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別人去做,兒臣不能放心。”殷述歪在地上,也不告罪求饒,反而犯了倔脾氣,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沒想到她會爲了殷湛不要命,跑到我那裡要死要活的。”
“所以呢?”皇帝指着他,額角青筋暴起,“所以你就心一軟,直接就把解藥給她了?”
殷述抿了脣,不吭聲,算是默認。
“你——”皇帝險些一口氣上不來,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陛下息怒!擔心龍體啊!”高金立趕緊扶他坐下,給他撫着胸口順氣。
皇帝歪在椅子上,目光仍是死死的盯着殷述,“你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不過就是女人罷了,你——你——”
他現在對殷述,着實是失望透頂了。
殷述爬起來,重新跪好。
少年繃着臉,面上表情卻依舊是倔強中帶着不甘心的憤怒,清晰說道:“我就是不甘心,想要得到一個我喜歡的女人罷了,不管怎樣,我不能讓她死!”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之間帶着強烈的怨念。
皇帝被他氣得又是一口氣頂上來。
高金立就慌了,他壓不住皇帝的火氣,就轉而去勸殷述,“七殿下,您快別說了,別再惹陛下生氣了。”
殷述用力的抿着脣,不說話了,卻也明顯就是不服,並沒有認錯的打算。
皇帝只要想到自己精心佈置的一個局功虧一簣,馬上就怒火中燒。
“你跟那丫頭,全都說了?”費了好大的力氣勉強將怒氣壓下去些許,皇帝才又問道。
“沒!”殷述悶聲道:“有些輕重,兒臣還是知道的。本來我這樣做,就是因爲她而私心使然,她去我那裡鬧過了……”
他的話,只到一半,然後就自暴自棄似的,不肯再多言了。
皇帝回想着方纔宋楚兮出現時候的態度,的確是針對殷述的成分居多。
他心裡還有疑慮,但卻隱隱消氣了幾分。
“你那麼說,她就信了?”皇帝再次確認道。
“解藥都給她了,她還想怎麼樣?”殷述沒好氣道。
他這是和宋楚兮置氣,但是明顯也是沒顧慮到上面坐着的就是皇帝。過了會兒,才突然想起了正事,又道:“哦,對了,她從太子哥那裡提了殷樑出來,本來說是用那個做交換,讓我把人帶進宮來告太子哥一狀的,因爲殷樑放在她手裡會比較麻煩,所以最後兒臣還是強行把人留下了。”
皇帝的心中怒氣未平,卻也是法子內心的應了聲,“對!你做得對。”
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沉默了一陣,待到回過神來卻又突然暴怒起來,指着殷述打罵道:“明知道她想利用老三了挑撥你們兄弟兩個互相殘殺,她這是在利用你,你——你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還要受她的威脅擺佈?”
“不甘心!”殷述脫口吐出三個字,答得肯定。
皇帝被他這執迷不悟的樣子噎得半死,盛怒之下是覺得再也不想看看到他的臉,生怕再這麼下去自己會把持不住,直接就把這個沒出息的兒子拖出去給處置了。
“不成氣候的東西!”他怒罵,“給朕滾回你的王府裡帶着,最近朝中諸事,都不准你再插手!”
殷述咬着嘴脣,不說不服,卻還是問道:“父皇還要再對殷湛下手嗎?阿楚她——”
“你還執迷不悟?”皇帝眼睛圓瞪,終是一刻也再難以忍受,衝着外面大聲道:“來人!來人!”
外面有侍衛快步衝進來。
他手指顫抖着連點了殷述好幾次才說出話來,“給朕把康王送回他的府邸去,叫人看着他,沒有朕的應允,不准他和任何人接觸!”
