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姑姑,先屋裡休息一下吧。”虞景明迎上前跟虞寶珠打招呼。虞寶珠瘦了很多,身上那件大珠外裳看着晃當晃當的,原來福態的臉也一下子凹了下去,整個人便顯得有些刻薄起來。
“休什麼息,你曉得元甫在哪裡的吧?快帶我去見元甫。”虞寶珠臉色有些蒼白,她到上海,自然是要先去元甫姑父茶莊那邊,沒想竟是連他們都不曉得元甫去了哪裡,她便匆匆趕到永福門,直到現在,她的心一直在抖。
見虞寶珠堅持,虞景明便笑笑講:“曉得的,那就現在去吧。”說着,就叫老趙駕了馬車出來,想了想,虞景明又叫了夏至,元甫表哥的情形,夏至更清楚一些。
虞寶珠這才鬆了口氣,她剛纔真虞景明說不曉得,那她真不曉得要如何纔好了,心想着,虞景明到底是牢靠一些的。
虞景明其實也是今天正巧碰到了,當然夏至是一直曉得的,只是元甫不讓她跟人講。
幾人一路便直奔北四川路,虞景明一天來兩回。
一路上,虞寶珠總嫌速度慢,嘴裡又嘀咕的講:“賺那麼多錢,也不曉得買輛小轎車,這年月,在上海做生意,沒有汽車要叫人笑的吧。”
虞景明便笑笑不做聲,虞寶珠這時又突然講了句:“你一個女人家,身上又有資產,有輛汽車,再加上保鏢兼司機,外出到底要安全一點,這年月,今日不曉得明日。”
虞景明聽得出寶珠姑姑這話裡很有些感觸味道,如今各地亂紛紛的,想來寶珠姑姑過來這一路是吃了不少苦頭的,虞景明便嗯了聲講:“是在考慮的,只不過現在手頭緊,永福門這邊的剩下的貸款年底要到期了,要先還,現在局勢亂,俄亞銀行不給續貸了……”
這筆錢還是當初虞二爺欠的,去年底,虞景明還是一部份,但今年一是時局亂,再加上麻三妹跳槽,虞陶相爭,又被上海道打壓了一段時間,今年虞記可以說是一直在苦苦支撐,好在,如今也算是熬過來,但今年確實沒怎麼賺錢,再加上今年事體多,額外的花銷也多,虞景明手頭的活動資金有些不足。
因此,永福門剩下貸款的還款就要從別的地方挪,這樣一來年底車隊那邊的分紅就不能隨意動用,汽車的事體虞景明便沒怎麼想過。
聽虞景明這樣講,虞寶珠便沒有吱聲。
馬車一路就進了北四川路,老趙把馬車停在蘭園門口,這邊街面寬些,不攔別人的路。
夏至先跳下馬車,然後扶了虞寶珠和虞景明下車。老趙就蹲在車邊,從腰間抽出煙筒,捻了點菸絲抽菸。
天有些昏昏,蘭園對面的酒樓門邊的一個燈箱招牌便早早的亮了起來,紅黃綠藍的各色燈光閃爍,看的人眼睛吃不消,但虞寶珠這會兒就一直盯着燈箱看。
“姑奶奶,那燈霜不能緊看,看多了眼睛要冒金星的……”夏至在一邊話音才落,虞寶珠卻是一手緊緊的抓住虞景明的手,指着燈箱下的醉漢跟虞景明講:“那個是不是元甫……”
那醉漢一身西裝皺巴巴的,這會兒就靠坐在燈箱下面的牆邊,頭靠牆,醉的人事不知,燈箱的燈光將他的臉照得青白青白的,像死人一樣,不是陳元甫又是哪一個。
夏至跺跺腳,有些沒好氣的講:“上午才醉成那樣,怎麼這又醉了?”夏至邊說,便甩着身後的大辮子跑到陳元甫身邊,用勁搖他的胳膊:“元甫少爺,元甫少爺,醒醒。”
陳元甫才迷迷濛濛的睜開眼睛,用勁的眨了眨眼,又甩甩頭:“是夏至呀,這天快黑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呀,街面上現在亂的很……”
