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端木岐的事一直懸而未決,宋楚兮也滿腹心事,從宮裡出來的時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四小姐!”守在戰馬旁邊的嚴華快步迎上來,見她的精神不是很好,就道:“您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沒有!”宋楚兮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可能是趕路急了,感覺有點累,走吧。”
“嗯!”嚴華不曾多想,遞了馬鞭給她。
主僕一行上了馬,行過宮門前的御道,走到前面路口的時候,嚴華趕緊打馬快走兩步,追上去宋楚兮道:“四小姐,這邊不是回府的路。”
“我知道。”宋楚兮笑笑,“我要先去一趟宣王府,晚點再回去。”
嚴華知道這段時間她和殷湛之間一直都有書信往來,但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到底進展到了哪一步了卻並不確定。
他有些憂慮的看了宋楚兮一眼,欲言又止。
這會兒宋楚兮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別的事情,倒是不曾注意到,只隨口道,“童五已經提前帶其他人回去安頓了,你再叫個人回府交代他一聲,這幾天京城的風聲緊,府上暫時先閉門謝客幾日。”
“是!”嚴華頷首應了,差了一個侍衛回去傳信。
宋楚兮一行去到宣王府的時候,十分意外,殷湛剛好外出辦事,不在府上。
管家親自引路,帶她去外書房見殷黎。
“你們王爺是去做什麼了?怎麼暖暖也沒吵着要跟嗎?”宋楚兮隨口問道。
“小郡主大了,這半年裡明顯是懂事多了,正在外書房讀書呢。”管家笑道。
殷黎生在臘月裡,算虛歲,如今都算八歲了,再有在皇室玉牒上殷湛還給她虛報了半歲,若不是殷湛一味地縱容寵着她,這時候早就該是和別家的閨秀一樣,關起來學着繡嫁妝了。
宋楚兮會心一笑,沒說什麼,跟着管家拐了兩個彎,進了一個院子裡。
這個季節,天氣還不算太冷,那書房朝向院子裡的窗戶推開一道縫隙,宋楚兮一腳纔剛跨進了院子裡,就瞧見那屋子裡的書桌後頭,殷黎託着腦袋,歪着身子,神情散漫的在翻一本書。
她那樣子,着實不能說是怎樣的認真,連規矩都沒有,右手裡擺弄着一支狼毫,不時的就拿那筆桿子戳戳自己的腦袋。
宋楚兮有些失神,止步原地站了會兒,突然就覺得不對勁。
那屋子裡,除了殷黎偶爾翻書的聲音,再就沒了任何的聲響。
“沒有教她讀書的先生在麼?”宋楚兮回頭問道。
“之前王爺是有請過一位女先生的,可是小郡主不喜歡,所以那女先生只來了一天,後面就被王爺打發了。”管家回道,頓了一下,又問:“小的進去給您通報一聲嗎?”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進去!”宋楚兮道。
宣王府的下人都知道殷湛對她的態度,已經儼然也是將她看做是這裡的主人了,所以管家也不見外,躬身行了禮就先徑自的離開了。
宋楚兮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舉步往裡走。
那屋子裡,本來正蜷縮成一團在角落的椅子上打盹的雪融先察覺了動靜,動作矯捷輕盈的躍到了窗臺上,從窗口的縫隙裡看到是她,就又事不關己的轉身又跳進了屋子裡。
“雪融?”殷黎“咦”了一聲,纔剛扭頭看過來,就聽到了開門聲,再循聲望去,卻見宋楚兮推門走了進來。
大半年沒見了,殷黎着實有些意外,手裡的狼毫轉到一半就頓住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宋楚兮含笑走過去,在她的桌案前面站定,含笑道:“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才幾個月沒見就不認識了麼?”
