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翟湛所述,冉敏大致在腦海中構造出這個平臺的模樣。
平臺鑿有方孔三十三個,呈井字排列,方孔以左首第一格爲準,從左至右按列序加行序的順序鐫刻着數字。
冉敏道:“你再看看,那些銀子的底部是否有花紋。記得小心銀子上附着的物什,這東西有毒,不可手觸。”
翟湛扯下衣裳,撕成長條,將火把縛在壁上,好奇道:“這是什麼?”
冉敏置若罔聞,催促翟湛檢查銀子底部。
這些白色的晶狀物體的確讓她着實吃了一驚,因爲這樣東西,曾出現在母親的遊記上。
耿氏的遊記中的火器篇中記載過這樣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個波斯人。因非本朝人,名字甚是拗口,故而冉敏只稱他阿布。
華夏有丹術師,大唐年間傳入波斯,一時風靡。波斯丹術師自稱鍊金術師,號稱所行是神明的指示。
耿氏遊記中的阿布,便是位鍊金術師。
一日,他在熔器中煅燒提煉硝石之時,無留中發現此物所產生的煙霧能溶於水,混合過後腐蝕頗強,因而命名“硝酸”。
冉敏也是查詢火器製作發現了這則故事。手裡有硝石,湊巧得閒。她便央着廖靖遠作陪,親手製出了首瓶硝鏹水。
爲證明此物到底有多大的殺傷性,她分別將金、銀、銅、鐵與豬肉放入盛滿硝鏹水的容器中,結果讓她大爲吃驚。
這些物品中除去金子,其餘物品的顏色與大小都發生了改變,那塊豬肉更是被腐蝕的面目全非,令人觸目驚心。
冉敏並不想翟湛知道。
翟家正值多事之秋,等閒之人不可攪局。即使她看在翟湛那張五、六分似馥兒的臉上,一再施以援手,卻不想與翟家牽扯更深。
翟湛見她不願說,也不以爲意,同她道:“銀子的底部是有數字,不過有些擺放的位子不好,我看不分明。”
冉敏沉吟片刻,從懷裡掏出一枚玉瓶,遞給翟湛道:“你用帕子裹住匕首將白銀上的晶物刮入這裡,完後,將白銀嵌入與之相同的方孔中。切記,千萬要按次序!”
翟湛也不問原緣,只小心翼翼按照冉敏的方法施爲。白銀嵌入方孔,放出“咯嗒”一聲,似乎下有機關被觸動。
冉敏不住輕聲提醒他小心手指勿觸到晶物,倒令他不自覺心中輕快,手裡的動作也順當起來。
不足一盞茶,平臺四角的方孔中,鑲滿了白銀,唯獨中心方孔空空如也。
“這銀錠子似乎少了一個。”
靜寂無聲,翟湛做完手上的事,卻遲遲等不到冉敏的指令。他不禁回過頭。
他們帶入洞穴的火把極小,目光所及僅有眼前數尺,少女靜靜趴在他的身後,黑暗中不見表情,只聽得見她均勻的呼吸聲。
“翟湛,這個局,我僅在書上見過,卻不能保證結果。你還敢依照我說的去做嗎?”
她忽然開口,聲音凝重而認真,倒讓翟湛猛得愣住。
不過一瞬,他便笑問:“你怕嗎?”
“怕!”冉敏似乎沒想到他竟然會有此問,“一步之錯,有可能陷入死地,我怎麼可能不怕。”
“可是我不怕。”他嗤嗤地笑,黑暗中一隻手附在冉敏的右手上,“你看,我的手,並沒有發抖。”
翟湛的手心罩着她的手背,掌心有薄繭,粗糙而溫暖。
這是冉敏從未見過的翟湛。冉敏眼中的翟湛,驕傲而衝動。那段歲月裡,他們聚少離多。婚姻之始,她自知勢弱,言行之間不免小心,百般示好迎合翟湛。
待到他遠去徵場,而她有孕產子,兩人心有所移,原本就不紮實的感情,重重受挫,以致於漸行漸遠,最後分道揚鑣。
冉敏輕輕籲口氣,“這個棋局,我猜測叫做孔明棋。諸葛亮南征南蠻之時所創,行棋的規則大爲不同。”
“行棋時,將棋子躍過相鄰之棋子,到達旁邊空着的位置。被躍過的棋子則從棋盤上退下,算作被吃。”
“棋子躍徑可以四方爲路,卻不可對角跳躍,直到剩下最後的一顆棋子,便是勝了。”
“這孔明棋行棋步驟有上萬種變化,而我如今教你嘗試的,便是最簡、最快捷的方法。”
既然這裡出現了孃親遊記上纔有的硝鏹水同井字孔明棋,冉敏很肯定,書中所述的陰沉木也藏於此處。
銀錠將孔中數字蓋住,冉敏往前爬兩步,伏在翟湛背上,以指在他背上作圖。