“是呀,是亂的很,你跟我一起回永福門吧,寶珠姑奶奶已經到上海了。”夏至扶着陳元甫站起身來講。
陳元甫正一手揉着太陽穴,聽到夏至的話,整個人卻是唬了一跳,用力的掙脫夏至的手,然後搖搖晃晃的朝前面小巷子裡在去,邊走還邊擺手,頭也不回的講:“她又來做什麼,反正我是沒出息的,我不見她,不回寧波,不給她丟人就是了。你不要跟她講我在哪裡……”陳元甫說着,又重重搖搖頭:“不行,要是不曉得我在哪裡,她是要鬧的,更何況這回我出了這樣大的事體,她是要鬧得大家都不得安寧的,那樣我就更沒臉見人了,那你回去跟你家大小姐串個話,就講我的事體已經擺平了,我也進了虞陶商貿,做副經理,去外埠考察市場去了,這段時間都不在上海,就拜託你家大小姐照應她好哇……”陳元甫說着,踉蹌一下又跪在地上。
“成成成,你別急,怎麼說都沒問題。”夏至連忙上前,扶着他起來,一起踉踉蹌蹌的進了巷子。
小巷子一陣撲騰聲,一隻走單的公雞扇着翅膀飛了半天高,落下兩根雞毛,又慌頭慌腦的竄回小巷子裡。
虞寶珠盯着兀自在空中亂飄的兩根雞毛,眼睛就開始冒金花,頭也有些暈,她從沒想到,元甫有一天這樣避她的這個媽。
虞景明連忙扶她在邊上一家雜貨鋪門口的階梯坐下,她也沒有想到元甫表哥是這樣的反應,又一想,元甫表哥突然從他徽州姑父家搬出來,只怕就是要避開虞寶珠。
虞寶珠坐定一下,敲敲頭,感到頭不暈了,眼也不花,便又猛的站起來,瞪着虞景明問:“這不孝子,我一接到他出事的消息,魂都要嚇出來了,曉得他是個沒用的,收拾了家當,一刻都不敢多停就來上海,要幫他解決問題,他到好,他就想這樣把我打發?”
虞景明抿抿脣,不作聲,她曉得寶珠姑姑的脾氣,這個話題她講什麼都是錯的,更何況寶珠姑姑這話未必是要她回答。
邊上一間雜貨鋪裡,一個穿着短褂的青年從雜貨鋪裡衝出來,他身後,雜貨鋪胖胖的老闆氣急敗壞的追出來,只一眨眼,短褂青年已經跑沒影了,雜貨鋪老闆氣的跳腳大罵不孝子……
路邊,瞎眼的算命先生呵呵的笑:“老唐,你罵也無用,要不算一褂,吉凶禍福,鐵口直斷。”
“什麼鐵口直斷,還不都是騙子。”雜貨鋪老闆心情不好,便恨恨的講,都是街面上的人,誰不曉得誰的底細。
“信則有,不信則無。”算命老漢被人罵騙子罵的太多,倒也不在意,依然笑呵呵的講。
算命先生態度好,雜貨鋪老闆雖然不信命,但他心中憋悶,轉身從店裡拿了兩張凳子出來,拉了算命老漢聊天:“家裡那混仗小子,我送他讀書,倒不指望他什麼光宗耀祖,只求出來能找個體面的生計也算是盡我這老父的責任,可沒想這混小子,讀了幾天書,就不曉得自己是哪一個了,盡也要學着跟人家一起造反,還講什麼國難當頭,正需他們年青人站出來…”雜貨鋪老闆絮絮刀刀的講。
“這是好事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如今這年月,是該有人站出來的時候了。”瞎眼算命先生回道。
“是呀,話不錯,理也不糙,可一個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呀,命沒了什麼都沒了。”雜貨鋪老闆一臉擔心,誰無熱血,只是這日子難呀。
