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的酒店,我擡頭辨認了方向正要走回學校,就聽見後面有人叫我的名字,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他追上來,問:“你還好吧?”
我笑得淒涼,反問道:“你覺得我好不好?”
他遲疑了一下,說:“那筆錢……還是讓我來還吧。”
我慢慢的,卻是果斷的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想自己還,至於怎麼還,那就是我的事了,不用你費心。”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神情有些激動:“寧環,你寧肯揹負這麼重的一筆債務,也不願和我分手,我真的很意外,我……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些什麼,能不能讓我做出補償呢?”
我望着他,笑得無法抑制,眼淚都流了出來,“你以爲我是爲了你嗎?你錯了,我只是不想從此揹負着你們所帶給我的恥辱,一輩子都擡不起頭!我要用那兩百萬,堂堂正正拿回自己的自尊!”
偏了頭,我的眼淚剋制不住的簌簌落下,我聲音哽咽:“你們把我的自尊踩在腳下,現在反而說着補償的話,是不是太虛僞了?”
說罷,我抽出自己的手,向着學校的方向走去。他在後面大聲喊:“對不起——”
這一聲引得行人紛紛側目,可是唯有一人,始終不曾回頭,留下的背影是那麼的決絕。
涼意沉沉的海風吹醒了我發燙的額頭,我拉緊了衣領,以抵禦晚風的侵襲。過往的一幕幕在眼前展現,我卻沒有想象中的心悸。
一直以爲那段回憶令我刻骨銘心,甚至直到死去都無法忘懷那裂心般的疼痛,所以不去想,是種刻意的避免。
可是如今想起,也不過是注視陌生人背後故事般的平靜。
然而,卻並非淡忘,而是那劇烈的疼痛已然令我麻木,失去了知覺的心,又會感受到怎樣的痛苦?
我應該是恨他的,可是卻怎麼也恨不起來,每次短暫的相逢,我的心情都萬分的複雜,可是那其中卻獨獨沒有恨意。
時至今日,我才明瞭,當把倥匆年華盡數獻給一人後,無論受到怎樣的波折,留下的,始終只有自我咀嚼的回憶。
因爲那般美好的歲月,是不允許一絲絲恨存在的。
有車燈在遠處亮起,然後越來越近,在不遠處停下了,從上面下來一人,環顧四周,顯然是在找人。
藉着燈光,我看到他疑慮重重,眼底還有着一絲慌亂。我不由的微笑,自己已經讓他產生了多少次這種不安的神情了?
走過去,我叫到他的名字:“鬱先生。”
他顯然沒料到會遇見我,嚇了一跳,穩穩心神才勉強笑着說:“寧小姐,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
我靜靜的說:“我在等你。”
他吃驚:“等我?”
我走近他,讓自己的面容全然展露在車燈之下,凝視着他說:“怎麼,不記得我了?我是寧環。”
他震驚已極的望着我,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是懷疑自己的眼睛,就那樣怔怔的凝望着我,好似跨越了時空的阻隔,一直望到遙遠的過去。
沉默了許久,他張了張口,表情很是不自然:“寧小姐,你別開玩笑了,你怎麼會是……”
“我是寧環。”我再一次重複道,然後摸摸面頰,微偏了頭問他,“我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如何,是不是很成功?”
成功到連你都沒有認出來……
曾經以爲,就算是海枯石爛,容貌盡換,他還是會一眼就認出我,然後牽過手溫柔的呼喚我的名字,就像所有的神話傳說。
後來才明白,這些過分美好的故事之所以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就是因爲在現實中是決不可能發生。
他終於相信,頹然的倚靠在車身之上,好像單憑着自己已無法站穩,聲音幾不可聞:“爲什麼……”
我只是望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在這長久的沉默中,他找回了點點的氣力,“爲什麼你要在我眼前消失?我曾經像發瘋了一樣去找你,可是怎麼也找不到……你爲什麼要那樣刻意的逃避我?”
這些令人心碎的話語飄散在空中,像過分脆弱的氣泡,被海風一吹就破碎成千萬片。然後他哀怨的望着我,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卻始終不曾落下。
“爲什麼在我就快要忘記時,你又要出現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