“咦,楚楚姐姐你回來了?”殷黎這才突然欣喜的咋呼開,甩了手裡毛筆,從高大的椅子上躥下,繞過桌子,跑了過來。
這一年,她又長高了不少,並且相較於年初的時候,臉頰也開始慢慢的褪去了嬰兒肥,面孔略微消瘦了一些下來,反而更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光彩逼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我都不知道?”殷黎跑過來,拉住宋楚兮的手。
久別重逢的喜悅,從在這孩子臉上表露出來,是完全不加掩飾的。
宋楚兮的心間,有種柔柔的暖暖的情緒緩慢的流動,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這大半年裡,殷黎是真的長高了不少。宋楚兮雖然身子瘦弱,但是體型本就較之一般的閨閣女子要高挑些,她記得她走的時候她還只到她的大腿剛上面,但是現在,頭頂已經差不多能到她的胸下了。
“長高了。”她由衷的笑了,更加用力的又揉了揉殷黎的發頂,“也漂亮了。”
殷黎倒是不會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抱怨道,“這半年你不在,父王又不肯帶我出門,好沒意思的。”
說着,她便又想到了什麼,那神情突然就帶了幾分小小的狡黠,討好的拉着宋楚兮的手臂晃了晃,“楚楚姐姐你說要帶我去南塘玩兒的,什麼時候啊?”
最近這段時間裡,殷湛對她管得特別嚴,基本就不准她隨便出府。
想來是真把她憋壞了,她纔會從宋楚兮這裡找突破。
宋楚兮忍俊不禁,卻是故意逗她,“你不是要跟你父王回臨陽嗎?”
她不是不想回臨陽,而是大半年了,殷湛對此事隻字不提,怎麼看都
事隻字不提,怎麼看都是歸期渺茫。
殷黎撇撇嘴,有些興致缺缺的又繞回了桌子後面去,雙手交疊搭在桌面上,然後再把下巴磕在手背上,小眉頭都堆成了褶子,“我無聊沒沒意思嘛,現在七哥也不找我玩了,父王又忙。”
這段時間,京城的局面就是這樣,恐怕誰的心裡都不輕鬆。
宋楚兮心裡隱隱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也跟着繞過去,在她身後的椅子上坐下,撿起桌上她正看的一本書翻了兩眼,然後就樂了,“你這看的都是什麼?”
“從父王書房裡拿的。”殷黎道。
她對書本說不上喜歡,但也並不排斥。
“父王說,讓我識字!”隨後,小丫頭又道。
“原來是拿來識字的。”宋楚兮抿脣笑了笑,“那這上面的字你都能認全了嗎?”
“不認識的就圈起來,再去問父王。”殷黎道。
宋楚兮將她撈到自己的膝頭坐下,又摸了摸她的頭髮,將她抱在懷裡,隨手又拿着那本書翻閱。
那是殷湛書房裡的兵書,前面大半本上都已經有被密密麻麻的圈了許多字,慘不忍睹。
她隨手翻了兩頁,就將那書本扔回了桌子上,只和殷黎聊起了這大半年裡的瑣事。
殷湛回府,是在兩個時辰以後,天都黑了。
他是知道宋楚兮這一兩天就會回來的,但卻沒想到就是今天,回來之後就馬上過來了這邊。
人才走到院子裡,就聽到這屋子裡宋楚兮低低的笑聲。
大半年裡沒見,這一刻的感覺——
居然是恍如隔世?
殷湛腳下步子下意識的頓住,那一瞬間,他突然便會發現自己的心情竟又如是個毛頭小子一樣,居然會心跳加速,莫名的緊張。
“王爺?”衛恆見他火急火燎的奔過來卻又停在了院子裡,不由奇怪。
“哦!”殷湛察覺自己失態,趕緊收攝心神,“你先去吧,吩咐廚房把晚膳擺到花廳,我一會兒就過去。”
“是!”衛恆應諾退下。
殷湛又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這才若無其事的推門進了屋子。
彼時宋楚兮還抱着殷黎坐在桌案後頭,埋頭在她耳邊和她低聲的說着話。
兩個人其樂融融,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逗得誰心花怒放。
驟然聽到開門聲,兩人不約而同的擡頭看去。
“父王!”殷黎反應最快,立刻泥鰍一樣從宋楚兮懷裡滑出來,朝殷湛奔了過來。
她如今也漸漸的大了,於是殷湛便不常常的將她抱在懷裡,只摸了摸她的頭髮,“你們在做什麼?”
“楚楚姐姐回來了,她在念書給我聽。”殷黎道,臉上笑容洋溢,帶着顯而易見的甜蜜。
燈光下,小丫頭的一雙眸子更是璀璨耀眼。
殷湛看在眼睛裡,便會覺得這樣暖暖的光暈是緩慢的溢滿心間的。
宋楚兮這時候也繞過桌案走了過來。
她站在他對面三步開外的地方。
兩個人的目光相觸,都是眉眼如初。
宋楚兮的脣角彎起一個笑容,殷湛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開口道:“回來了?”
