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大小姐買酒了,正好,今天翁姑奶奶燒了八寶糯米鴨。”小桃的鼻子尖,虞景明提着酒一上二樓,便叫她聞了去了。
屋裡又傳裡翁冒同翁姑奶奶的說話聲,翁冒已經過來了,虞景明將手裡的酒遞給小桃:“那正好,把這酒溫一溫,再炒兩個清淡一點的小菜,晚上,我跟翁掌櫃還有紅梅陪翁姑奶奶喝兩杯,這酒去寒暖胃,還助眠。”
“好的呀。”小桃端着酒歡歡喜喜便去了小廚房。
“翁冒來啦。”虞景明進屋跟翁冒打招呼,之前虞景明讓紅梅去給翁冒傳句話的,翁冒便去給李澤時和王家傳話了。
“嗯,景明回來了。”翁冒也站起身來招呼,紅梅給虞景明泡了杯茶。
“翁冒表哥坐。”虞景明示繼翁冒繼續坐着,然後接過紅梅遞過來的茶杯坐下。
“大小姐,我剛纔從側門過來的,看到麻師傅跟你說話,是跟你辭職吧?”翁冒便又坐下問道。
“不錯的。”虞景明笑笑說。
“她那點心思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紅梅在一邊也撇撇嘴說,錢家大嫂一天跑幾回,跟麻三妹嘀嘀咕咕的,永福門的人都看在眼裡。
“大小姐,麻三妹的新東家是陶記。”翁冒說,年前就傳出一些麻三妹要跳槽的消息,這年邊他自然悄悄打聽了些,也是讓大小姐有個準備。
“我曉得。”麻三妹換東家是錢家大嫂給她牽的線,錢家大嫂跟陶記有一點姻親關係的,早先就傳出陶記要挖麻三妹的消息過,因此,這陶記是在虞景明的預料之中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吧。”虞景明說,虞記跟陶記是頗有一些淵源的,陶記老闆本來是虞記的大師傅的,按計劃是接手莫老師傅的,只是後來虞永福病故,虞世安接了虞記,先是逼退了莫老師傅,起用了莫守勤這個當時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而爲了給莫守勤開路,虞世安把本來該接替莫老師傅總師傅位置的陶師傅調到了東門分店做分店師傅,陶師傅哪裡肯依,爭不過,便自立門戶成立了陶記,只用了兩年的功夫,就把原來的老東家虞記斬了下馬。此後五六年,陶記一直佔着上海糕點市場最大的份額,後來,新橋坊和美味齋,一個憑着綠豆糕,一個憑着西點,三分“天下”,虞記在過去雖然憑着瘦死的駱陀比馬大勉強排名第四,但虞記主要憑着的是周邊的糕點份額,而就上海本地的份額,除了永福門,法租界,和四馬路三個地方還佔一點份額之外,其它的幾乎可以說被擠壓的生存都難了。
去年,虞記的崛起是很耀眼的,但虞記藉助的是南洋勸業會兒和李記,市場全是在外埠一塊。
現在這動亂的時代,外埠的市場侷限太大了,受交通,政局的影響很大,一但有變故,虞記很可能又會限入之前的狀態。
所以,在去年末,虞景明就定下了虞記今年的發展方針,沉下心來做事,立足上海本地市場,把虞記已經虛浮的根基再打牢,而這無疑就引起了陶記,新橋坊,美味齋的忌憚了,尤其是陶記……
新橋坊是以綠豆糕聞名,美味齋以西點,這兩者有鮮明的自身特點,反而不易受到虞記的衝擊,但於虞記一脈相承的陶記來說,二者的市場是完全重疊的,一但爭奪起來就是短兵相接,如今陶記就是先下手爲強了。
越到這裡虞記反而越要沉着,先出手的並不一定就能笑到最後。
吃晚飯的時候,停電了,點了一盞油燈,油燈如豆,燈下的四方桌,四盤兩碟,一盤八寶糯米鴨,燒的酥爛入味,卻皮不破肉不散,已是極致了,再一盤芝麻醬燉黃花魚,全是八分長的魚,再一盤素炒土豆絲和一盤十香菜,這兩盤都是素菜,清爽利口的很,兩個碟子一碟花生米,一碟滷豬舌。
虞景明同紅梅和翁冒陪翁姑奶奶喝了幾杯酒後,然後幾人邊吃邊聊。
說的自然是南匯的事體,翁早夾了一顆花生米進嘴裡,然後的他打聽的一些南匯事體說了說。
“賈西今天帶隊一到南匯,就被公子的人攔在了六竈鄉一帶,南匯現在局勢已經基本穩定,榮興那點心思就是司馬昭之心,一眼就能看分明的,公子和王老爺那邊哪能讓他再摻和進來,那豈不是越攪越亂。”
“嗯。”虞景明點點頭,那位李大公子最拿手的便是挑動風雲,榮興這點心思顯然是瞞不了人的,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這黃花魚不錯,是夏至燒的,今天一早爲了買這魚排了好長的隊。”紅梅夾了一塊魚肉進嘴裡說。
“怎麼,現在黃花魚這麼不好買呀?”虞景明好奇的很,轉過臉問一邊正在燈下教景祺認字的夏至。
“平常都是好買的,就這兩天,聽說六竈鄉那邊的魚過不來。”夏至笑笑說。
“爲什麼?”紅梅問。
“好象是說六竈鄉的漁民不滿漁業公會抽頭太重,又受了南匯騷亂的刺激,也要罷工了,也不曉得真假。”夏至細聲細氣的說。
“喲,這世道,總之是越來越亂了,吃口魚都不容易。”翁姑奶奶也搖頭嘆氣。
一聽夏至這話,虞景明心裡卻是一跳,擡頭看着翁冒問道:“你是說,榮興的人被攔在六竈鄉?”