“很簡單,例如我在你的背上勾畫長七寸,寬七寸的正矩。每寸編號,連結,共有四十九位小方格,按其橫豎編碼,豎碼爲首位,橫碼爲次位。”
“第一列從下至上爲一一至一七,如何類推。我取掉四角兩列各兩位小方格,那麼第一、二列與第六、七列僅餘其中三行。”
翟湛仔細聽冉敏敘述,默默在心中構想方位。
“第一步,四二過四三至四四。”
聽冉敏發號施令,翟湛左手伸手,提起四二位上的銀錠,放到四四位銀錠上方。
“喀喀。”平臺發出細微聲響,原本四四位上的銀錠緩緩下沉一格,而四二位的方孔中的機關,竟然慢慢升起,逐漸與平臺重合平整。
“看來這像是個以重量控制機關升降的裝置,有些類似五行八卦走位。”
冉敏點點頭,心中鬆口氣:“看來是猜對了。”
萬事開頭難,第一步已走出,剩下的也不是什麼難事。兩人一個指揮下令,一個從容布棋,不知不覺,平臺上的銀錠,竟消去大半。
“啪!”翟湛剛走完一步,忽然穴道上方有聲,一樣長長的物什垂到他的身上。
他伸手拭探,才發現,是根繩索。
竟然有繩索垂下,那頂上必定有路。他有幾分欣喜,擡起身子,一手纏住繩索,一手去探穴道上方。
一探之下,甚是失望。穴道的頂上不過開了個一寸見方的口子,內裡一根方勾嵌入山壁,繩索便是從那裡而落。
昏暗之中,冉敏見他上下起伏,不由問他在做什麼。
翟湛答道:“本想既然有繩索,本以爲是前人找到的出口,誰知道不是。”
冉敏沉思道:“這個繩索是用來什麼的?”
翟湛可以以手摸頂,說明穴道頂部甚低,這麼低的地方,要繩索來有什麼用呢?
翟湛笑道:“管他作什麼。”他探身過來,將繩索爲冉敏系在腰上,道:“你先繫着,我是武夫。不需要這勞什子。”
平臺上的棋子,漸漸消除,行到最後一步時,翟湛有幾分緊張,他使勁吞嚥幾口口水,方慎重的將手中棋子躍過最後一顆棋,放在正中的方孔中。
只聽“咔咔咔”三聲,正中的方孔在特有的節奏中緩緩上升,整張平臺上,只剩下正中心一枚銀錠。
並沒有變化,翟湛等待片刻,方警慎的將手放在銀錠上,輕輕一拔。
銀錠沒有絲毫動靜。
它像是長在平臺上一般,任憑翟湛如何用力,也不動分毫。
翟湛有幾分氣餒。他能感覺到冉敏在他的身後,關切的目光透過重重幕色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由得提起了幾分勁,握住銀錠,左右移動,旋轉。
“嗒!”銀錠被轉動,翟湛忽覺腳下地面震動,傾斜向下,面前路在開裂,身後的冉敏驚叫一聲,身體撞向他,未及反應,他便“哧溜”一聲滑了出去。
翟湛時年十四,常常聽父兄講殺場與敵死戰的故事。在那些故事裡,父兄化身不敗戰神,將敵部殺的丟盔棄甲。
父兄從來沒有告訴他,在戰場上,每時每刻,緊貼着刀鋒箭戟,隨時有可能與死神擦肩。
便如此時此刻,他的處境。
死水離他只有三寸的短距,只要這一刻他伸直雙腿,下一刻,他便會失去這條腿。
冉敏懸在空中,雙手緊緊拉住翟湛。腰上的繩索因承受兩人重量的原因,緊緊勒進皮肉,生疼生疼。
冉敏依舊沒有放手。
頭上山壁上的火把搖搖晃晃,映在山洞中,火光忽強忽弱,很不分明。
翟湛的腳下三寸是一片黃綠色的死水,水面渾濁,漂浮着一些穢物。兩人落下時,她發上的木簪跌落水中,煙霧忽起,木簪片刻便被消融。
冉敏知道,這是硝鏹水。
“快點,爬上來抓住繩索。”她催促翟湛,她有繩索,暫時安全,但是翟湛卻不一定,一旦她力竭鬆手,他便會跌落池中,屍骨無存。
翟湛在下方答應一聲,雙手抱住冉敏雙腿往上攀爬,爬到她腰肩,卻突然停了下來,目光中驚疑交織,望着冉敏身後。
冉敏疑惑不定,頓時覺得身後涼颯颯,寒毛孔齊齊起立,硬着頭皮僵硬的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嚇得她幾乎神魂俱喪。
在她身後一寸之地,有一張血淋淋的爛臉,正瞪大眼睛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