不過一句多此一舉的廢話!
“嗯!”宋楚兮笑了笑,這時候擡頭看去,才發現他身後的院子裡,天已經黑透了,“你去做什麼了?怎麼這個時間纔回來?”
“這大半個月裡,整個京城都被西疆復起一事鬧得不得安生,有個探子帶回來了一些新的消息,不過他受了重傷,爲了不引起注意,我就沒叫衛恆帶他進城。”殷湛道。
殷黎也在這裡,談論這些話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你今天中午纔剛進京,也累了,我讓衛恆傳膳了,先吃飯吧!”殷湛道。
“好!”宋楚兮沒有拒絕,剛要舉步往外走,殷湛卻又垂眸對殷黎道:“你的袖子沾了墨汁了,回房先去換了衣裳再去吃飯。”
殷黎扯了自己的袖子找了找,果然在右邊的袖子最下面找到了兩點不是很起眼的墨點。
“去吧!”殷湛一擡下巴。
殷黎也沒多想,“好!”
說完就先跨過門檻,跑了出去。
宋楚兮自然看出來殷湛這是故意支走那小丫頭的,不禁奇怪,訝然的擡頭看向了他,“你做什麼——”
話音未落,殷湛卻已經轉身,擡手合上了房門。
他沒說話,單手壓在那門板上,又沉默了下來。
宋楚兮的心裡一陣的莫名其妙,試着上前一步,擡手要去觸他的肩膀,“沅修?”
殷湛還是沒有馬上回頭,而是擡手,用掌心覆住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寬厚而溫暖,烙印在皮膚上的溫度,似乎一下子就能浸透到了血液裡。
宋楚兮的心跳,猛然間就突然加快了。
她一瞬間有些錯愕不適,下一刻,殷湛卻突然手上發力,一把捉住她的指尖,猝不及防的施力一拉。
宋楚兮低呼一聲,整個人就被他的力道帶着甩了出去。
殷湛將她拽到門柱旁邊,宋楚兮還沒穩住身子,下一刻,就面上一熱,同時呼吸一緊。
他的面孔在眼前無限放大,脣壓下來,碾壓而過,根本就沒給她任何反應和拒絕的機會,頂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迅速在所有的感官之間渲
感官之間渲染開來。
宋楚兮的腦中轟然一聲。
她有些驚慌的下意識的擡手去推他的肩膀,但是那麼遲疑又輕微一下的力道,根本就不足以撼動任何。
他含了她的脣瓣,細細品味,輾轉纏綿,不能說是強取豪奪,但就是不給她拒絕和抽身而退的機會。
一個吻,從一開始就熾熱而激烈。
等到宋楚兮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就面紅耳赤,身體發虛。
她拒絕不得他,但又確乎是根本就沒有辦法拒絕他,只略微掙扎了一下就放棄了抵抗。
他的手,原是捧着她臉頰在深吻她的,後面察覺到了她的順從,便慢慢下移,從脖子滑下去,卡在她腰際。
宋楚兮能夠清楚的感覺到他掌心在不住的升溫,那種溫度透過層層衣物烙印在她的皮膚上。
她覺得不自在,整個身體都像是着了火一樣。
可是他手下用了很大的力氣掌控她,兩個人的身體緊密的靠在一起,她更不敢隨便動作,就只是緊張的繃緊了身體,抓着他肩膀的手指關節都因爲緊張而變得僵硬了。
她的呼吸不暢,整張臉都幾乎紅透了。
殷湛能夠感覺的到,其實他有很多的情難自禁,但是在她面前,卻還是竭力的剋制,抵着她的脣瓣摩挲着,久久的無法平復下來自己的心跳。
宋楚兮靠在身後的柱子上,一動不動。
殷湛閉了眼,又緩了許久,卻還是沒有主動退開。
因爲兩人之間的空氣實在黏膩的太過熾熱了,不得已,宋楚兮只能試着用雙手去捧着他的臉頰,將他的面孔推開些許距離,沙啞着聲音道:“暖暖還在等我們吃飯呢。”
殷湛的臉孔滾燙,甚至比她的掌心更熾熱。
昏昏沉沉的燈光下,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同樣的熾熱,那種溫度,幾乎要將人灼燒到融化。
他看着她,眼底有着濃烈的化不開的情愫,就這麼樣的望了她許久許久。
宋楚兮迎着他的目光,眉頭深鎖,心跳聲卻是莫名的一聲更高過一聲。
她從來就不知道,一個人的目光居然也能有這麼大的力量,他只是看着你的時候,就像是一眼貫穿到了心裡。
她會覺得侷促,覺得緊張。
方纔他吻她時候都沒有過的緊張和無措,全部都敗露在這男人深刻凝望的目光裡。
她情不自禁的擡手,以指尖輕觸他俊朗的眉峰。
殷湛努力的壓制住狂烈的心跳和呼吸,任由她的指尖在他的面上遊走,許久之後才聲音沙啞的不解道:“你做什麼?”