殷述近年來是很得他的重視和寵愛的。
侍衛們一時微愣。
皇帝又吼,“都聾了嗎?朕讓你們把他送回去。”
“是!”侍衛們哪裡扛得住他如此瘋狂的怒吼,趕緊上前來架起了殷述。
“父皇——”殷述卻不死心,還想要再爭辯。
皇帝一句話也不想聽,只不耐煩的擺擺手。
到底是深受皇恩的皇子,侍衛們遲疑着,偷偷去瞄了高金立一眼,見高金立點頭,這才強行把殷述帶了出去。
“這個逆子!”皇帝胸口的悶氣卻是散不出去,又狠狠得拍了下桌子。
“七殿下到底還是年輕,少些磨練,那宣王妃是何等玲瓏利害的一個角色,殿下會被她蠱惑,一時失了注意倒也正常的。”高金立招招手,有宮婢送了茶湯進來,他端給皇帝,待皇帝喝了口茶之後才又說道:“七殿下還小呢,和陛下又是親父子,陛下何必與他置氣,以後慢慢教就是了。”
殷述現在雖是和殷紹不合,但至少明面上皇帝還從不曾見他用過什麼可怕的陰私手段來對付殷紹,多少還是覺得對這個孩子比較放心的。
高金立的話,他倒也聽進去了一點,只道:“都說是紅顏禍水,怎麼在這件事上他就是看不不開呢?”
見他的面色略有緩和,高金立就又說道:“不管怎樣,七殿下對您都還是孝順的。陛下,還有那罪人殷樑——暫時就放在七殿下府上嗎?”
“不!”皇帝想起這茬,倒是毫不猶疑的拒絕了,“馬上派人過去,把人接管過來!”
說着,一頓,又補充,“省的老二再打他的主意。”
殷述那裡可不是什麼龍
殷述那裡可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保不住殷紹就要動了歪腦筋,再去把殷樑強行帶走。
殷樑這人,還是要拿捏在自己的手裡他才能放心。
“是!”高金立答應了,纔要下去傳旨,皇帝就又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道:“高金立!”
“陛下還有什麼吩咐?”高金立恭敬的回頭。
“小七——”皇帝思忖着沉吟,“別叫他出宮了,南清宮那裡不是空着麼?暫時把他安置在那裡,在京城裡這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之前,就不要讓他亂走了!”
其實不是不叫他亂走的問題,而是隻有將殷述關在宮裡,才能徹底斷了他和宋楚兮接觸的可能。
皇帝這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是!”高金立並無質疑他的決定,領命去了。
殷述被人強行自皇帝的寢宮裡帶出來,也就老實了,並沒有再掙扎的太難看,很配合的被侍衛擁簇着往宮門的方向去。
行至半路,高金立親自帶人追上來,“七殿下,陛下體恤,說是這幾天京城裡局勢正亂,請七殿下留在宮裡,暫居南清宮幾日。”
殷述皺了眉頭,想質問,但這裡人多,他又不想給自己沒臉。
高金立就扯了嘴角笑道:“陛下都是爲了七殿下着想,殿下也莫要置氣了,就順着陛下一點,等他消氣了也就好了。”
既然是皇帝旨意,就算殷述想不答應也不成。
何旭和何鵬跟在旁邊,極力的隱忍,誰都沒開口,最後殷述便黑着臉移步南清宮了。
因爲皇帝的態度在那擺着,高金立對他還算周到客氣,把吃穿用度所有的瑣事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待到其他人都退出去了,何鵬才忍不住憂心忡忡道:“殿下,皇上這是爲了宣王的事情,公然軟禁您嗎?這樣的話——”
“軟禁有什麼不好的?”殷湛道。
他坐在椅子上,手裡捧一碗茶,面目之間一片冷淡之色,和前一刻那個衝動又倔強的少年完全的判若兩人。
脣角勾起譏誚的一抹笑,他卻是通體舒暢的長出一口氣,“這個時候,不被軟禁,難道要做那出頭鳥,在外面被人當槍使麼?”
兩個侍衛一時還不明白他話中所指,面面相覷。
最後也還是何旭的反應快些,沉吟一聲道:“殿下您是故意惹怒陛下,讓他禁足您的?”
“這個時候,不躲起來,難道真要我趁熱打鐵的打頭陣,去替那人還有殷紹剷除異己嗎?”殷述反問。
他和宋楚兮徹底翻臉了,那麼接下來,那個丫頭應該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了。
如果雙方對上,少不了一場惡鬥。
眼下正是宋楚兮和殷湛天時地利,準備放手一搏的大好時機,第一個和他們對上的人,會十分的麻煩,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誰會願意去做?
