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樓那裡,彼時已經別清了場。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起過去的時候,門口守門的御林軍就將兩人攔住了,進去稟報之後,高金立才親自出來將兩人帶了進去,一面尷尬的解釋道:“出了點事,今兒個太后娘娘又沒來,四小姐是良嬪娘娘的妹子,所以皇上這才破格請您進來的。”
宋楚芳出事?是什麼事?
宋楚兮心中狐疑,進去裡面之後,卻見那間屋子裡擠滿了人,全都是皇帝和后妃還有皇子和皇子妃們。
殷湛居然也在場,不過他卻沒往裡湊,只帶着衛恆坐在外間喝茶。
端木岐若有所思的看過去一眼,殷湛卻好像故意迴避一樣,並沒有和他的視線相接。
裡面正爭執的熱鬧,兩人就沒再外面滯留,直接進了裡面。
而事情的經過也簡單,傍晚時分,皇帝帶着后妃們到了,因爲天還沒黑透,后妃們就分散了各自散步去了。後來有人累了,進這滿月樓裡喝茶歇腳,見到二樓這裡有燭火,上來就瞧見那大牀上大被同眠,正酣暢淋漓的睡着兩個人。
宋楚芳和即墨勳。
彼時兩人身上雖然各自衣衫齊整,但同蓋一條被子睡在一張牀上,也是叫人吃不消。
那妃子嚇的不輕,趕緊叫人去通知了皇帝和皇后,然後就將這滿月樓給封了。
宋楚兮和端木岐來的遲,皇帝已經審問過一輪。
彼時即墨勳正黑着臉跪在那裡,面上不見羞愧惶恐,反而怒氣衝衝的。
這就是有人刻意陷害的,故意的做的這麼明顯,誰都看出來了,皇帝也知道,但即便是知道,這事也是極大的損傷了他的顏面,所以他依舊大發雷霆的要追究。
宋楚芳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了,哭哭啼啼的跪在皇帝腳下不住的喊冤。
“皇上,這件事的確是蹊蹺,良嬪她——”劉皇后不想事態擴大,只能硬着頭皮上前勸說。
“你是怎麼管束後宮的?”被人戴了綠帽子這種事,對哪個男人來說都是奇恥大辱,更別提,這個人還是人上人的皇帝,皇帝暴怒的打斷劉皇后的話,“這裡今天也全部都是你一手負責的,你這個皇后是怎麼當的?”
當面斥責皇后無能,這可是十分嚴重的。
劉皇后心裡也覺得委屈,但更是惶恐,連忙跪下去請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疏忽了。”說着,也是面有苦澀道:“可是皇上,這幾天臣妾一直都忙着佈置這裡今天這裡的宴會,良嬪她自己右腿右腳的,她來了這裡,臣妾總不能將她限制她的行動的。”
說到底,這件事也只是宋楚芳的個人行爲。
皇帝要連坐,劉皇后逃避不了干係,但是說白了,也只是個欲加之罪而已。
宋楚芳早就嚇傻了,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皇帝正在氣頭上,惡狠狠的指着劉皇后道:“你還狡辯?”
劉皇后有苦難言,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頂風作案的替自己辯解了,便只就咬緊了牙關,不再言語。
殷紹之前一直沒開口替劉皇后求情,這時才走上前來。
他卻也不是替劉皇后說話的,只對皇帝問道:“父皇,良嬪不是有孕在身嗎?兒臣記得上回她壽辰上動了胎氣,您是讓她好生閉門休養的,怎麼這麼大意,今天也出門來了?”
宋楚芳那裡,皇帝本來就因爲宋亞青的事情氣沒消,根本就不可能爲了上元節的晚宴這樣的小事情單獨想起來,解了她的禁足的。
皇帝聞言一愣,目光不由的愣了愣。
這一回卻是元貴妃苦不堪言的匆忙跪了下去,委屈道:“皇上,臣妾——臣妾沒有別的意思啊。只是最近宮裡在辦喪事,臣妾覺得氣氛陰沉,皇上您的心情也不好,這纔想着讓姐妹們都跟着出來散散心的,我——”
元貴妃說着,就拈了帕子擦淚。
這件事,怎麼又和元貴妃扯上了?