宋楚兮一愣,突然就燙了似的猛然縮回手來。
她有些尷尬的閃了閃眸光,脫口掩飾,“沒事!”
說完,就推開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到一邊。
殷湛怔了怔,然後視線追逐着她的背影緩慢的迴轉身去。
這屋子裡的氣氛,實在尷尬,宋楚兮心裡亂糟糟的,就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走吧,還是先去吃飯吧,別讓暖暖等的急了,回頭——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說完,就率先推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夜裡的涼風撲面,總算是感覺舒爽了一些。
宋楚兮閉上眼,大口大口的呼吸,儘快的想要讓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平復下去。
殷湛從後面走出來,把手裡拿着的披風披在她肩頭,“夜裡風涼,當心!”
他手指,隔着披風握了握她單薄的肩膀。
掌下的力道有些重,只那一瞬間,宋楚兮便突然覺得一直狂躁不安的心跳又莫名的被安撫穩定了下來。
她回過頭去看他。
殷湛卻爲了他方纔那一瞬間的失態和唐突而有了些尷尬。
他垂下眼睛,掩飾性的咳嗽了一聲,聲音低沉道:“剛纔我——”
實在是情難自禁,但是這幾個字又好像不好意思當面說出來。
莫名的,他的面色就又有幾分不自在的微紅。
宋楚兮斟酌着,忽而深吸一口氣道:“沅修,有件事我沒提前跟你商量,過來之前,我先進宮去見了成武帝,那件事——我已經跟他提了。”
這件事,當初就是她勉強殷湛答應的,現在又由她一意孤行的先跟皇帝去說了,心裡到底也有些過意不去。
本來她還在猶豫,想等着吃完飯再跟他說的。
殷湛聞言,果不其然,十分的意外,意外到一時間整個人都愣住了,擰眉,半晌的不置一詞。
宋楚兮既然已經開了口,那就不再猶豫。
她擡頭直視殷湛的面孔,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西疆的戰事已經全面爆發,這是最好的時機,趁着現在成武帝對我有所期待也有所忌憚——雖然下午在宮裡的時候他沒有馬上應承下來,但是遲早也會答應的。天京這裡,我不想繼續留下來了,只要等到這件事塵埃落定,我們就馬上回大鄆城去吧!”
殷湛聽着她說,卻赫然發現她現在的口風和年初她離京之前的說辭都不盡然相同了。
“那麼殷紹呢?你不是也一直放不下,不想就這麼放過他嗎?”殷湛問道。
“我——”宋楚兮笑了笑,面上神色雖然有些慘淡,卻很正常,“我只是最近處理南塘的事情有些累了,想休息一陣,不願意再折騰了。何況現在西疆的事情已經起來了,雙方的衝突愈演愈烈,很快
愈烈,很快就不會不可收拾,這種情況下,還愁沒有成武帝和殷紹父子的苦頭吃嗎?前面都是我殫精竭慮的在給別人當槍使,現在風水輪流,也該輪到我來享享清福了。這邊的事,我暫時不想摻和了,我們先帶暖暖走吧,回南塘先安頓下來,然後順便等着看一看這邊京城他們各方的動作再決定要不要出手也不遲的。”
西疆整個國家被北狄皇室所滅,這血海深仇,以端木岐的爲人,怎麼都不可能善終的。
幾乎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雙方之間必定會有一場惡鬥。
宋楚兮這話說的算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殷湛太瞭解她,並不會被她這樣的理由就完全說服了。
他也不逼問什麼,只是一語不發的定定的望着她。
可就是因爲太瞭解,所以哪怕是這樣,對宋楚兮而言也會帶來無盡的壓力。
她的脣角繼續彎起一抹笑,只能妥協,“我想過了,什麼仇恨都不如暖暖重要,現在這京城裡太危險了,我不能放任暖暖繼續留在這裡。就算要報仇,我也不能讓她置身險地的。”
爲了保全殷黎,所以寧肯暫時先放棄和殷紹之間的血海深仇?