何旭和何鵬兩個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說要避開太子的耳目,如果讓他提前洞悉了您的打算,他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看着您躲清閒的。”
殷述勾脣,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卻沒再說話。
宋楚兮翻臉無情,這個時候,必須要避其鋒芒。
誠然殷紹這邊的消息是來得很快的,只在殷述剛剛進宮,他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但是他的面色不好,卻是因爲——
“他居然——會把解藥交出來了?”沉默了一陣,殷紹開口的時候卻沒忍住,突然給笑了出來。
只是笑過之後,那面上卻有些咬牙切齒的猙獰。
“是啊,沒想到都到了這個份上居然功虧一簣。”龐生不在,這時候在他身邊的人是馮玉河,馮玉河也是不無遺憾的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他都隱忍不動,心機城府都絕對很深,這一次是一舉除掉宣王的絕佳機會,再怎麼說康王他也不該如此的。”
他說着,便偷偷的拿眼角的餘光去看殷紹的表情。
他們都以爲給殷述抖出了宋楚兮的真實身份,那熊孩子就能揮劍斷情,成爲替他們剷除殷湛和宋楚兮的主力。
前面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計劃走,卻不曾想,最後關頭,殷述居然會反悔了。
宋楚兮對他的影響力非同一般,馮玉河雖然心裡驚詫,卻並不敢當着殷紹的面說什麼,畢竟宋楚兮以前的身份是殷紹的心結。
只是他不說,卻並不代表殷紹就會忘了這一茬。
他的目光陰了陰。
屋子裡的氣氛一時尷尬起來,馮玉河正待要轉移話題,院子外面就見高茂行色匆匆而來。
“殿下,宮裡傳來消息,七殿下被陛下傳召進宮之後,不知道爲什麼惹惱了陛下,直接被陛下禁足宮中了。”高茂也無廢話,直接言簡意賅的稟報。
馮玉河倒抽一口涼氣,直接朝殷紹看去。
殷紹皺眉,一時間卻是不置一詞,只是右手慢慢背到身後,手指收攏了,緊緊地捏住。
“殿下——”馮玉河心裡着急。
然後殷紹就猝不及防的冷笑出來,一字一頓道:“他的故意的!”
誰說殷述沒有城府?只是他的城府和心機,都是因人而異的罷了。
殷紹此刻心中的情緒起伏,面上卻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見高茂還有些魂不守舍的站在跟前,就又挑眉道:“還有別的事?”
“哦!”高茂猛地回過神來,忙道:“是!還有一件!還有一件事,皇上另外已經命人前去康王府,秘密的將殷樑帶走了。”
馮玉河又是一驚,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但殷紹的反應卻很平靜,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高茂應聲退下。
馮玉河就迫不及待道:“殿下,康王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會突然就惹怒了皇上,被軟禁起來了呢?”
“父皇是卯足了勁等着鋤掉殷湛,然後皆大歡喜的,就衝這一點,殷述壞了他的事,他也必定會遷怒追究的。”殷紹道,臉上表情仍是變化不大。
他轉身走回案後,坐在了椅子上,然後繼續慢慢說道:“他倒是把父皇的脾氣拿捏得死死的,明知道父皇會因爲他臨陣倒戈的事情震怒,馬上就拋了殷樑出來解圍,現在好了,他躲在宮裡,殷湛和宋楚兮一時都找不到他,眼前的這個局面就只能由本宮出面頂着了。”
“可是那殷樑——”馮玉河的心思明顯不在此處,“殿下真的準備放任不管?就讓他落到陛下的手裡去嗎?梅氏——可是不可多得的一枚棋子。”
“如果最終我能拿到那個位子,那麼梅氏纔是攻克彭澤,不可多得的捷徑和法寶,但如果本宮會先敗在路上——”殷紹的話到一半,隨後凜然一笑,“那麼就算拿到了殷樑在手,最終也是一錢不值的。”
他的脣角揚起冰冷的一個弧度,側目看向了馮玉河,“現在這個局面,最痛心疾首的人絕對不是本宮。誘使宋楚兮和彭澤兵戎相見的大好機會失之交臂,父皇現在指不定在怎麼樣的大發雷霆呢,這樣一來,他反而更不會容人再去打殷樑的主意,因爲如果不能唆使宋楚兮替他出手對付彭澤,那麼梅氏——就是他能用來克敵制勝的最佳籌碼了,他一定會不遺餘力的保全她,好留着將她用在最關鍵的時候。”
梅氏,是皇帝的人!