宋楚兮心下奇怪,就側目遞給了端木岐一個詢問的眼神。
端木岐的脣角勾了勾,那表情似笑非笑,“太子和懷王再朝堂上爭鋒,皇后和元貴妃在後宮暗鬥,各有勢力,年前和元貴妃交好的李淑妃被劉皇后因故打壓責罰,一直禁足到現在也未能復寵,元貴妃就動了這次宴會的心思。”
元貴妃要送人情,但如果只單獨替李淑妃說情,那就表現的太明顯了,於是就藉此機會,去跟皇帝提了,讓皇帝答應,凡是嬪位以上的宮妃們今天都能伴駕前來。這樣一來,一旦這天出了宮,無需皇帝再格外降旨,也就默許了李淑妃禁足一事。
在這件事上,元貴妃只顧着和劉皇后較勁,怎麼會注意到一個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宋楚芳?
卻沒想到,恰是因爲這個女人起了禍事。
宋楚兮抿抿脣,就沒再多言。
端木岐等了片刻,就又側目問道:“怎麼?難道你覺得元貴妃這次求情的機會抓的太巧了嗎?”
“那又怎麼樣?”宋楚兮不以爲然道:“就算是有人策動,皇帝能拿到證據嗎?”
這又不是什麼赦免死囚的大事,而且又是在人多眼雜的宮裡,有人要教唆元貴妃來做這件事,實在都不需要多高明的手段,甚至都不用把手伸到她的宮裡去,只需要隨便透露幾句話給李淑妃的心腹知道,李淑妃正在禁足惶恐的時候,肯定會走這個門路。
如果現在要查,宮中那麼多的宮婢奴才,誰也不可能知道當初指點迷津的那幾句話是誰放出來的,根本就無從查起。而且就算找出來又如何?奴才們私底下隨便閒談而已,李淑妃和元貴妃的私交人情,跟今天宋楚芳給皇帝戴綠帽子的事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看似再簡單不過的一點兒戲手段,卻算計到位,精準無比。
皇后和元貴妃都沒必要算計宋楚芳什麼,唯一一個和宋家那些人過不去的人就是她宋楚兮,可是今天她沒出手。
那麼——
宋楚兮目不斜視,拿眼角的餘光掃視一圈。
殷湛早就來了,但是卻沒進到屋子裡的裡邊來,這會兒正事不關己的坐在外面的屋子裡喝茶。
那間屋子裡空曠清淨,他一個人面無表情的坐在那裡,彷彿和他們這些凡塵俗人遠不在一片天地之間。
端木岐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脣角的弧度不由的更深,稍稍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
宋楚兮一愣。
然後就聽他的聲音自身旁響起,“你別自作多情,又沒人說着事是和你有關的。”
這邊她話音未落,就彷彿是爲了呼應他一樣,跪在御前的宋楚芳突然悽聲道:“皇上,是有人陷害臣妾的,是——是宋楚兮,一定是她陷害臣妾的。”
衆人的視線,齊刷刷的看過來。
宋楚兮本來還在垂眸想事情,聞言這才後知後覺的擡起頭來。
她直直的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眨了眨眼,並沒說話。
這時候宋楚芳早已經是狗急跳牆,指着她大聲控訴道:“皇上,臣妾絕對沒有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是宋楚兮,一切都是宋楚兮做的,是她設計害我,栽贓的。”
她說的信誓旦旦,在有些人看來這是狗急跳牆,但是宋楚兮的目光卻是微微一凝,而同時坐在外面喝茶的殷湛,手指底下攏茶的動作也驟然頓住。
衛恆不明所以,只覺得周邊的溫度似乎突然冷了些許下來。
然後,衆目睽睽之下,宋楚芳就倉促爬到牀邊去,撿起她落在那裡的外衫腰帶,從一個很小的香囊裡摳出來一個揉成了團的小紙條,抖開了。
“這是她約見臣妾的秘信,是她約見臣妾到此相會的,臣妾來這裡等她的時候就不知不覺的睡着了,然後就什麼事也不知道了。”宋楚芳道,信誓旦旦。