這的確是宋楚兮會做的事情。
可是——
殷湛卻能明顯的感覺到,這並非是她所有的真心話。
他一直沒有表態。
宋楚兮等了好一會兒,心裡卻越發的不安,她上前一步,“沅修——”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都聽你的吧!”殷湛道,打斷她的話。
他擡手,將她鬢邊被風吹亂的一縷髮絲整理好,面色卻有掩飾不住的憂慮,“不過你要提前做好準備,就算成武帝迫於形勢,最終會點頭答應了你的要求,可是還有別人,我們想要全身而退,還是有難度的。”
“嗯!我有準備的。”宋楚兮道,說着眼底就莫名多了幾分冷意,“殷紹那裡,他必定會想辦法阻止,但是他也有顧慮,一方面不敢太明目張膽的惹皇帝的嫌,另一方面,他心裡還對我和西疆那邊的關係起疑呢,倒是不一定就敢於採取非常手段。”
殷湛的脣角彎起一抹笑,“你都有數就好,走吧!”
他牽着她的手朝院子外面走,在她轉身的那個瞬間,眼底卻有很深的憂慮情緒漫過。
殷紹還只是其一,後面還有殷述啊,而且——
這個局面,真是的千頭萬緒。
他側目,又看了身邊女子一眼,但到底也是什麼也沒有說。
兩人去了花廳,那裡果然殷黎已經到了,一家三口吃了飯,天色已經接近三更。
宋楚兮是許久不見殷黎了,有些捨不得,又親自送了她回房去睡,直到把她哄睡了才輕手輕腳的從屋子裡退出來。
殷湛一直等在外屋裡,兩人一前一後的從屋子裡出來,又一直走到院子外面。
宋楚兮止了步子看他,“那——我先回去了?”
殷湛勾了下脣角,又擡頭看了眼天色,“這麼晚了,一定要走嗎?”
他是故意的,將這話說的曖昧不明。
宋楚兮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這其中刻意的味道,但還是耳後一熱。
她竭力的維持面上冷靜的表情,並沒有做聲。
殷湛就笑了,握了她的手,“走吧,我送你!”
他送她到門口,一路上兩個人都一句話也沒再多說。
一直在大門口的臺階上止了步子,宋楚兮方纔有些憂慮的擡頭看向了殷湛道:“這幾天宮裡應該會有消息,我們什麼事也不摻合,先——避一避?”
她似乎特別着急離開這個是非之所。
“我知道了。”殷湛點頭,又握了握了她的手,“路上小心點兒,回頭我會進宮去和他提的,別擔心。”
“嗯!”宋楚兮點了頭,轉身上馬離開了。
殷湛一直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看着她那一隊人馬出了巷子,眼底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衛恆從旁看了許久,不解道:“王爺,你怎麼了?”
“她還有事瞞着我。”殷湛道,語氣肯定,只是不見失望,卻是滿心憂慮。
他說着,就正色迴轉身來,對衛恆道:“衛霖那裡怎麼說?”
大鄆城裡的事情平息,是在八月中秋之後,本來宋楚兮九月初就可以回來了。這裡有殷黎在,她本來就應該是歸心似箭的,可是就在那個節骨眼上,她卻中途拐了個彎,先去了一趟塞上軍中。
當時她是給殷湛寫信了,告訴他,因爲西疆的事情已經鬧起來了,她不是很放心,要親自去軍中看看,佈署一下。
那一趟,她似乎也沒在軍中多做停留,只在那邊呆了三五天,然後就迅速的回來了。
她現在回來之後,也表現如常,就好像那件事完全的合情合理,所以都不特意的再跟殷湛解釋。
可是——
殷湛卻還是察覺了一些跡象。
“衛霖的回信已經收到了,說沒什麼特別,四小姐去軍中處理了一下軍務,又重新整頓了部分編制,針對西疆方面交代了他一些事情。”衛恆道:“四小姐在那邊呆了四天,然後就直接回京來了。”
但是殷湛會突然問起這件事,絕對不是偶然。
衛恆的心裡也就跟着打起了鼓,“王爺,您到底是怎麼了?您到底是在懷疑什麼?衛霖是不會說謊騙您的。”
您的。”
“不知道,我總覺得她現在有些亂了方寸,這樣反而是跟以前冷靜自持的樣子差了許多。”殷湛道,眼底都是化不開的憂慮情緒。
就是因爲太瞭解,所以有關宋楚兮,她更能領會一些別人不可能知道的東西。
可是到底是有什麼事,會讓她這樣刻意的瞞着他的?