這件事,他也是纔剛知道不久的。
從知道了梅氏的去處之後,他一開始的確是想要將梅氏收歸己用的。可是去年年關,即墨勳卻臨時改變主意,又取消了天京之行。梅氏既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以他殷紹的爲人,自然也不是非要用梅氏這枚棋子不可的,於是——
隱晦的,她將梅氏的所在透露給了皇帝知道。
本來按照常理來說,殷樑和梅氏裡應外合,勾結彭澤人圖謀不軌,就算殷樑已經事敗被誅,皇帝也要大發雷霆的。
可是——
消息透露出去,皇帝那邊卻像是根本就沒這回事,什麼風聲也沒露出來。
於是那時候他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皇帝——
這是在有意的維護梅氏,替她藏匿身份?
開始的時候,他並不確定,後來去見了被他私自囚禁的殷樑,問出了一些事情,又綜合之前發生的種種做了分析,他便十分的肯定——
梅氏,是皇帝的人!
這個帝國之巔身份最高貴的男人,疑心病和控制慾當真是都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只是想要用梅氏的美人計控制殷樑的,但是後來陰錯陽差的發展下來,卻叫他看到了梅氏身上更大的利用價值。
把梅氏送到即墨勳的身邊去,絕對會比讓她繼續呆在殷樑的身邊更有用。
皇帝的所作所爲,當真是會叫他們這些做兒子的心寒,但也無可否認,那人真的是個出色的陰謀家。
其實這會兒殷紹倒也慶幸,好在是他有自知之明,從一開始就自行製造了安意茹這個“弱點”出來,否則的話,皇帝爲了控制拿捏他,指不定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呢。
念及往事種種,殷紹的脣角就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來。
“殿下——”馮玉河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他的後話,終於忍不住試探着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殷紹的思緒被打斷,這才稍稍的坐直了身子,“什麼?”
“殷樑的事……”他是極少有這麼失態的時候的,馮玉河提醒。
殷紹蹙眉,很是思索了一下。
馮玉河是有點知道他的心思的,畢竟在他手下多年,對他的處事手段都有了解,於是就道:“遠水救不了近火,既然殿下也說那梅氏的作用只是未知——康王的心機可不小覷,彭澤太子那裡倒也是條門路。”
話不必說得太明白。
既然梅氏將來還指不定會是誰的棋子呢,那麼拿她來先給即墨勳送個人情卻也是不錯的。這份大禮的分量,應該足以將即墨勳拉攏過來了。
只主意,殷紹也不是沒有想過。
他的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卻還有猶豫,“彭澤……”
他的野心,並不比皇帝小,何況她很清楚,一旦最後是他登上帝位,宋楚兮那裡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到時候,他會需要一個足夠分量的籌碼去拿下彭澤,爲他所用,以便於制衡毗鄰的南塘。
雖然眼前的局面對他而言有些艱難,他卻又不得不把眼觀放得長遠的。
而與此同時的皇宮裡,負責前去康王府提殷樑的那一隊人卻再無音訊,出宮之後便就久久的沒了消息。
皇帝起初也沒在意,後面待到有所察覺還是高金立提醒他的。
“陛下,奴才出去問問吧,之前派去康王府辦差的人——好像一直沒有回來覆命。”
皇帝正撐着腦
帝正撐着腦袋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聞言就擰眉坐起來,他的神智一時間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就如是夢囈般淺淺的呢喃,“沒回來麼……”
高金立的心裡隱隱不安,雖然他是覺得光天化日,天子腳下,應該不會有人膽大妄爲到去動皇帝要拿的人,可是——
就是覺得這情況有些詭異了。
張了張嘴,高金立纔要說什麼,外面金子就引着趙統領快步行來。
趙統領的一張臉上,面色凝重,神色陰沉。
高金立的心裡立刻就是咯噔一下。
“陛下——”趙統領也顧不得等候皇帝傳召,倒是有些失態的直接走了進來,跪地道:“宮外出事了,微臣派出去康王府的那一隊人,被人發現全部慘死在了城東的一處偏僻陋巷中了。”
“什麼?”皇帝終於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骨碌坐直了身子,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再給朕說一遍?”