這個轉折,着實叫人意外。
皇帝並不十分相信,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略一頷首。
高金立走過去,將那字條接過來,遞給了皇帝看。
“王爺,我——”外屋那邊,衛恆大爲意外的打了個寒戰。
他是真沒想到宋楚芳的身上居然會帶着什麼迷信的,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狗急跳牆。”殷湛冷冷道,那神情之間倒是並無責備之意,只慢慢說道:“如果你晚一步出手,就該輪到她直接出招了,不怪你。”
衛恆是個粗人,而且誰能想到,宋楚兮這本身也就做好了計劃,也要在今天對宋楚兮在下手的。
裡屋這邊,端木岐擰眉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面不改色,也沒說話,直接就緩緩屈膝,面對着皇帝,脊背筆直的跪了下去。
宋楚芳這個時候已經氣勢洶洶的看過來,厲聲喝問道:“宋楚兮,你別狡辯,你說你找我來是要告訴我上回我父親出事的真相的,原來你引我過來,就是爲了害我的嗎?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腸,你這是要將我們父女全部都趕盡殺絕嗎?大伯和大伯母走的早,可是我父親母親錦衣玉食將你養育長大的,不知感恩也就罷了,就爲了那麼一點兒的好處家業,就幾次三番不擇手段,要將我們全部都置之死地嗎?”
不只是姐妹間互相置氣的小算計,而居然是宋家奪權奪利的大爭端嗎?
宋楚芳這一次看來是下了狠心了,哪怕是拼着玉石俱焚,也一定要將她拉下水。
在場的人,除了端木岐,好像也沒人任何人會替宋楚兮辯解的了。
可是這個時候,端木岐居然只選擇了沉默不已。
“一張紙條而已——”在衆人的逼視之下,宋楚兮這才緩慢又鎮定的開口。
“你想說這字跡不是你的嗎?”宋楚芳這一次的準備充分的,馬上冷語打斷她的話,她膝行往前挪了兩步,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若是有所懷疑,大可以請她當面寫幾個字,當場辨認筆跡。”
宋楚兮爲了推脫,一定會刻意改變字跡的,可既然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在細節上就一定還能對的上的。
這一點,宋楚芳十分自信,宋楚兮一定會留下破綻。
“皇上,良嬪既然說的如此肯定,不如就——”劉皇后和元貴妃都急於給自己脫罪,連忙道。
“取筆墨來。”皇帝道。
“是!”高金立答應着,趕緊吩咐小徒弟去辦,不多時,就有人取了筆墨,跪着用托盤送到宋楚兮面前。
“爲了公允起見,朕就不叫你謄寫這信上內容了,你隨便寫幾個字吧,隨後自然會有書法行家前來鑑別。”皇帝道,接過高金立重新遞過來的茶水,引了一口。
宋楚兮跪在那裡,盯着面前已經展開的紙卷和研好的墨汁。
宋楚芳見她不動,就不免的得意的勾了下脣角,激她道:“怎麼?你心虛了?”
“我有什麼好心虛的,就是你覺得你這栽贓嫁禍的手段實在太低劣了。”宋楚兮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這一回便是果斷的挽起袖子,提筆之後就再無遲疑,飛快落筆,寫下一行小字。
高金立深知皇帝心意,命人準備筆墨的時候就已經叫人去請了今天剛好過來御景園的金太傅前來。
宋楚兮擱了筆,衆人就都沉默的等着。
不多時,外面就有小太監引着金太傅進來。
“宣王殿下。”看到孤身坐在外間的殷湛,金太傅先打了招呼,然後走進來給皇帝行禮,“微臣見過皇上,各位娘娘,不知皇上急召微臣過來,有何吩咐?”
