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低低掠過泛着波濤的海面,衝向岸邊,然後就高高揚起,在半空中扭轉着身軀,發出低沉的呼嘯。
我的外衣獵獵飛舞,好像已經抵禦不了那般強烈的衝襲。
我想自己的眼神一定很平淡,因爲日夜啃噬的痛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我不再有感知,便簡短的回答了他那不是問題的問題:“出於某種原因,我去日本整了容,然後就到處遊蕩着找工作養活自己,至於當初爲什麼要離開……”
我似笑非笑的說:“那不正是你和你的母親所期望的麼?”
他急切的說:“寧環,你聽我解釋……”
擺了擺手,我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過了這麼多年,怎樣不堪的往事都已經成了回憶,又有什麼是想不明白的呢?我說:“今天冒然叫你出來,並非有什麼企圖,而是我真的急等用錢,那錢,你帶來了嗎?”
他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還是一語皆無,返身從車上拿出一隻皮箱,遞給我說:“這是你要的兩百萬。”
接過來,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不僅壓在了我的手上,也狠狠壓在了我的心裡。
當年,我就是滿懷了屈辱,將同樣的分量交給了他的母親,雖然並沒有親眼看到她的表情,但我想一定不會像我這般沉重。
一起送到的,還有我再也不會出現的諾言,那個女人的臉上,會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雖然不想和他有金錢上的瓜葛,可是今晚,這是我的保命錢。
海沙灣的碼頭往來貨運不斷,可鮮有人知在離碼頭一里的地方,有一夥神秘的人,他們能把偷渡者帶到泰國,做得極其隱秘而周詳,未曾失手,只是他們的要價也足以使人望而卻步。
偷渡的價錢是一百萬,能付得起的,只有那些被逼上絕路,別無他法的人。
比如我。
頓了頓,我說:“這些錢我會還給你的。”
他遲疑了一下,說:“如果你有困難,可以不必還。”
我挑了挑脣角,看起來很像是冷笑:“我的爲人,你很清楚。”
說罷,我提着箱子向海邊走去,然後又停下腳步,並不回頭的說:“你走吧。”
他應了一聲,卻並不離開,似乎猶豫了很久才說:“寧環,你真的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次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徑直向海岸走去,始終不曾回頭。
如果回憶還是那麼的美好,如果我沒有恨你,就是因爲心底還有一絲絲眷戀,那我就無法告訴你……
因爲,一旦說出,就是一種傷害。
站在沙灘上,拍打海岸的潮水打溼了我的鞋子。我拿出一隻小型的手電筒,向漆黑一團的未知大海打出特殊的信號,很快就有了迴應。我耐心的等待,沒過多久,就傳來一陣馬達的聲音,一艘快艇離弦之箭一般駛來,將柔軟的海面劃出一道道尖利的痕跡。
那艘快艇在淺水區停下,有一個黑影站起來,擡高了聲音對我說:“把錢扔過來。”我已經將皮箱中的一百萬拿出放進隨身攜帶的提包中,聽了這話,我就奮力把箱子扔過去。儘管漆黑的海面上只得點點星光,但那人還是眼力極佳的注視着箱子的軌跡,然後穩穩的接住,藉着手電筒的光清點了之後,他說:“上來吧。”
我脫了鞋子,也不怕海水弄溼了褲角,快步走上去。這時我才發現艇上還有一人,坐在快艇的另一端一語不發,沉默的身影就像是和黑夜融爲了一體。
並未多加留意,我催促道:“快點走。”
那人卻並不離開,而是直了身子看裡面的人。此時,那始終沉默的人輕輕笑着,彷彿海風吹散了水珠。我的心陡然被這個笑聲攫住,視線急切而慌亂的投向那裡,漸漸的,隱約可以看到那人的輪廓。
他說:“還有一人未到,怎能開船?”
我驀地心悸,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捏住一般的疼痛,然後就一直下沉,下沉到海底的最深處。
猛然轉身,我對着尚在岸邊遙望的鬱君黎,拼命大喊:“君黎,快跑,你快跑啊!”
我一邊喊着,一邊就要跳下快艇。負責開船的人伸出強有力的雙臂,將我的胳膊扭在身後。我奮力掙扎,發現無濟於事後,就猛然向後踢了一腳,距離太近,根本使不上力氣,只踢中了他的小腿。他沉悶的**了一聲,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更緊了制住我。
然後他對着另一人笑着說:“大嫂挺厲害的嘛。”
“今日見識到了吧,以後可要小心伺候了。”
艇後那人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這般近的距離已經可以令我清楚看到他的容貌。
那是一張夜夜啃噬我的內心,如惡魔一般如影隨形的臉。
我的視線只是掃過,便焦急的投向了岸邊,看到幾條黑影藉着夜幕的掩護,悄悄接近了尚未明白髮生了何事的鬱君黎,然後在他發現情況有異的時候,迅速撲上去,將他輕而易舉的制服,那一幕像極了飛鷹猛撲獵物。
那一刻,我閉上眼,深深的後悔了。
如果方纔沒有刻意隱瞞,而是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那他就不會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毫無防範。如果我在上船之前,執意讓他離開的話,那就不會……
有人在我耳邊輕輕的說:“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事先讓他走的話就沒事了?”
我睜開眼,默不作聲的瞪着他。
他像孩子一樣努努嘴:“你不會真的這麼天真吧。”
我露出一個慘然的微笑:“你要的不過是我,放過他吧……”
“好戲還未開場,我怎能放他走?”他的笑容漸漸有了殘忍的味道,“心疼了,是不是?”
此時,鬱君黎已經被強行帶上了快艇,那些人把他放進來後,就紛紛跳上了另一艘快艇,然後拉響了馬達,向着海面的深處疾馳而去。
鬱君黎震驚已極的望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但他並未失去理智,見那幫神秘人皆消失後,便想趁着人少之際跳下去。開船那人冷冷的說:“我勸你趁早打消了那個念頭。”
我坐在艇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算了,你是逃不脫的。”
飛鷹手中的獵物,只能默默等待自己的命運。
他雖然不解,但還是挨着我坐下了,緊緊抓住我的手,試圖將手心的溫暖傳給我,然而,我卻驚恐的迅速將手抽出,然後擡頭看看那籠罩在夜幕中的男子,竭力想從那模糊不明的臉上讀出什麼。
可是夜色將他的面孔盡數籠罩,我最終只看到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