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好……”樓下傳來二奶奶惡狠狠的聲音,一會兒又惡狠狠的罵道:“這樣死倒是太便宜她了。”
虞二奶奶坐在供桌邊的紅木椅上,半邊臉叫供桌上的燭光映的有慘白,隻眼眶是紅腫的,再配上那惡狠狠的語氣,在這夜裡,有些陰深,說完,又咳了兩聲。
“二奶奶要保重身體,不值得爲這等人生氣。”楊媽端了一碗燕窩湯上前。
許是聽到呂仙芝死的消息,二奶奶味口倒是好了一點,一碗燕窩湯吃掉了大半碗。
“二奶奶,二爺的喪事是不是請大小姐出面?”楊媽又衝着虞二奶奶問。
二爺的喪事不可能讓二奶奶這個未亡人一力操辦,二姑娘和三姑娘家裡事情還可以,可大場面上就顯得說不上話了,倒是大小姐,如今掌着虞記和永福門,說句不好聽的,大小姐就是如今虞家的當家人了,二爺這事情大小姐出面纔是最體面的。
“請她做什麼?我告訴你二爺就是她害死的,二爺的事情輪不到她插手一分一毫。”虞二奶奶猛的大聲的回道,手裡的碗重重的放在桌上,一臉咬牙切齒的,沒有虞景明,她們二房不會淪落到如今地步。
“娘……”二姑娘虞淑華想要勸,一邊三姑娘虞淑麗卻也是冷冷的道:“二姐,你莫要爛好心,請大姐出面做什麼?擺當家人的派頭嗎?我告訴你,便是她掌了虞記又如何?這個家還是咱孃親當家。”
“我告訴你,楊媽,別說用不着她出面,便是她來祭奠也不許她的香上供桌,咱們二爺不稀罕……”虞二奶奶哽咽着斷斷續續的道,之後便是又罵又哭,罵虞二爺也哭虞二爺。
虞景明坐在二樓的窗邊,靜靜的聽着樓下二嬸的哭鬧。
“二奶奶這是什麼意思,在寧波,便是十代冤仇也斷沒有這麼絕情的……”紅梅騰的跳起來,一臉漲的通紅,永福爺死的時候,是把虞記和大小姐託給虞二爺的,另外,再怎麼說虞二爺也掌着虞記十年,不管之間有何恩怨,人說人死債消,如今二爺故世,大小姐做爲虞記當家人,供桌上卻沒有大小姐的香,那大小姐免不得要擔上無義和薄情之名。
一邊翁姑奶奶也一拍桌子:“我去找二奶奶理論去……”
“翁姑奶奶,不消得。”虞景明卻是笑笑衝着翁姑奶奶道,然後又轉頭衝着紅梅說:“紅梅你拿着我的貼子先去後街三十九號請許老掌櫃,再去請戴舅爺,讓他們暫時主持二叔喪禮。再跟長青說,讓他去自治公所那邊報喪,想來自治公所那邊也會派人來治喪的。另外翁姑奶奶你去找楊媽,一些楊媽不方便處理的便由你出面,寧波那邊報喪治喪也由翁姑奶奶你出面……”
虞景明一一吩咐着。
“她們都不讓大小姐的香上供桌,大小姐又何須爲她們考慮。”紅梅憤憤不平的道。
虞景明又拿起一邊的賬冊邊看邊道:“我倒不是爲了她們考慮,這是二叔該得的。”
虞二爺掌虞記十年,這是虞記的一個時代,如今這個時代落幕,總要有一場好好的落幕禮。
說完虞景明便揮揮手。看着翁姑奶奶和紅梅下了樓,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着路口高高的永福門牌樓。
“二叔,二叔,我看不到落日了。”小小的虞景明站在牌樓前跳着腳。
“哦,來,二叔揹你。”虞二爺背起虞景明,讓她坐在肩上。
“看到了,真漂亮……”
世事易變,人事易變,唯那牌樓亙古不變。
弔喪的客人陸陸續續的來了,前廳擺了幾桌,後院也擺了幾桌,叫人坐下休息。
虞景明換了衣服穿過竈間外面的走廊時,聽得幾桌婦人竊竊私語。
“沒想到虞二爺竟是背後養着外室……”
“這有什麼稀奇,知道的人不少,一般的來說,這種事情當家太太總是最後一個知曉的……”
“怎麼今天這樣的日子竟是沒看到虞家大小姐出面主持……”
“呵,這大小姐,涼薄的很。”說這話的是榮大奶奶,她這會兒哼着鼻音,顯然對虞景明不屑一顧。
自榮家錢莊事件爆發後,榮大奶奶好些日子沒在人前露過面了,如今事情也算過去,榮大爺也出院了,如今在家裡將養,家裡錢莊雖然沒了,但榮大爺自治會所那裡還有一席之地,再加上榮大少爺如今正謀算着背靠俄亞銀行的事體,若最後成了,那榮家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如此榮大奶奶在消停幾天後又終於顯了人前。對於虞景明,榮大奶奶自是恨之入骨,又哪裡會有好聽的話。
“這年月,就得這種涼薄性子的人才好生活,我就是太請情面了,你們也曉得江海關被稱爲大清最清廉的衙門,我家老爺在海關那點錢竟不夠我打發人的,也幸好我孃家底子厚一點,當年嫁妝給的足,這些年,靠着這些嫁妝我也挪騰了一些錢才能支應着這些門戶差事。”這邊接話的是董太太,江海關董幫辦的夫人,董瓔珞的母親。
董太太這邊說着,話風一轉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什麼都不講情面,那還是人麼?”董太太記恨虞景明上回罵董瓔珞,這會兒也是沒有好話。
“可不是嘛……”一衆人都應和着,自也有人撇撇嘴,肚子裡打官司,這董太太說的好聽,別聽什麼江海關是大清最清廉衙門,那人家洋人需要貪嗎?直接明搶就行,那存票制度,免稅制度,紅箱制度,哪一樣不是洋人從中國人兜裡搶錢,至於董先生他們,明着是不貪,可背地裡,哪個商人不想着法子塞錢。便是她那些生意,誰不是看着董先生的面上照應,否則哪有如今的紅火。
當然,如今董幫辦是洋人面前的紅人,在坐的太太們家裡大多都有這樣那樣的生意,自不會無端得罪董太太,也就應和着。
“我可聽說是二奶奶發了話的,不許虞大小姐的香上供桌。”說話的是隔壁桌上的馮纖纖,她這一桌坐着董瓔珞等人。馮纖纖的話自是之前祭拜時聽三姑娘說的。
“喲,要是這樣的話,倒是二奶奶有些不周全了……”有人嘀咕了一句。
一邊董瓔珞踢了馮纖纖一腳,怪她多嘴。
馮纖纖這時卻看到走過來的虞景明,衝着虞景明一個微笑。
虞景明點點頭,腳步卻未停,穿過後院的門走進虞記大院,而她身後一片鴉雀無聲,虞景明翹翹嘴角,她走過哪裡,哪裡便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