“沒什麼大事,就是朕這裡有幾個字,你給辨認一下筆跡。”皇帝道。
說話間,高金立已經招呼小太監將宋楚兮寫的那幾個字送了過來。
宋楚芳這裡的醜事,肯定不能再叫外臣知道了,所以所有人都絕口不提,金太傅不覺有異,從托盤上取過紙張查看。
“辛苦太傅,咱家這裡還有一張——”高金立走上前去,把皇帝拍在桌上的那張紙條拿過去,纔要請金太傅比對兩張紙上的字跡,金太傅已經看向了皇帝,不解道:“這紙上字跡,是出自司禮監胡公公之手啊,不知道這字可有什麼問題,陛下是要讓微臣辨別什麼?”
高金立手裡那張紙,他根本就都還沒看。
衆人聞言,俱是一愣,卻唯宋楚兮一人面不改色,神色悠閒的跪在那裡。
坐在外間的殷湛,已經重新開始淡定喝茶了。
端木岐雖然只看宋楚兮的神情就知道她胸有成竹,卻沒想到她居然能模仿出司禮監太監的筆跡來。
司禮監的大太監胡瑾是專司給皇帝代筆寫聖旨的。
皇帝的手一抖,險些摔了茶碗。
宋楚芳已經不可思議的大聲道:“這不可能,金太傅你是不是看錯了?”
她也顧不得自己是戴罪之身,趕緊爬起來,從金太傅手裡搶過那張紙查看。宋楚兮的字跡她是識得的,最近爲了嫁禍,又找了她平時謄寫的詩詞仔細的研究過,這一看之下,宋楚兮這些的雖然也是楷體的幾個字,但是和她平時的字跡完全不搭邊的。
“你——說什麼?”皇帝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放下茶碗,看向了金太傅。
金太傅雖然不知道這裡到底是怎麼了,可是皇帝的神情凝重,他就知道可是這字條有什麼問題,連忙收攝心神道:“皇上不是讓微臣辨別一下這紙上字跡嗎?這是司禮監太監胡瑾的筆跡,平時陛下用來下達聖旨時候,全都是胡公公代筆,這字跡,皇上肯定也認識的。”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走過來。
高金立搶了那張紙遞給他看,皇帝匆匆掃過一眼,心裡突然莫名涼了一截。胡瑾的筆跡,他當然最熟悉不過的,這張紙上的字跡連他居然都難辨真僞,跟宋楚芳方纔給他看過的紙上的字跡根本就不同。
宋楚芳見他的臉色陰沉,連忙就道:“皇上,您別信她的障眼法,這筆跡如果是和胡公公相近,那一定是巧合,是她爲了遮掩自己做下的壞事,詭異改變筆跡的。皇上可以再去她的住處,找她平時寫的別的字來比對,這張紙條,就是出自她手的,臣妾敢拿性命擔保。”
皇帝根本就聽不見她的話,反而一寸一寸的擡起視線,看向了腰桿筆直跪在遠處的宋楚兮。
宋楚兮不慌不忙迎上他的視線,從容笑道:“有的人的字,是練出來的,有的人卻是刻意臨摹出來的,這字就是臣女我仿了胡公公的筆跡所書,有什麼奇怪的?”
“什麼?”最吃驚的莫過於金太傅。
皇帝還是目光陰沉沉的看着她,宋楚兮並不懼他,進而又再說道:“年前皇帝往南塘各大世家派發了要請個大家主進京朝賀的聖旨,我在阿岐的書房裡見過的,覺得胡公公的筆跡十分漂亮,閒來無事,就臨摹了兩筆,可能——能有幾分像吧,玩樂而已,陛下應該不會介意吧。”
她寫字的筆跡和給皇帝代筆的太監相近,這算哪門子的罪責?