殷湛百思不解,最後只煩躁的嘆了口氣,“進去吧!”
次日一早,沒等皇帝傳召,殷湛就在早朝之後主動進宮。
說是給皇帝請安,但實際提到的卻是請旨賜婚一事。
宋楚兮昨日出宮之後就去了殷湛府上,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也還是險些被氣出內傷來。
只是這會兒他必須要穩住宋楚兮,在殷湛主動表示願意交出臨陽的封地之後,他也就勉強點頭答應了。
殷湛從御書房出來,皇帝就又大發雷霆,鬧到找了太醫。
這天一早,雖然皇帝賜婚的聖旨還沒正式下達,但是這消息也是不脛而走,幾乎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第一時間知道了。
太子府裡,殷紹聽了高茂的稟報,一語不發,好半晌才揮了揮手,“你先去吧!”
他的面色控制如常,根本就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只是高茂沒有注意到的是他手底下的一本書,已經整個被揉皺了,不辨原來的模樣。
待到高茂出去之後,殷紹才扶着桌子緩慢的站起來。
他走到一邊的窗戶前面,將那窗戶推開,對着外面刺目的陽光,脣角揚起的笑容卻冰冷駭人。
龐生從院子外面進來,見到他這個表情,心裡沒來由的一個哆嗦,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猶豫着想要轉身出去。
但是——
還是晚了!
“你進來!”殷紹道,開口的語氣冰冷,沒有任何的起伏。
龐生無奈,只能硬着頭皮走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替本宮去辦一件事!”殷紹道。
龐生洗耳恭聽,但是聽了的他的命令之後,卻是整個人都忍不住的愣住了,“殿下您是說——”
“就按本宮的吩咐去做,成與不成,都不需要你來負責!”殷紹道,語氣不容拒絕。
龐生雖然滿心疑惑,並且對此很不看好,卻也還是點頭去了。
殷紹看着他走在院子裡的背影,脣角那個弧度就愈發明顯了起來——
殷湛和廖容紗?那兩人難道是把他當成是死的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再明目張膽的羞辱他?他怎麼可能看着他們順順利利的在一起?
皇帝賜婚的聖旨正式頒佈下來,是在半個月之後。
本來這件事是不該拖延這麼久的,只是其中因爲和西疆之間的戰事膠着不下,朝廷又損失了一座城池之後,因爲皇帝動用了大批兵力全面抵抗,雙方一時間形成對峙,僵持之餘,各自都損失慘重。
再繼續這樣下去,就只能是兩敗俱傷。
皇帝傳召臣子們一番商量,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不能這樣的硬碰硬,必須想辦法先緩和局面。
於是,討論之下就派遣了使臣前往,想要和對方的領袖當面詳談此事。
說是詳談,其實就是個議和的意思。
只是西疆起事,先對不起朝廷,這時候提這個字眼,實在無異於自打耳光,所以這消息出去,就換了個說法,以此試圖挽回朝廷那一點可憐的顏面而已。
就因爲這件事打岔,所以給宋楚兮和殷湛賜婚的聖旨就又拖延了幾天才下。
但是殷紹和皇帝都有私心,便以要在京城完婚爲理由,繼續拖延限制了宋楚兮離京的行程。
如今國難當前,殷湛當然不能在明面上袖手旁觀,於是就只能暫時緩了緩。
而朝廷派出去的使臣去了又是大半個月,最後卻沒得到明確的結果,只說西疆的監國親王表示此事茲事體大,如果皇帝真有誠意,他願意親往天京一趟,和皇帝的當面商量此事。
皇帝聽了這話,當即就又傳召了文武百官進宮商量對策。
但是繼續打下去,雖然對方得不到好處,他們也同樣沒有利益可圖。
皇帝一番思索之下,只能點頭答應了。
時下已經又是年尾,對方似乎並不想趕年關朝賀的熱鬧,只說即日便啓程進京。
皇帝對殷述多少還是不放心的,畢竟殷述的年紀小,閱歷又不夠。
於是這個差事,就自然落在了殷紹的身上。
西疆的使團進京,是在十一月中。
兩方敵對,殷紹自然不會太給對方面子,於是就適當的準備了一個下馬威,特意找了個藉口,拖延了出城迎接的時間。
本來他久久未到,對方應該或是惱怒發作,或是裝作大度,自己進城去驛館的。
