教出來的,只怕是一路貨色。”紅梅呶呶嘴講。
虞景明心裡也琢磨着茉莉這個人,是挺有些意思的,如今玫瑰好些交際都交到了茉莉的手上,茉莉倒是把玫瑰那一套全學會了,長袖善舞的很。
“景明,老城牆這真要拆了呀?”翁姑奶奶又衝着虞景明問。
“這不假,不過,講是這樣講,只怕也沒那麼快,正好,馮紹英昨天從香港回來了,約了我今天要去虞園探望一下董婆,到時我再具體跟她打聽一下。”虞景明放下賬冊,兩手捧了茶壺講,天漸涼了。
“老揚,給我將門關緊了,虞景明管的永福門是越來越不成樣了,是貓是狗都能來永福門撒野……”樓下,虞二奶奶站在天井裡,氣哼哼的衝着老楊講。
這話顯然是針對外面說閒話的。
虞三姑娘前些天已經出發去香港,同行的有楊叔的兒子和小喜。少了虞三姑娘,虞二奶奶心便空落落,這幾天渾身不得勁,脾氣更燥的很,那心總有一種無處安放的感覺。
“曉得……”楊叔連忙應了一聲,就關緊了門。
“二奶奶,進屋裡歇歇吧。”楊媽也勸着虞二奶奶,只虞二奶奶心裡煩燥的很,又哪裡歇得住,依然在天井裡繞着圈子走。
虞景祺不曉得什麼時候起就抱着小花站在走廊裡,這會兒看着虞二奶奶繞圈子,他突然將小花放在地上,然後小跑兩步,也跟着虞二奶奶身後,開始繞着圈子,小花也跟着他身後亦步亦趨。就好象平日裡他跟着翁姑奶奶一樣。
“你跟着我做什麼?”虞二奶奶猛的停住腳步,回頭瞪着虞景祺,虞景祺一個踉蹌,差點就撞上了虞二奶奶,這會兒又猛的退後兩步,低着頭,卻是不聲不響,跟在後面的小花喵的叫了一聲,跳上牆頭。
“該死的貓。”虞二奶奶喝罵着。又回頭瞪着虞景祺:“滾開。”
虞景祺依然看着她,不響,不動。
“你死人哪,聽不到我講話呀。”虞二奶奶吼着,虞景祺依然一聲不響。
樓下的動靜自然傳到了二樓,翁姑奶奶看到天井裡的一幕,就發急了:“怎麼回事呀,夏至呢,怎麼沒看好景祺?”
“我讓夏至去了四川路那邊找元甫表哥,寶珠姑姑現在天天在四馬路那邊的糧店幫店家背米做粗活,要給元甫表哥還債,這總不是個事。”虞景明講。
“那我去把景祺拉回來。”紅梅這邊忙講。
虞景明卻同翁姑奶奶相視一眼,這時候去拉人,不就又要落虞二奶奶的面子了。
翁姑奶奶嘆了口氣:“紅梅,不急,先看看吧,他兩個不可能永遠不接觸,景明也不能總這樣養着景祺,到底落人口實。”
紅梅便點點頭。
樓下天井裡,楊媽小心的整理桔子,也分心關注着虞二奶奶和虞景祺。
虞二奶奶這邊跟虞景祺互瞪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些喪氣:“我真是的,我跟個傻子較什麼勁。”虞二奶奶擺擺手,轉臉繼續走,虞景祺依然跟着,兩人一前一後,在天井裡一圈一圈走着,互不作聲,倒是有種別樣的默契。
如此,翁姑奶奶長長的鬆了口氣。回頭又衝着虞景明問:“虞寶珠這又唱的哪出呀,都講了有什麼難處,大小姐這邊幫着擔一點,她爲什麼非要去四馬路糧店那邊幫人背米,這不是要惹閒話嗎?”
虞家姑姑跑四馬路糧店給人做粗活,好說不好聽呀。
“寶珠姑姑也是沒法子了,元甫表哥現在天天醉生夢死的,有些東西我們是能幫着擔一點,可我們幫着擔一點卻是解不了元甫表哥的心病,寶珠姑姑的意思,既然是元甫表哥責任,那就要元甫表哥自己擔起來,元甫表哥自己不擔,那就只有她這個做媽的擔起來……“
“也是。”翁姑奶奶點點頭,又嘆:“這大上海,熬人的很。”
虞景明點點頭,這正是大上海的魔力,多少人沉淪,多少人奮進,日升日落,每一天的光陰都有一個傳奇。
樓下天井裡,虞二奶奶依然在走,走的無趣了,嘴裡就嘮叨起來:“你小子也是個命苦的,哪裡不好投生,偏要投生在呂仙芝那賤人的肚皮裡,如今好了哇,一個好好的孩子,說傻就傻了,這也不曉得是呂仙芝的報應,還是虞世安的報應,我最倒黴,我不想見你,你偏偏天天在我眼前晃當,我有時氣的恨不得掐死你,可有時想想,你也真無辜,只能講是命……你長大了也別怨我不認你,你想啊,我憑什麼認你?總之呀,我決不會讓呂仙芝如願的……”
虞二奶奶邊走邊發着狠,虞景祺依然在她身後沉默的跟着,世事於他無關。
小花坐在斑駁的牆頭,舔着爪子洗着臉,一絲陽光掠過,有些明媚,陰影下,有些幽暗。
虞景明剝了個桔子,撕了一瓣放進嘴裡,沁甜中略一點點酸味。
“我去四馬路那邊了。”虞景明換了衣服,帶着小桃出了永福門,她跟馮紹英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