“你說是你仿了他的字跡?”皇帝陰測測的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裡緩慢的蹦出來。
這些字是宋楚兮當場寫的,做不了假,可是他很不高興。
“是啊!說句自大的話,臣女在臨摹字跡這方面有些天賦,不管是誰的字跡,只要看過了,就能模仿個八九分,阿岐的字,我也能寫。”宋楚兮說道,然後順手提筆,又寫了幾個字。
之前在南塘的時候,舜瑜就說過,宋楚兮私底下臨摹過他的字跡,端木岐只覺得她是無聊打發時間的,並沒有放在心上。
每個人的字跡成型,都很需要下些功夫的,就算有人過分聰慧,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要只看一眼就能完全臨摹一個陌生人的字跡——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端木岐知道,宋楚兮也許的確有這方面的天賦,但也不至於向她自己說的這麼誇張。
這邊他正在失神想事情,宋楚兮已經轉身把筆遞給了他。端木岐莞爾,很配合的也提筆寫了幾個字。
高金立只覺得這事情稀奇,趕緊過來將兩張紙送過去給皇帝和金太傅等人比對。
旁邊的其他人也按耐不住,紛紛湊過來看新鮮。
宋楚兮看着兩張一模一樣的字跡,只覺得不可思議,她看着宋楚兮沉靜從容的面孔,只覺得心裡發慌,咬牙道:“在南塘的時候,你天天和端木家主在一起,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練的,你別妄圖開脫。”
“書法這東西,可不是隨便一兩天就能練好的,你說你能當場臨摹?”殷樑對這件案子的始末,興趣不大,倒是覺得宋楚兮能隨便臨摹別人字跡的事情十分神奇。
殷紹盯着看了兩眼,他卻只覺得對這宋楚兮更加防備,直接走過去,也提筆寫了幾個字,又順手撂了筆,只目光審視的盯着宋楚兮。
“怎麼?太子殿下這是要考我?”宋楚兮挑眉,帶上她的視線。
“寫吧。”殷紹卻不廢話。
宋楚兮沉默了片刻,然後順從的提筆,又用他的筆跡寫了幾個字。
的確是像端木岐想的那樣,她其實沒有過目不忘那樣的異能,只在書法方面善於臨摹各種筆跡卻是真的,閒暇無聊的時候,她經常寫字打發時間,一般陌生人的字跡,用不了三五天就能揣摩個七七八八。
“真的幾乎可以亂真的。”殷述不知道什麼時候扯着殷黎從外面進來,見狀就只覺得新奇,先搶過去看了。
“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再看向宋楚兮的時候,他突然就興奮的滿面通紅,擼袖子就要去抓筆,“我也來試試——”
這熊孩子的字,宋楚兮之前可沒見過。
宋楚兮的心裡略微一緊,纔要轉向皇帝岔開話題,卻是有人先了殷述一步,撿起了托盤上的那支筆。
“十一皇叔?”殷述意外道。
殷湛手裡把玩着那支筆,脣角似笑非笑的牽起一個弧度,“本王也是頭次見識,宋四小姐別介意。”
宋楚兮看他一眼,神色淡淡,“難得王爺有此雅興,我無所謂。”
殷湛提筆也隨意的寫了幾個字,宋楚兮居然也是用他的筆跡臨摹了出來,不過因爲他練的是草書,筆法比好把握,宋楚兮便沒逞能,只將他寫的那幾個字原封不動的謄寫下來,居然也是真僞難辨。
其實宋楚兮能熟練模仿的筆跡也不是太多,她又不是就那麼閒着沒事做,隨便阿貓阿狗的字都去仿,仿的自然是經常在她面前出現的一些自己比較漂亮或是有特點的,滿打滿算,有那麼七八個人也就不錯了,巧就巧在今天這幾個她都熟,而如果就算皇帝自己要試的話,她也是胸有成竹的。
“哈哈!妙啊,老夫研習書法幾十年,能寫的熟的也就只有兩手字體,宋四小姐居然有這種本事,今天實在是大開眼界了。”金太傅眼睛發亮,興奮的連連撫掌叫好。
這屋子裡衆人都在看新鮮,宋楚兮正在等皇帝開口的時候,就感覺有人在拽她的袖子,回頭,卻見殷黎眨巴着眼睛站在她旁邊,“楚楚姐姐,你做什麼跪着寫字?”
宋楚兮沒說話,卻是殷湛彎身將她抱了起來道:“我們先去外面等。”
說完,就先抱着殷黎又去了外間。
這個時候,殷述已經問過旁人這裡事情的始末,頓時就氣惱不已,衝過去對皇帝道:“父皇,就憑一張字條而已,根本就不足取證,難道就憑良嬪娘娘紅口白牙一張嘴,您就要定了阿楚的罪名嗎?這樣有失公允吧?”
