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後,耿雲彬駕車送冉敏歸冉府。
馬車停在冉府偏門,御夫架好馬凳,接冉敏下車。
“蔓姐兒,若是你不願回去,我可以帶着你與亮哥兒離開冉府。”
冉敏只不過一頓,便即搖頭。
“阿舅,便是我可以離開冉家,亮哥兒也不行。”
她離開冉家是可以搏個自在身,亮哥兒身爲男子,卻不一樣,他的前程需要家族來鋪設。這些,是耿雲彬無法爲亮哥兒做到的。而她亦明白,拐走一個嫡子,會給耿雲彬帶來怎樣的麻煩。
“說到底,你同那人一般,心裡總是記掛着別人。這樣,不累麼?”耿雲彬嘆息道:“做人,應該多爲自己想想。”
“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冉敏淡淡一笑,“阿舅,你不記得了,這是你教我的。”
“我如今已經變了。”他探身出馬車,親自將冉敏從車上抱下,“你忘了,如今我是個商戶,無利不起早。”
冉敏行禮與他作別,“阿舅,蔓姐兒不知你是如何從兩手空空到海外商戶,也不懂當年耿家發生的事,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請一定相告。”
耿家的事,耿雲彬一定隱藏着一些秘密。這些秘密知道的人,除了他,怕是均不在人世。既然耿雲彬不願講,她只能默默聲援。而那封啓匣信箋,在不明好噩之前,她也不會交給阿舅。
“你像他,總是這般,似親而疏,凡事不願勞煩他人。那烏木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價值,由我買下,銀票不日送到。耿家的仇我一定會報,你同亮哥兒,我也會安排好去處。而你,只需要好好守着自己便好。”
“或許是習慣成自然吧。”經歷一世,冉敏早已忘卻求救的滋味,在那個小疊山中,她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她只是笑笑,便啓開門扉。
那裡珍娘早已侯在門後,她面上帶着焦急,看到外人,卻有意斂去臉上表情。
耿雲彬目送冉敏進門,飛身上馬。御夫問道:“主子,那人還見嗎?”
“見,”他不知想到什麼,神色複雜。“看來冉家的事,蔓姐兒也不知其中內情。盯着冉府,有事來報。”
御夫應諾,揚起鞭子,喝叱馬兒。馬兒應聲而揚蹄,轉聲向郊外奔去。
冉敏匆匆轉過二門,珍孃的表情,讓她覺得大事不妙。
“姑娘,二姑娘將您的事泄露給二爺,如今二爺正派人四處尋您呢。”
冉敏所料不錯,她那位好妹妹果真機靈的很,不知如何,竟從絹草那發覺自己不在府中的事,竟透了給冉柏。
張氏裝病,真被冉敏弄出了病,如今正躺在牀上。冉柏爲她出氣,正叫囂着她私跑,要派人出門尋她。
“二爺竟一點親情也不顧及。這麼大廳廣衆的尋人,若是東津貴家知曉,您的清譽可也毀了。”
“他不是一項如此嗎?”冉敏道:“亮哥兒如何了?”
“郎君機靈的很,見攔不住二爺,見機不錯,忙跑去請了老太爺。他老人家動了怒,方把人攔住。只是絹草,此時怕是正在角房裡受罰。”
冉敏聽得心急,忙變了方向,想尋絹草。珍娘慌忙攔住她,“我的大姑娘,如今老太爺正在怒頭上,您不去與他請罪,反倒去救一個丫頭,豈不是把絹草兒往死裡逼嗎?”
“是我心急,疏忽了。”絹草是她的大丫頭,做錯事,不過被打幾板子,關幾日禁閉。若是她在冉訓的氣頭上火上澆油,可便不是幾板子的事了。
當務之急,是如何讓冉訓熄滅這團心頭火。冉敏整好衣襟,邊走邊想着對策。
路上遇到幾撥尋人的奴僕,見到她兼是滿心歡喜,紛紛指引着她往冉訓的住所。
未及冉訓住所,門邊便聽見冉訓喝斥:“將這個膽大包天的丫頭拿進來。”
冉敏忙捂住眼,釀出幾滴淚方進門,進門便跪在地上,哭道:“讓祖父擔心了。”
冉訓氣得臉色發白,指着她斥道:“你可是大家閨秀,跟着廖家大姑娘私自跑出去做什麼。”
冉敏一聽有戲,她是冉氏準備送入宮的選女,若是鬧出什麼不利的流言,冉氏自然也有罪。冉訓這話,怕是與她遮掩。
冉敏忙釀淚,訴道:“祖父,太太這些日子生病,養過一陣,不但不見好,反而更差。身爲女兒,在旁侍疾,恨不得以身相待。昨日侍侯太太睡下,孫女兒彷彿間做了個夢,是菩薩明諭到廟中進香。夢醒後,孫女兒見太太依然輾轉難眠,想起夢中情景,一時難安,正巧廖家大姑娘來東津訪,我便同她一同還神。”
“胡說,你何時做什麼夢?”少女尖銳的聲音妄圖揭穿她的謊言。
冉敏擡頭便見芝華立於冉柏身後,憤怒地指責她。
“芝華,太太生病,你不在旁伺疾,到這裡來做什麼?”