翁冒正抿了一口酒,這會兒差點被嗆到,連忙吞下酒,咳了兩聲才道:“是的……”說完,又瞪了眼睛:“如果六竈鄉一亂,那豈不正好被榮興的人趕上?”
榮興的人這時再赴南匯,本就是想趁商團聯盟這邊掌控南匯局面之前搶一些籌碼,好改變這前榮興因南匯暴亂而陷入的過於被動的局面,只是顯然的,李澤時沒給榮興機會,因着田家牽線,自治公所和商團聯盟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南匯糜爛的局勢。
如此,等待榮興的只能是最後南匯暴亂事件的問責了。
然而榮興還是有運氣的,誰也沒想到,南匯事體還未完全平息,六竈鄉又再起紛亂。抓不住南匯的籌碼,若能抓住六竈鄉也是一樣,說不得效果還更好。
“六竈鄉不一定會亂吧?沒這麼巧吧?”紅梅不確定的道。
“說不好。”虞景明嘴上應着,心裡卻想着,六竈鄉必亂。
六竈鄉漁業公會和漁民的矛盾由來已久,還有南匯暴亂的刺激,而就算一時不亂,榮興爲了擺脫困局,只怕也要想法設法點燃六竈鄉暴亂的導火線。
“景明,我出去打聽一下。”翁冒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跟虞景明道。
“嗯,也好。”虞景明點點頭,這事體雖然跟虞記無關,但跟自治公所那邊有關,也關係着王伯父在南匯的行動,更主要的是關係着李澤時商團聯盟的佈局,就算虞景明不同意,翁冒也必然要想法子打聽的。
翁冒匆匆下樓,一會兒就出了虞宅看不到人影了。
“這六竈鄉若真是罷工,那就成了榮興的東風了吧。”紅梅說。
“看看吧。”虞景明默默的吃菜。黃花魚的味道果然不錯。
……
吃完飯,小桃來收碗筷。
樓下的虞二奶奶同戴家的飯局還沒散,時不時有話語聲飄上樓來。
小桃在收碗筷的時候,翁姑奶奶在一邊拾綴着景祺的舊衣服,景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些還不錯的衣服轉眼就小了,翁姑奶奶撿綴出來,可以拿出去捐了或者送人。
“我剛纔從樓下上來,好象戴家舅爺跟二奶奶把三姑娘和謙少爺的親事訂下來了,只等着二姑娘出嫁後就擺訂親宴。”小桃拿了塊幹巾的棉布,連擦手邊跟翁姑奶奶閒話。
“呀,這就訂下來啦。”翁姑奶奶先是一陣驚訝,隨後又點點頭:“也是,那風言風語傳的,定下來也好,省的人亂說話。”
“那也是的。”小桃應和着。
“唉,二姑娘的正日就要到了,三姑娘也訂親了,你家大小姐這還沒影呢,真是急死人了,小桃,你說該怎麼辦?”翁姑奶奶嘆氣。
小桃不敢吱聲,大小姐的事體她哪裡敢瞎出主意。
光線昏暗了,虞景明放下手中的賬本,沿着二樓的長廊,走到三樓曬臺上,曬臺上有一杯茉莉花,已經暴出了一些綠葉。
站在曬臺上,能聽到二姑娘房裡的談話聲。
“讓大舅管理虞園我是無所謂的,只是大舅真可信麼?”是虞家二姑娘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
“大舅不可信,你信哪一個,虞景明麼?”三姑娘的聲音依然是有些尖銳的。
靜了好一會兒,二姑娘才輕嘆着說:“你覺得行就行吧……”
之後一片靜悄悄,然後是房門的吱呀聲,三姑娘離了二姑娘的房子,進了斜對面她的屋裡。
因着停電,這一晚,虞家人早早睡了。
翁冒回虞宅時已是半夜裡了,虞景明還坐在牀上看書,先是聽到紅梅在外間跟翁冒說話。過了一會兒,紅梅掀了簾子進了她屋裡,壓低着聲音有些忐忑的跟虞景明道:“大小姐,六竈鄉是真亂了,翁冒打聽來的消息,漁業公會的門樓都被燒掉了,現在亂哄哄的,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但事兒不比前段時間南匯的騷亂小,正如大小姐所料,榮興的人已經進駐了六竈鄉,不曉得能不能鎮得住?”
畢竟前段時間,南匯的事體暴發,榮興就鎮不住。
“六竈鄉的事體跟南匯的事體不一樣,南匯的事體,榮興是局中人,而六竈鄉的事體,榮興是局外人,榮興哪裡需要鎮得住事體,需要鎮得住事體的是自治公所和縣衙那邊,榮興只需要能拉籠幾個鬧事的主事,掌握住一部份人,到時有跟自治公所和縣衙談判的籌碼就行了。”虞景明拿着書輕輕的敲着牀沿。
這一夜,星火開始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