“你怎肯定就會沒命呀,富貴險中求呀,老兄弟,孩子大了,你總要放開手的,我跟你講,這人一生吃多少苦,享多少福是有定數的,你把孩子包在身邊,處處爲他着想,讓他享福,可你總有閉眼的一天吧,等那一天來,就該他吃苦了。到那時,你還能有法子不?所以呀,不如在你還睜着眼的時候試着讓孩子自己折騰折騰,他真跌倒了,你還有扶他一把的能力,過了坎,苦吃夠,福不就來了嘛,若真有那吃一輩子苦的,那是命數,也是沒法子……”
算命先生說完,便舉了他手裡的幡子起身,繼續沿街吆喝。
雜貨鋪老闆依然憂心沖沖的回了店,無心生意,早早關門,又匆匆出門,找人打聽情況去。
邊上,虞景明和虞寶珠默默聽着,虞景明想,這算命先生有意思。虞寶珠倒是沒了之前的激動,整個人呆呆的坐在那裡,不叫不嚷了,想着心事。
“大小姐,姑奶奶,元甫少爺已經睡下了。”夏至這時回來了,衝着虞景明和虞寶珠講。
虞寶珠仍然不吱聲,神情還有些呆。遠處,零星星的槍聲一直繼續,街上人又在傳,講這回革命,水師,巡防營都有人響應。
虞景明就講:“寶珠姑姑,我們先回去吧,天馬上就要完全黑了,老城廂這段時間是要宵禁的,再遲只怕就回不了永福門了,元甫表哥這邊是租界區,反倒安全些,他租那屋子的鄰居,跟夏至是認識的,也說會互相照應,寶珠姑姑暫時就不要太擔心,先到家裡安頓下來再想辦法……”
虞景明這樣講,夏至便也點頭,保證已經託人照應元甫少爺了。
虞寶珠這時纔有些回過神來,軟軟的擺了擺手,由着虞景明安排。
幾人便一起上了馬車,老趙趕着馬車往回趕,路過蘇州河時,虞景明撩了車簾子,就看街邊,李澤時一身絨裝,一根菸在嘴裡,一口就吸到了底,然後衝着身後整齊的隊伍一揮手:“出發……”
光復會的李鐵仙跟他齊頭並進,身後也跟了一隊人。
兩隊人,踩着整齊的步伐,喊着口吧,俱是英氣勃發,個個如下山之虎,如博空之鷹。
不曉得哪家戲樓在唱戲。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待黃金甲。
虞景明能聞到空氣中銷煙的味道。
老趙手裡的馬鞭揮的更急,緊趕慢趕的,馬車終於趕在關城門前進了永福門。永福門燈光是昏暗的,最近電力實在差,電光弱的跟鬼火似的。
巷口,老羅和趙明倚在牆邊說話,趙明手裡有槍,這段時間實在太不安穩,商團已經接管老城廂的巡防任務,永福門這邊,上百戶居民呢,虞記以及各分店已經歇業,趙明帶的護衛隊不敢有一絲鬆懈,白天全天巡邏,夜裡也帶着人輪流值守。
卞維武和麻喜,錢厚實,趙鐵柱幾個也蹲在路邊,邊抽菸邊嘻嘻哈哈的聊天,聊的自然是哪傢俱樂部的小姐手段最高,最會弔凱子。
虞景明下了馬車,又跟趙明打了招呼。卞維武也站起身來,一臉啷噹樣的衝着虞景明叫大嫂,臉上表情有些戲謔,虞景明的心思哪個曉得,從紅蓋頭落到大哥上時,大哥就被她利用,雖然這回是老潢的算計,但哪有人明曉得被算計還一頭栽進來的,誰曉得虞景明又在弄什麼鬼。
邊上麻喜錢厚實,趙鐵柱幾個也跟着一起起鬨,趙明過來,一人一腳,不輕不重,將幾個作怪小子踢到一邊。
虞景明便笑笑,卞維武又湊到虞景明跟前講:“三姑娘最近在託人買去香港的船票,大小姐曉得哇?”