皇帝的心頭一凜。
高金立趕忙送了金太傅出去。
宋楚芳也是被宋楚兮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是她已經無路可走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跪下去道:“皇上就算宋楚兮她能仿別人的字跡,但這張紙上的字跡也明明就是她的,不容她抵賴。”
“良嬪娘娘,既然我能模仿別人的,就自然有人能模仿我的字跡。”宋楚兮道,與她據理力爭,“而且你口口聲聲說是我要害你,如果真是我要設計害你,我會留着這麼明顯的證據等着你到陛下面前來反咬我一口嗎?不客氣的說,如果真是我做的,我就直接仿了三叔或者大哥的筆跡約你了,那樣的話,效果不是更立竿見影嗎?或者我就以彭澤太子殿下的名義,那麼這時候,恐怕皇上根本就不會給你開口申辯的機會了。這麼多更好的法子擺在眼前,我會用這樣一個證據明顯又破綻百出的局來害你?你當我和你一樣的沒腦子嗎?”
“你——”宋楚芳被她堵的啞口無言。
宋楚兮冷嗤一聲,就看向了皇帝道:“如陛下所見,良嬪娘娘給出的所謂證據根本就算不得證據,如果她還是一定要咬定此事是臣女所爲,那麼——至少拿出一項叫我賴不掉的鐵證來,無論證據真僞,至少——明面上要能壓服的了這些在場看戲的人吧?”
“皇上——”宋楚芳的心裡砰砰直跳,慌張道。
“你還有話說?”皇帝看向了她,冷冷道。
本來如果宋楚芳給出來的證據得當,他是不介意順水推舟,將宋楚兮給處置了的,可惜這女人鬧騰的這麼大,給出來的證據去太薄弱的。
這個時候,皇帝甚至懷疑這裡的事情就是宋楚芳安排的。本來他是以爲宋楚芳不能自毀名聲來陷害宋楚兮的,現在反而覺得,這女人爲了替她那不成氣候的父親出氣,沒準就是打的玉石俱焚的心思。
皇帝的臉色黑如鍋底灰,目光也陰測測的。
宋楚芳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心裡發苦,舌頭打結,“皇——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屬實,臣妾進宮以來,一直盡心盡力的服侍皇上,絕無二心,而且臣妾和這彭澤太子殿下素不相識,怎麼可能——”
宋楚兮跪在那裡,這會兒卻是抿了脣角,居然沒有落井下石。
殷述素來都知道她有一副好口才,見她突然逆來順受的安靜了,不禁奇怪。
卻是坐在她身後的端木岐道:“素問彭澤太子人品風流,專好些風月之事,既然娘娘與他素不相識,難道是太子殿下不知娘娘身份,對娘娘起了愛慕之心,從而——”
“端木岐,你別血口噴人!”宋楚芳一急,悽聲打斷他的話。
宋楚兮那丫頭偃旗息鼓了,殷述趕緊跟着落井下石,“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本就是個打臉的事,再被一些小輩們拿來奚落,分明就是不停的在打他的耳光。
宋楚芳唯恐他會直接開口定罪,趕緊反駁道:“初八那天在宮裡,我與彭澤太子是見過的,他怎會不知本宮身份?我們——”
“也是!”端木岐就笑了,“那天的事,宋家家主打了太子的臉面,良嬪娘娘好歹算是半個當事人,他當是把您給記牢了的。現在想來,這前後兩件事,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他不提還不覺得,這麼一想,倒是真的。
上一回是宋亞青睡了即墨勳的侍妾,這一次卻被人發現宋楚芳和即墨勳抱在一起,大被同眠。
難不成是彭澤太子不得氣的報復嗎?
“那件事跟我沒有關係——”宋楚芳尖叫着大聲道。
當時那件事就已經極大的挑戰了皇帝的權威,皇帝之所以沒下殺手,是因爲沒直接牽扯到他身上,現在他的嬪妃與人苟且,他就成了直接的承受者,如果兩件事還被綁在一起的話——
端木岐舊事重提,這是要翻舊賬出來,將他們父女一網打盡嗎?
