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沙灣的附近,有一個碼頭,繞過這個碼頭再向前走出一里,就出現許許多多廢棄的集裝箱,木箱,以及小些的盒子之類的東西,那是過往的貨輪在此裝卸,就將不需要的東西丟在了此處,每過一段時間後,就會有專人來清理。
此時我就站在這裡,披了一件長長的風衣,豎起領子後,立在集裝箱的後面,躲避着海風的無情侵襲。
我正在等一個人,一個很不想見的人,因爲見到他,深埋在心底的過往,以及隨之而來的傷痛就會盡數將我湮沒。
可是他卻是這世上,最後一個能夠幫我的人了。
在離開那間租賃的公寓後,我寫了一條信息,發送。
然後我用等待的時間,來反覆回憶着往昔。
許久許久的以前,發生的一切令我的人生赫然轉到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那時我尚不是寧靖昕,而是一個喚作寧環的女子……
如果我不曾暗戀他,就不會惹到江家的獨女江雨薇,也不會因受到侮辱而狠狠打了她兩記耳光,更不會被人推入湖中以示懲戒。
如果沒有那次狼狽的落水,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曾經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子,始終懷了眷戀的目光,追隨着他的身影。
當我喘着粗氣從湖中爬出來時,一擡頭,眼前是他溫潤如玉的面容。
他滿眼的驚愕,夾雜着禮貌的關切,俯身望着我,而我則跪坐在岸上,仰頭看着他,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尷尬,興奮,一齊涌上心頭。
那短短的對視,被一隻無形的手拉長了千萬倍。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和他相識的場景,也許是在幽靜的圖書館,也許是在明亮的教室中,也許是在校外寬闊的馬路邊,也許……
每一種場景,我都預想了表情與言辭,微笑一定要優雅,只露出隱隱的貝齒,給他一種得體而親和的感覺,自我介紹時要落落大方,不能讓他小瞧了。
可是我唯獨沒有想到,我們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識。
他輕咳着打破相對無言的尷尬,脣邊依舊是那溫和的笑容:“你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看醫生?”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麼難堪,渾身溼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顯出若隱若現的皮膚,細小的水流順着頭髮滴下,髮梢上還沾上了些許水草,恰在這時,一陣黃昏的涼風吹過,我不由打了個噴嚏,狼狽已極。
他的視線微微移向了別處,儘量不讓我覺得難堪,然後迅速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扶我起來卻又保持着禮貌的距離,再次說道:“還是去看醫生吧。”
我低垂了頭,只盯着腳前的一米地面,不敢看他,儘管他離我這般的近,他的聲音就輕柔的響在耳畔,他的氣息就拂過面頰,我的眼睛還是緊緊盯着地面,忽然失去了所有直面他的勇氣。
可深埋已久的情愫,卻是怎麼也無法抑制。我微微擡起眼角,目光斜斜的上揚,就能將他的側面一覽無餘,驚歎於那柔和美好的輪廓,令我的目光有了一瞬間的癡迷,摒棄了一切雜念,只想就這樣靜靜的望着他。
但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我還是宛如受驚的小鹿一般收回了目光,掩飾着緋紅的面色,害怕劇烈的心跳令他察覺,低聲說:“不必了,我沒事。”
“真的嗎?”他確認般的詢問,“如果不舒服的話,千萬不要勉強。”
雖然極其貪戀此刻難得的時光,我還是堅持說:“真的不用了。”然後脫下他爲我披上的外衣,爲難的看着已然潮溼的裡層,猶豫着說:“對不起,弄溼了你的衣服……不如我洗乾淨後再還給你吧。”
“不必那麼客氣,這沒什麼的,你也不用洗,可是你還是穿着它回去吧。”他的視線剛一掃過我,立刻跳開,像是被火灼傷了一般,我清楚的看到他微微的臉紅。
明白了自己的樣子,我立刻將衣服披上,拉緊了領子說:“我一定會還你的,那……改天再見了。”話音未落,我就低頭快步向不遠處的宿舍樓走去,一直進了大門,我才舒了口氣,回頭望去,只見他站在路旁,始終不曾離開,待親眼看到我進了門,才放心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躲在樓門後一直看着他離開,直到那欣長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我才收回目光,環抱着那件質地上乘的外套,像是抱住了一件稀世珍寶,鼻翼旁瀰漫着淡淡的香氣,是不同於女孩子的乾淨氣息,然後流入四肢百骸,喚醒了每一處感知。
即使今次的相遇讓我有些尷尬,可是這絲毫無損於我的興奮。
他大約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想跟他再多呆一會兒,哪怕只是很短的時間,也足以令我心滿意足,可是一想到自己現在不雅的樣子,我就退縮了。
雖然比不了上流仕女的高貴,可我亦是驕傲的女子,絕不願以這般失態的樣子,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秒的逗留。
就在我抱着衣服兀自陶醉時,江雨薇正巧從上面下來。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因爲她一直住在附近上等的公寓,並不願讓學校的宿舍損害點點的光彩形象,可是這時,她卻出現在這個本不應該出現的地方,而且偏偏在我跟他剛剛分手時出現。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方纔他送我回來的一幕,但猜想她應該看到了,因爲她那自上而下的冷冷目光掃過我時,我清楚的讀出了不屑鄙夷,以及怒氣。
並不想多起衝突,我微微垂首,抱着衣服快步上樓,和她身形交錯時,我聽到了一聲鼻音很重的“哼”。
但這種種的不快並不能影響我的心情。回到寢室後,我一下子仆倒在牀上,將臉深深埋在枕頭上,一遍遍回想方纔發生的一切,直到將他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都憶起,然後反覆回味數遍,才終於相信,那一幕原來是真的。
待明白方纔發生的一切,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時,我的臉紅得好似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