虞景明掃了他一眼,曉得卞老二是旁敲側擊想從自己這裡打聽消息,便講:“她的事體我管不着。”
卞維武便撇撇嘴。
虞景明便不再理他,扶了虞寶珠,招呼了夏至一起進了虞宅。一進門,虞景明就看到陳元和同孫蘭兩個坐在天井的石凳上,紅梅和翁冒正陪着兩人說話。
“景明回來啦,二嬸還好吧,見到元甫了嗎?”陳元和同孫蘭站起身來打招呼。
虞寶珠到了上海,先是去了陳家徽州姑爺那邊,元甫早些天已經搬出了茶莊,住的地方是徽州姑父幫着租的,因爲元甫心情不好,不要人打攪,再加上上海這些天亂哄哄的,他們也就沒去看元甫。沒想今天虞寶珠一來,元和帶她去見元甫,卻已是人去樓空。
把大家着實嚇了一跳,虞寶珠快急瘋了,顧不得罵人就直奔永福門了,上海如今正亂糟糟,陳家徽州姑爺那邊也是不放心,又擔心到了永福門還找不到元甫,怕虞寶珠出事,便讓元和同孫蘭過來看看。
到得虞家,才曉得夏至竟是曉得元甫住在哪裡,兩人這才放下心來。只這會兒,虞景明和虞寶珠進門了,卻又未看到陳元甫,兩人心裡又不免擔心,畢竟人是在他們手上沒的,就算虞寶珠不鬧,他們和姑父那邊也不好過。
虞寶珠只是嗯了一聲迴應了陳元和和孫蘭一句,自顧自進了堂前,坐在茶几邊的沙發椅上出神,楊媽上了一杯熱茶,她碰也不碰。
“我二嬸好象不太對呀?”孫蘭又小心的問虞景明。
虞景明把之前北四川路的事體跟兩人講一講。
“我就猜着元甫離開茶莊就是想避開二嬸。”孫蘭也嘆氣的講,這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房門吱呀一聲響,虞二奶奶頭髮梳的光亮的從屋裡出來,臉上還擦了雪花膏,顯得白潤,精神頭似也不錯,她是故意打扮一下的,不想在虞寶珠面前落了面子。
這會兒見到虞寶珠,虞二奶奶就打招呼講:“寶珠來啦,路上不太平吧?”
虞寶珠本來有些愣愣的想心事,聽到二奶奶的話,回過神來,突然就紅了眼講:“是呀,是不太平,二嫂呀,我差一點以爲這回要完蛋了……”
孫蘭也在一邊跟虞景明講:“我嬸子起先是坐火車來了,哪曉得半道火車道叫人炸了,爆炸的時候,離火車不過一里地,火車都震動的,想想,火車要是再快一些,那人豈不要炸飛,真正是鬼門關走一遭。大家下了火車,又轉乘輪船,碼頭叫水軍封鎖的,上船的時候一個個要搜身檢查,因爲元甫的事體,二叔和嬸子把在寧波的房子都賣了,還借了些錢。本來,這回二叔是要跟嬸子一起來的,只是寧波那邊欠了債,債主哪能容得他夫妻兩個一起離開,最後還是嬸子一個人帶着錢過來,只這一上船,二嬸身上帶的錢全叫水軍給搜走了,所幸她之前還包了兩塊錢藏在頭髮裡,憑着那兩塊錢勉強撐到上海,真算是九死一生……”
虞景明這時卻突然想起,難怪寶珠姑姑叫她買車時提到安全,實在是有些怕了。
孫蘭這邊在虞景明耳邊低語,虞寶珠那裡也拉着虞二奶奶把這一路的苦一五一十的倒了出來,又講:“你說我這樣艱難纔到上海,元甫還避我,良心都叫狗吃了……”
“喲,他哪曉得你吃了這麼些苦,你回回來,哪一回不鬧,上回來,他多難堪,他其實挺孝順,你怎麼講他都怎麼做,可時運不濟呀,碰上這樣的事體,又讓你沒面子了,他是沒臉見你呀,我家那個,不也一樣讓我操碎心……”虞二奶奶本來還防着被虞寶珠笑話,如今,虞寶珠這樣毫無保留的述苦,倒引起她的共鳴,便跟虞寶珠絮絮叨叨的說起戴家和三姑娘的事,兩人說的眼眶紅腫的。
陳元和同孫蘭兩個看着廳上,虞寶珠同虞二奶奶聊得這樣,兩人不好打攪,就起身告辭,好在兩人住的也不遠,虞景明送兩人出門,又問了虞園的事體。