宋楚芳心慌不已。
皇帝的目光,終於移給了跪在另一邊半天的即墨勳了。
即墨勳一直閉嘴不提,臉上表情陰晴不定,這時候才擡頭對上皇帝的視線,冷冷道:“皇帝陛下要如何處置?”
他居然沒辯解?
宋楚芳心驚肉跳,“太子殿下——”
即墨勳卻根本就不打算理她,只對皇帝說道:“過來之前,小王提前喝多了,我沒見什麼良嬪娘娘,也記不得之前到底都做了什麼了。我是醉酒之後神志不清,如果有人是不情不願的,當時爲什麼不喊人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說什麼了,全憑皇帝陛下處置吧。”
他比宋楚芳更舍不下這口氣,惱怒的近乎發狂了。
可是他不能發作!
與其強行辯解,說他堂堂彭澤太子在自己侍衛的護衛之下被人無聲無息的打暈劫走,還被暗算進了這個浮淺的一個局裡面,那更會顏面掃地。
相對於承認他的無能之外,他倒是不如就將這作一件風流韻事給認了。
宋楚芳哪裡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想法,當即就目瞪口呆。
即墨勳就已經話鋒一轉,看着皇帝冷笑道:“不過皇帝陛下,這件事,您真的覺得有必要小題大做嗎?之前您的臣子睡了小王的侍妾,您要從輕發落,小王也給足了您的面子,沒有追究,就算只是禮尚往來,這一次——好像也沒什麼好追究的吧?”
這能一樣嗎?就算宋楚芳就只是皇帝的一個嬪,可這綠帽子是那麼好戴的嗎?
可是有了前面宋亞青的事情,皇帝反而被即墨勳給將了一軍。
即墨勳就又說道:“小王醒來的時候,看着良嬪娘娘也衣衫齊整,我們之間到底有沒有做什麼事,您不妨找個醫女進來給她驗一驗,說到底,就只是誤會一場罷了。”
她們兩個,的確是沒幹什麼,只是同蓋了一條被子矇頭大睡罷了。
可即便是這樣,宋楚芳也絕對是活不成了,因爲皇帝絕對再容不下她了。可是——
再追究下去的話,也不能翻出什麼新花樣了。
“來人,把良嬪送回宮去——”最後,皇帝疲憊說道。
“陛下!”端木岐突然站起來,“良嬪娘娘德行有失,您狂轟大量的不計較那是您的氣度好,可是您忘了,方纔她可是提供假的證據,意圖栽贓,置楚兒於死的。這是謀殺,皇帝陛下難道也要直接抹掉嗎?”
皇帝聞言一愣。
宋楚芳已經尖叫了起來,“我沒有!那紙條就是她——”
“那就去查好了!”這次開口的是殷述,“如果那張紙條不是阿楚寫的,肯定就是別人寫的,總能找到一個出處來的,還有給良嬪娘娘送去的人,請娘娘給個描述來,只要這個人是存在的,就總能揪出他來,找到幕後主使。”
那紙條,本來就是宋楚芳無中生有捏造的。宋亞青出事之後,她就知道自己沒有出路了,所以這一次,她的確是下了狠心,要和宋楚兮同歸於盡的。現在她假懷孕的事情還沒暴露,今天如果她死了,又有線索能指給宋楚兮的話,宋楚兮要擔待的就是謀害皇子的罪名。而且她既然是死了,太醫肯定不會多此一舉的再去查實她的肚子是不是空的。
只可惜,這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就先胎死腹中了。
如果皇帝要讓人去查,很快就也什麼都真相大白了,到時候她還是難逃一死。
“皇上,您真的是寧肯相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臣妾嗎?”宋楚芳悲涼的悽聲道,她突然爬起來,憤恨不已的就朝宋楚兮撲了過去,看似惱怒之下的失態,實則還是打了歪主意的。
之前瑾妃指使她謊報了懷孕的消息,這件事要做成了,就肯定要收買太醫,現在雖然瑾妃死了,可是那太醫也知道是犯了欺君之罪,和她坐了頭一條船,一定要替她演戲,遮掩的。
宋楚兮當然知道她衝着自己來了是圖的什麼,無非就是想要引她撕扯,然後造成流產的假象,最後再孤注一擲一次。