可是對方卻居然不溫不火,就安心的等在了城門外面,拒不進城。
最後無奈,殷紹只能帶着禮部的官員趕了去。
彼時那城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百姓,很多人都在義憤填膺的議論指點。
外面華蓋的馬車在重兵護衛之下安然的停靠在城門外面,將整座城門都堵死了。
這是敵國親王,是挑起戰事,害得無數北狄子民流離失所的仇人。
圍觀的百姓,自是帶着一種仇視的心態,如不是對方隨行的護衛親軍看着就兇悍無
着就兇悍無比,這些百姓都幾乎恨不能直接衝上去,將這些人都給生吞活剝了。
這城門口的氣氛十分之詭異,躁動不安之中又帶着說不出的肅穆。
面對四面八方投射來的仇恨的目光,重甲加身的西疆士兵卻是面不改色,全然無視眼前的環境,器宇軒昂,這更是讓守城官如臨大敵,直到——
殷紹姍姍來遲。
“太子殿下到!”有禮部的官員高聲唱到。
“恭迎太子殿下!”守城官轉身跪地,同時偷偷將額角滲出來的冷汗擦掉。
“恭迎太子殿下!”圍觀的百姓也跟着氣勢一振,連忙也都跟着跪下來行禮,一時間呼聲震天,倒是給了殷紹空前的禮遇和擁護。
殷紹穿一身明黃太子朝服,高居於馬背之上,面容冷峻的緩緩策馬而來。
“都起來吧!”他淡淡的開口,也沒下馬,目光先是四下裡掠過一圈,然後才定格於那輛華蓋馬車的車門之上,眼底有幽暗的鋒芒一閃,冷冷道:“今日趕上城中百姓的祭典,本宮一路過來的的時候行人擁堵,讓閣下久候了,失禮!”
致歉的話,他卻說的語氣頗爲不恭。
“無妨!”馬車裡,有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侍衛上前打開車門,萬衆矚目之下,身着紫金親王朝服的男子彎身走了出來。
他那一身衣衫華貴,繡着代表西疆皇室圖騰的絕美紋路,極盡奢華之能事。
他人高高的站車轅之上,迎着正午明媚的陽光,面上笑容肆意邪魅,“太子殿下以民爲先,這是貴國百姓之福,莫說只是半個時辰,就是讓本王再多等上一個時辰也沒什麼。畢竟人有親疏內外,這些都在情理之中。”
他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立場立場,在那麼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的注視下,卻居然還是走馬觀花一般,笑容隨意不羈。
長髮如墨,眼帶桃花!
氣韻眉宇間,卻居然都是衆人熟悉的模樣。
殷紹的臉色,只在那一瞬間就慘變不已。
他是早就猜到了,端木岐和西疆餘孽有關,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會這樣的有恃無恐,明目張膽的就換了一個身份,還這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天京,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這對整個北狄皇室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挑釁。
端木岐曾經幾度進京,就算百姓們偶爾見他策馬而過,都是走馬觀花,看不清楚真顏,可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卻都與他同殿共飲過的。
殷紹心中的惱意,一瞬間就攀升到了極致,但好在他素來定力非比常人,面色馬上就恢復如常。
而他身後的一位禮部侍郎卻一時失態,衝口而出,“啊——你是——”
就算端木岐是有意尋釁,並且所有人都對他之前的身份一目瞭然,可是一旦公諸於世,也不過是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北狄皇室被人給當猴耍了。
殷紹心裡暗暗一驚,剛要出聲喝止,對面馬車上的那人已經率先開口,遙遙說道:“太子殿下,赫連纓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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