“我已經辭職了,倒不曉得了。”孫蘭講。
“怎麼好好的辭職了?”虞景明有些驚訝,之前都沒聽二妹講,有些突然,想了一下又問:“董婆現在情形怎麼樣?”前些天董婆情形不好,住了院,她去看過,已經有些神識不清了。
“還是那樣,只怕是熬不了幾天了。”孫蘭嘆口氣講,又說:“前些日子,玫瑰接管了虞園,要開個洋人的那種patty,叫我弄,洋人的這東西,我哪曉得怎麼弄,要趕人就明講,瞧不上她那樣子。再說了,玫瑰做事體,手段邪氣的很,我也瞧不慣,也不願在她手下做事體,想想,就辭職了,董婆那邊,淑華是盡心的,我也放心。”孫蘭說着,呶呶嘴,幾次欲言又止。
那榮偉堂真不是個東西,一接手虞園,就藉口虞園要搞招待,要重新裝修,硬是讓淑華和董婆搬到廚房後面的那間小屋去住。
淑華算是講良心的,再加上董婆情形實在不好,就讓董婆住了醫院,這些天,淑華都在醫院裡照顧董婆,榮家人沒露過一面。
如今,淑華身邊除了有明月照應,也沒見榮家派個老媽子來搭手,倒是玫瑰身邊,得用的人不少。
榮家事情做的真不好看。
邊上元和扯了扯孫蘭,那是人家的家事,不好扯太多。孫蘭終是沒吱聲。
虞景明曉得孫蘭要說什麼,只淑華的情形是她自己要硬撐着,一些事體多瞞着她們,而淑華和榮家也沒有撕破臉,如此,她就不好出頭,不過,她讓潤生幫她盯着,萬事有個底線,不能越過的。
虞景明站在門口,看孫蘭和元和兩個坐了老趙的馬車離開,隔壁13號門就開了,戴謙從13號門裡出來,看到虞景明站在門口就問:“大姐,淑麗在哇?”
“你找淑麗有事體呀?”虞景明嘴角微翹的反問,這是明知故問了,然事將門擋的死死的。
戴謙站在那裡一時進不好,退也不好,有些難堪,最後苦笑講:“大姐明知故問,我曉得陳世美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我也認了,我心裡是喜歡淑麗的,可出了這樣的事體,淑麗的脾氣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了,既然我已經負了一下,就不能再負另一個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我媽跟我講,這罪名我不能擔,我爸纔出事,我若再出事,我媽真的頂不住的,媽跟我講,只要我不認,淑麗也不是個傻的,也不會認,再加上大小姐手腕是有的,保淑麗無事應該不難,最多花幾個錢,我就聽了,我完全沒想到淑麗會認罪呀。”戴謙說着,狠狠的抓了一下頭髮。
虞景明盯着他,好一會兒笑着嘆氣講:“這世上有些人,真是會講話,明明做錯了事,卻搞的好象天底下人都冤屈了他似的,戴謙,不管你再怎麼講,有兩點是事實,你是辯不了的。第一,募捐款的事體,你是完全的責任人,是你把錢交給你爹的,這之間跟淑麗是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只是錯信了你。所以,不要講得好象是你沒有幫淑麗擔責一樣,罪責至始至終是你的。第二,什麼叫既然已經負了一下就不能再負另一個,你跟淑麗是訂了親的,又跟鄧香香勾勾答答,你對淑麗早就負了心,對鄧香香也並不誠心,你如今的選擇只不過是選,對你最有利的一個而已。”
虞景明講完,倒是給他了一條路,一些事體,當面講掉也好。
虞二奶奶還正跟虞寶珠講話,看到戴謙進來,就瞪了眼:“你來做什麼事?”