因爲宋楚芳的這個身份,端木岐不能直接和她動手,就給倆丫頭使了個眼色。
舜瑜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宋楚芳的手腕,將她拽住了,警告道:“良嬪娘娘,這裡是御前,請您注意分寸。”
這邊舜瑛則是過去把一直跪在那裡的宋楚兮給扶了起來。
宋楚兮這一跪半天,她的腿不好,這會兒已經開始隱隱的發麻,起來的時候就分外吃力,用力的抓着舜瑛的手借力。
殷湛從外間看到,她抓着舜瑛手的那隻手,因爲太用力,指關節都明顯外凸。
她的身體不好,殷湛是知道的,並且近期也叫人去南塘調查,覈實了有關她的好些資料信息,但是親眼見到她會虛弱到這種地步,還是心裡隱隱發抖。
那邊宋楚芳被舜瑜擋住了,心裡更加焦躁。
“這裡是御前,你竟敢近本宮的身?”她怒罵道,氣憤之餘,衝着宋楚兮的腿彎就擡腳踢了過去。
這一下,着實突然,宋楚兮本來就費力的身子都沒站穩,被她一腳踢到腿彎,悶哼了一聲,那條腿就又單膝落地,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楚兒——”端木岐撇了手中茶碗,忙跪下去扶她。
“阿楚——”
“小姐——”
殷述和舜瑜也連忙衝過去。
宋楚芳是氣昏了頭,一時就只顧着泄憤,她踢了宋楚兮一腳能有什麼用?反而自己要受責難,一時就愣在那裡,腦中飛快思忖着要如何行事。
這時候,卻見一個米分色的糰子炮仗一樣從外面衝進來,宋楚芳根本就沒來得及閃躲,那糰子就拿了半天身子狠狠撞上她的腹部,將她推翻在地。
殷黎的力氣很大,又沒輕沒重的。
宋楚芳捂着肚子,唉喲一聲。
殷黎從袖子抽出一挑軟鞭就甩過去,“讓你欺負楚楚姐姐。”
殷湛目光陰冷的坐在外面,根本就沒攔她,而皇帝身邊雖有侍衛,卻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會隨身帶着鞭子,還直接就跟宋楚芳動了手。
殷黎一鞭子甩過去,宋楚芳倉惶的一偏頭,脖子上就被拉開一道血痕,慘叫了一聲。
殷黎順手就要甩第二鞭的時候劉皇后才反應過來,趕緊道:“還不快攔着北川郡主!”
這纔有侍衛後知後覺的翻譯過來,他不敢碰殷黎,只能過去拽住了她的鞭子。
劉皇后知道宋楚芳的肚子是假的,這時候卻不知如何取捨,元貴妃那裡不知內情,還惦記着皇帝的心情,趕緊吩咐道:“北川郡主沒輕沒重的,剛纔好像是撞在良嬪肚子上了,還不扶她起來,傳太醫。”
吉祥帶人上前攙扶了宋楚芳起身。
宋楚芳連忙道:“貴妃娘娘,臣妾無恙,北川郡主只是個孩子,不妨事的,回頭叫張太醫去給我請個平安脈就可以了。”
方纔那一下,她摔的絕對不輕的。
元貴妃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目光不由的隱晦一閃,這時候,端木岐已經冷冷的看過來道:“我看皇帝陛下還是去太醫院多傳幾個太醫過來輪流把脈吧,省的後面有事,牽扯到了北川郡主,說不清楚。”
端木岐的目光冰冷,帶了很重的寒氣。
宋楚芳心驚肉跳,她知道,她的欺君之罪,已經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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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無恥的最高境界了,給太子殿下跪了~
嗷嗚,然後雖然沒有真的睡,可是讓只能睡老頭兒的宋楚芳和臉帥的彭澤太子躺一個被窩裡,我好像又便宜了宋家的渣啊啊啊,這到底是腫麼了腫麼了?快拿月票把我砸醒,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