“京兆府衙門的人方纔來報,說是有人在城東的陋巷中發現了二十餘具禁軍的屍首,因爲是禁軍的人,他們不敢私下處置,就過來報了微臣知道,微臣已經親自前去確認過了,就是過午派去康王府的那一隊人馬!”趙統領道,說着,只敢偷偷拿眼角的餘光去看了皇帝一眼,然後便有些難以啓齒的艱難吐字道:“人犯……人犯也不知所蹤了!”
“簡直一派胡言!”皇帝忍無可忍,噌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動作之猛烈,撞得身下睡榻都歪在一邊。
他往前衝了兩步,本來是有些剋制不住的想和趙統領動粗的,但又覺得深深的無力,直接又頓住了腳步,只是眼神混亂的四處找不到一個落點。
“是誰?是誰做的?”他低低的吼叫出聲,整個人都壓抑的利害。
殷紹嗎?宋楚兮嗎?
到底是誰?竟敢公然搶奪他的人?
因爲那一隊人馬前去康王府的本身就走得比較隱秘,後來死訊傳來,消息也是全面封鎖的,所以其他人那裡的消息來的就要格外更慢一些。
殷述知道的時候是晚膳十分。
聽了何鵬的稟報,他剛剛提起筷子的手就頓住了。
“皇上沒叫聲張,可是京兆府和禁軍的人秘密查了半天了,還是一無所獲。”何鵬的神色凝重,語氣唏噓,“對方出手乾淨利落,半點可以追查的線索也沒留下,您說——”
他小心翼翼的擡眸觀察着殷述的臉色。
殷述已然是沉吟半晌,稍稍擡眸對上他的視線,瞭然道:“你是說阿楚嗎?”
宋楚兮,的確是個會出爾反爾的人。
何鵬不吭聲,算是默認。
殷述的脣角卻是悄然勾起一個弧度,隨後就事不關己的夾了一筷子菜,細嚼慢嚥的吃下之後,方纔說道:“她和我之間,還犯不着這樣,如果她真是另有打算,當時直接不把人給我也就是了。橫豎早晚東窗事發,那人首先要懷疑的人就是她,她根本就用不着藏頭露尾的這麼麻煩。”
“那會是誰?”何鵬更加糊塗,“太子那裡,屬下總覺得以他凡事周到的作風,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走了極端了,難道——”
他兀自想着,想到一種可能,便是驀然心驚,“難道是宣王嗎?”
殷述說宋楚兮不會和他出爾反爾,那麼殷湛就未必了。
殷述品着菜,也沒太把他的話當回事,過了一會兒才道:“他醒了?”
因爲不想提起他的傷心事,何鵬便刻意對他隱瞞了殷湛甦醒過來的消息,這時候察覺自己失言,卻是不能再瞞了,只能硬着頭皮答,“是的!就在剛剛!”
殷述倒也沒什麼大的反應,仍是儀態優雅的慢慢用着他的晚膳。
何鵬等了片刻,一直沒走。
他方纔擡眸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還有事?”
“沒——”何鵬忙道,“就是殷樑的事,很蹊蹺——”
“凡事自然都有那人去操心,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殷述不以爲意道:“下去歇着吧,哪兒來那麼多事。”
何鵬見他是真的沒什麼興趣插手,也就悻悻的退了出去。
殷湛醒來,是在當天的傍晚。
宋楚兮和殷黎兩個,手牽着手坐在他的牀邊。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夕陽的餘暉打在斜對面的窗戶上,那光影暖融融的,投射在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身上。
兩個人,各自的蹙了眉頭,都是一語不發。
但是那畫面,卻無疑是多年來所見最溫馨美滿的。
他的妻子和女兒,這世上於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肩並肩安靜的陪伴在他身邊,睜開眼,就能看到她們的臉。
哪怕這一刻存留於肺腑間的餘毒還折磨着隱隱作痛,但殷湛卻只覺得這是多少年來他睡過的最安穩踏實的一個覺。
脣角彎了彎,他沒有做聲,而是有些費力的擡起手,將手掌覆在了妻女交握在一起的雙手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激得宋楚兮心中劇烈一顫。
她低頭,看見那隻熟悉寬厚的手掌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而同時,本來正倚靠在她肩頭的殷黎已經一骨碌跳起來,興奮的大聲嚷道:“父王醒了!”