冉敏的話讓芝華一時語塞,氣急敗壞道:“莫插開話題,你且說說,你爲什麼與外男私自出門?”
冉敏肅然道:“我倒不知你是何居心!我同廖家大姑娘在一起,是有人可證;我去廟中還神,爲一片孝心。廖家大姑尚在東津城中,祖父派人一查便知。而你卻說得如此不堪。我倒要問問你,身爲冉氏女兒,意圖敗壞冉氏門風,構陷親姐聲譽,是爲何罪?”
“是爲妒忌。”男子的聲音如清泉入心,緩緩傾入堂上衆人的心裡,將怒火澆熄。
冉訓望着來人,狀似無奈道:“家醜,讓您見笑。”
芝華驚於來人的風華絕貌,一時之間,竟忘了羞怒,只愣愣呆望着他。
唯獨冉敏淡淡一眼,道:“宋嘉繹。”
宋訓斥道:“蔓姐兒!”
宋嘉繹微笑止住他的責罵,回答道:“我是。”
數年不見,他的容姿更勝往昔,一襲月白錦襖,衣袂飄飄,顏色之上更添貴氣。
亮哥兒從他的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不好意思地望着冉敏撓撓頭。
看來,是他拉來的救兵。
“冉老太爺,看來,此事不過是小女兒之間爭風吃醋罷了。若行家法,怕引得姐妹之間不合。”他眼波流動,緩緩在冉敏姐妹倆臉上流過,“但若是不罰,未免又記不住這個教訓。”
“哦,那您看,要罰些什麼妥當?”冉訓竟笑呵呵地問他。
“妹妹麼,罰抄‘靜心咒’,至於這個姐姐,”他指着冉敏:“該練練女紅。”
冉訓虎起臉道:“你們二人從今日起各自回房,抄滿二百篇‘靜心咒’才準出門。”
芝華只覺着宋嘉繹爲自己求情,斂衽向他道謝,眼睛不忘偷偷瞄上幾眼,望着他堪勝女兒的容顏,不知不覺臉上竟染了紅霞。
宋嘉繹見冉敏立在一旁,淡淡看他,噙着笑意問她:“如何,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回。”
冉敏道:“不如何。我只是奇怪,上回到我家來,你猶如喪家之犬,寄人籬下。如何這次來,你竟淪爲座上之賓,受人尊崇呢?”
宋嘉繹聽她說的有趣,不禁一笑,傾倒幾多峨眉:“你可以猜。”
冉敏搖頭,“我不猜,我對你沒有任何興趣。”瞥一眼宋嘉繹身後正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的亮哥兒,壓低聲音道:“只望你對亮哥兒也是。”
宋嘉繹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我不記得我曾得罪過你。”
“是,你不但沒有得罪過我,還幫過我兩次。”冉敏道:“只是,我惹不起你。”
宋嘉繹跓在當地,默默望着冉敏輕輕招手,示意亮哥兒與她一同離開。
亮哥兒很是不捨得他,跑過來與相擁。“宋哥哥,等我送完姐姐便來尋你。”
亮哥兒自來崇敬他,他看在冉敏的份上,事事上心。揉揉亮哥兒蓬鬆的發頂,柔聲道:“好,我等着你。快去,莫讓你姐姐擔心。”
亮哥兒興奮得滿臉紅光,一蹦一跳跟隨冉敏身後去了。
空曠的中堂已無閒雜人,宋嘉繹出神看着門口一會,突然道:“冉大人,那件事,我考慮得如何?”
冉訓靜默半晌,方道:“蔓姐兒不行。”
“承蒙大人看重,但是蔓姐兒自有她的去處。”
宋嘉繹猛然回頭,雙目緊緊盯着冉訓。半晌,他方笑了,淡淡道:“不行便算了。”
冉訓看不出他的情緒,小心翼翼道:“東津閨秀,何止冉敏一人。便是我冉家,也有二三好女。”
“只是,她們都不是冉敏,不是嗎?”宋嘉繹一笑而別,“要藏東西,自然便應該讓她蒙塵,纔會不讓人覬覦。訓公欲腳踩兩船,可得小心兩邊皆失呀。”
冉訓臉色發青,直到他走得不見蹤影,方怒將案上茶盞掃落,斥道:“什麼東西,真以爲自己是真龍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