“我聽講虞家姑奶奶從寧波來了,我來見個禮。”戴謙講。
虞寶珠之前便已經從孫蘭那裡知曉三姑娘的一些事體,剛纔又從虞二奶奶嘴裡聽了一遍,自也是憤憤不平,再加上以前她又不是沒來過永福門,戴家這老二何曾專門來跟她見過禮,便扯了扯臉皮:“謝謝,有話就講吧,拿個長輩當擋箭牌總是不好的呀。”
戴謙臉又紅一陣白一陣,最後便硬着頭髮講:“我找淑麗,跟她說點事體。”
“你有那個臉呀?”虞二奶奶沒想到戴謙還真就來找淑麗談退親的事體了,她以前真是瞎了眼。
戴謙便不作聲。
“媽,讓他上來。”虞淑麗站在二樓樓梯口冷冷的講。戴謙便又衝着衆人點頭,然後由楊媽領着上樓。
紅梅這邊過來講,寶珠姑奶奶的房間整理好了,洗澡水也燒好了。虞寶珠這一路來也實在是折騰狠了,虞二奶奶便講:“寶珠去洗澡,早些休息,元甫的事體明天大家再商量。”
“好。”虞寶珠站起身,又講:“元甫的事體我要好好想想,以前一些事體是做錯了。”說着,虞寶珠又衝着虞二奶奶講:“二嫂一些事體也要多想想。”
虞寶珠跟紅梅去澡房洗澡,虞二奶奶就坐在那裡,燈從一側照過來,她也愣愣的出神,寶珠的話是什麼意思?要多想什麼?她錯了嗎?錯哪兒了?
虞景明上樓的時候,戴謙正好下樓,臉色很不好,三姑娘那張嘴,自然不會讓戴謙好過,戴謙從虞家出來,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戴謙呀,既然說好了,那媽明天就去找媒婆,也不要訂什麼親了,直接成親,咱家最近晦氣的很,也正好用喜氣沖沖。”隔壁13號傳來戴娘子尖銳的聲音,這明擺着就是講給9號門的人聽的。
“呸……”虞二奶奶氣的臉發白。
虞景明站在二樓的樓梯口,就看到虞淑麗背靠在右手邊的長廊上。
“你……打算去香港呀?”虞景明想了想問。
“又是卞老二那條狗那你講的吧。”虞淑麗側過臉,很衝的回了一句。
虞景明搖搖頭,就要往左轉,身後又突然聽到虞淑麗的聲音:“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嗯。”虞景明點點頭,算是接受虞淑麗的道歉,好一會兒,虞景明又問:“去做什麼,有什麼打算?”
“就是去轉轉,再看看董瓔珞,董瓔珞給我來信了,講她要結婚了,我去正好參加她的婚禮。”虞淑麗講。
“要去多久。”虞景明又問。
“散個心吧,總要不了多久,只不過時局很亂,也不好講。”虞淑麗講。虞景明便點點頭,看了虞淑麗一眼,虞淑麗幾次欲言又止,虞景明便笑笑:“有景祺在,我跟二嬸關係好是好不起來的,但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大體就這樣。”
“嗯。”虞淑麗嗯了一聲,倒是長長鬆了口氣,她依然不喜歡虞景明,也不喜歡欠虞景明人情,但跟虞景明談話卻是舒服的,讓人安寧。
零辰,製造局的槍聲更加密集了,還有隆隆的炮聲,直至天明,這一夜,上海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