小丫頭的眼睛明亮,光彩耀眼,轉身就又撲到殷湛的牀邊,手腳並用的爬上牀去,跪在牀沿上一把將他抱住了。
“父王!”這個時候,她突然開始
她突然開始哭,放肆,嚎啕着大哭起來。
殷湛出事的時候她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及至這一天一夜等他醒來的這個煎熬的過程裡她也沒有任性的表達過悲傷,卻在這一刻,看到父親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委屈和悲傷洶涌而來,泣不成聲。
她哭得有點無理取鬧。
殷湛寵溺的擡手摸了摸她腦後髮絲,輕聲笑道:“哭什麼?多大的人了?不怕被人笑話嗎?”
殷黎也不聽,扭動着身子,負氣似的躲着他的手,就是哭。
殷湛也拿這小丫頭的執拗脾氣無計可施,無奈的露出一個笑容,這才把目光移到了宋楚兮臉上。
宋楚兮坐在那裡,定定的望着他的臉。
她的面容沉靜,目光清淺,卻越是這樣平和安定的模樣,就越是讓殷湛覺得心安且滿足。
殷黎哭得太大聲,兩人一時也無法交流,只就於靜默中兩兩相望。
殷湛的那隻手,從醒來之後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稍稍用力,讓她感覺到自己甦醒過來的事實。
宋楚兮的心頭又再顫了顫,沒說話,目光定格在他臉上也沒動,只是用另一隻手又蓋住了他的手背。
所有的話,都是多餘的。
就這樣,他能看到你,你也能碰觸到他眼底柔情和目光,已經是這天底下最叫人覺得富足的事情了。
守在隔壁廂房裡的阮大夫和衛恆很快就聞訊趕來,見到這屋子裡的場面,兩人先是被殷黎哭得心肝兒都要被震碎了,只當是殷湛出了什麼意外,這時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暖暖!”於是宋楚兮就定了定神,強行將殷黎從殷湛身上拉開,“讓阮大夫給你父王看病先,我們讓一讓。”
殷黎沒有掙扎,抽搭着,任由宋楚兮把她從牀上抱下來。
自始至終,宋楚兮面上表情和她的聲音都一樣的平靜,沒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情緒起落。
阮大夫給他把脈的這個過程,殷湛的目光還是一瞬不瞬定格在她臉上。
她的一切都好,只是莫名的,他便會覺得有些心虛。
阮大夫診了脈,宋楚兮問道:“怎麼樣了?”
“還有餘毒未清,但是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仔細調理着就好。”阮大夫道,起身退開,“不過這兩日王爺最好不要進食,我先調兩個方子,喝兩服藥清一清腸胃。”
“知道了。”宋楚兮點頭,“宛瑤和白英她們都在外頭,你開了方子讓她們直接煎藥就好!”
“是!”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擔驚受怕,被折騰的夠嗆,阮大夫也識趣,並不在此處多留,和衛恆一起退了出去。
這邊他一走,殷黎就又撲到牀邊,皺着眉頭心疼的去摸殷湛的眉峰,“父王你疼嗎?”
“不疼!”殷湛笑道,擡手把她臉上的淚痕抹掉,“別再哭鼻子了,父王就是睡了一覺,沒事!”
殷黎吸了吸鼻子,想着前面擔驚受怕的一整天,還是心有餘悸。
她歪了頭,把腦袋靠在殷湛的胸口上蹭了又蹭,不捨得分開。
宋楚兮就站在旁邊看着,也不說話。
殷湛想要開口解釋的,可是殷黎粘他很緊,他一時尷尬,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索性就先忍住了。
殷湛醒了,殷黎的精神頭兒也全都回來了,賴在他這裡磨磨蹭蹭的,一直到殷湛喝了藥,她也還不準備走。
殷湛無奈,只能開口道:“暖暖,父王要休息了,你晚膳還沒吃,先回去吃飯睡覺吧,天也晚了。”
殷黎回頭看看天色,撅了嘴巴不樂意。
宋楚兮就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也聽大夫說了,你父王這兩天不能吃東西,你要在這裡用膳,他看着得多難受啊?你回去吧,睡一覺,明天再過來!”
殷黎到底還是心疼自己那父親的,想了想,倒是乖乖點了頭。
她還是爬到殷湛身邊,又戀戀不捨的握了握他的手,“那父王你要好好的,明天我再來。”
“去吧!”殷湛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
宋楚兮上前,把殷黎抱下牀。
殷黎被白英牽着往外走,走到門口,又不捨得回頭看看殷湛,最後卻又衝宋楚兮招招手。
宋楚兮一愣,不知道這鬼丫頭又要幹嘛,卻還是含笑走過去,彎身摸了摸她滑嫩的小臉,“又怎麼了?”
兩個人的臉孔離的很近,小丫頭的一雙大眼睛盈盈發亮,臉蛋兒紅撲撲的,十分可愛。
宋楚兮忍不住的捏了捏她的臉,只當她還是擔心殷湛,就又安撫道:“你父王沒事了,這裡我替你守着,快去休息吧!”
殷黎沒說話,宋楚兮敏銳的察覺到她眸子裡一縱而逝的狡黠光影,還不及反應,那小丫頭卻突然湊上來,一把摟住她的脖子,吧嗒一聲重重的在她腮邊親了一口。
孩子的脣,軟軟的,也暖暖的,因爲動作太迅猛,還沾着口水。
宋楚兮的身子一僵,她聽見小丫頭很小聲也很快的在她耳邊說了兩個字——
“孃親!”
聲音很輕,帶着小小的羞怯,就是白英站在旁邊,也沒聽到。
然後她就又快速的退開了,邁開小腿兒跨過了門檻。
她保持那個彎身的動作愣在那裡,下意識的擡頭,小丫頭走在院子裡又迴轉身來衝她揮揮手,笑的很甜。
宋楚兮傻了一樣,一直彎
樣,一直彎腰在那裡,院子裡明明已經沒有人了,但那一刻,面對外面蕭索的月色,她卻禁不住的潸然淚下。
“少戎!”殷湛見她姿勢怪異的愣在那裡半天,便就開口喚她。
宋楚兮回過神來,趕緊擦掉眼淚,轉身走回他的牀前。
“實在沒辦,就先餓着吧。”她道,彎身要去拿放在旁邊小几上的空藥碗,殷湛卻扣住了她的手腕。
“別生氣!”他說,聲音有些低沉。
宋楚兮的身子微微一震,她用力的抿了抿脣角,殷湛見聽不語,就又急切的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瞞着你叫你擔心的——”
“別解釋!”宋楚兮打斷他的話。
她沒有排斥他的碰觸,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就勢彎身坐在了他的牀邊。
殷湛的嘴脣動了動,不得不說,這一刻,他還是真有點緊張的。
宋楚兮和他對視,開門見山道:“沅修,我不評判你這一次的所作所爲,你只告訴我,你對我的期望是什麼?”
殷湛到底是有些難以開口的,嘴脣動了動,纔想要說什麼,宋楚兮就又開了口,語氣不由的加重幾分,卻算不上苛責,“如果你真有什麼意外,你覺得我還可以心安理得的繼續走我的路嗎?”
因爲還有殷黎,所以路是無論如何也要繼續走下去的,只是——
總不能真的當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吧?
殷湛拉過她的一隻手,攥在手裡。
“少戎!你別這樣,我知道我提前沒跟你商量,是我的不對,我並沒有要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試探你的意思。”殷湛道,無力地嘆一口氣,“只是形勢所迫,走這一步,已經是必然。提前跟你說了,也只是叫你跟着擔心而已。”
“可是你明知道此舉兇險——”宋楚兮駁斥他。
“自古到今,這條路上不是從來都只是這樣嗎?”殷湛用力的又握了握她的手。
他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便就故意放輕鬆了,試着緩和氣氛,“而且就算再兇險,不也是安然走過來了嗎?你再這樣的耿耿於懷,反而不像是你了。”
“你——”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想要發怒,但是想着往昔種種,便是心虛了起來。
她的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遲疑道:“你是在變相的實現當初在北川時候給我的承諾嗎?”
她想起了大婚的儀典上,他牽着她的手往高臺上去的時候和她說過的話。
殷湛的眉目平和,並沒有迴避問題,只道:“此一時彼一時,你真的別多想,一切都是情勢所迫,大勢所趨。只是如果一定要說的話,我確實也是有些遺憾,當初沒有聽你的。”
那時候,總覺得能保得住現世安穩,就不捨得帶着她一起迎刃而上,但事實上——
經歷了更糟糕的後果之後,反而發現,如果那時候他能更加的果斷決絕一些,反而會是件好事。
宋楚兮明知道他今日之舉還是受了當初那些往事的影響的,卻也無法苛責。
她看着他,到底有些負氣,“你明知道那時候我說那樣的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的,我只是想要借你的上位來擺脫那種朝不保夕隨時都活在別人的刀刃之下的生活。”
殷湛對她,沒有忌憚也沒有算計。
如果他上位,她又是推他上位的功臣的話,那麼她們母女的欺君大罪就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她那時候雖然和他關係處的融洽,但是會下了那樣的決心,卻還是出於私心的成分居多。
“那麼現在呢?”殷湛並不計較,只是笑了笑,調侃着問道。
“你活着,我活着!”她握了他的手,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語氣堅定,“我們一起看着暖暖長大成人,嫁人生子。”
事到如今,卻彷彿是他們兩個的心境,就此徹底的調了個個兒。
她看着他的目光,渴望又堅定,雖然他不肯確定,那裡面有沒有所謂的愛,但世態炎涼當中,這一生的承諾擺在面前,也總是要動容的。
“好!”於是,他含笑點頭。
宋楚兮與他相視一笑,然後傾身下去,把腦袋枕在他胸口靠着。
她能聽到他心跳的聲音,而他,一低頭就能看到她玉顏如畫,近在眼前,只微微的一個眼神交流,就蓋過這天地間所有轟轟烈烈的美好。
殷湛的手,請撫在她的背上,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他閉目養神,因爲體內餘毒未清,似乎格外的容易睏倦,宋楚兮聽到他的呼吸聲慢慢平穩了下來,表小心翼翼的拉開他的手,纔剛坐起來,擡頭就看到門上映出衛恆來來回回徘徊的身影。
她小心的給殷湛掖好被腳,起身推開了門,“有什麼事嗎?”
“王妃!”衛恆趕忙回頭,先是錯過她去看了眼裡面牀上的殷湛,問道:“王爺他還好嗎?”
“嗯!好像沒什麼事了,剛又睡下了。”宋楚兮道,只等着他的後話。
衛恆將宮裡剛得到的消息與她說了,又道:“這消息他們刻意瞞着,屬下也是纔剛得了消息,只是覺得很奇怪,康王被軟禁宮中,太子那裡——又好像不太像,到底會是誰做的?”
“是啊,會是誰呢?”宋楚兮也長嘆一聲,不過她顯然並不十分在意,只道:“算了,橫豎跟咱們的關係不大,你不用管了,這兩天大家都累了,早點下去休息吧。”
“是!”天晚了,衛恆也不便打擾,就退了出去。
宋楚兮帶上房門,重新回了屋裡,卻發現殷湛居然並沒有睡,正朝這邊看着她。
宋楚兮笑笑,脫了外袍爬上牀,和他一起裹在被子裡。
殷湛將她攬在懷裡,滿足的摸了摸她的臉頰。
一時半刻也睡不着,宋楚兮這才告訴他道:“殷樑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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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兮,湛湛,熊孩子還有勺子君要開始大亂鬥了嗷,我腫麼突然覺得皇帝陛下就是個看猴戲的傻逼?因爲場上所有的猴子都耍的他,捂臉,智商差,沒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