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南康公主當面指證殷湛,這怎麼看就都會是個甩不開的大麻煩。。
殷湛和皇帝之間雖然一直都不甚和睦,但對方畢竟是一國之君的皇帝,他在這人面前也沒那麼自負,不會隨隨便便就留下突破口給人攻擊。
“是嗎?”他的脣角勾起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又低頭呷了口茶,語氣漫不經心道:“怎麼聽皇兄這意思,好像是很有把握皇姐一定會當面攀咬我的?”
他用了“攀咬”這個詞。
本來就憑他和南康公主之間的關係,怎麼都應該對對方有信心,相信對方不會隨便爲難他的,可是現在他這一開口居然就乾淨利落的先和南康公主之間劃清了界限。
皇帝敏銳的意識到了事情有點不對勁,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幾分戒備之意。
而殷紹這時候卻是心頭微微一凜——
雖然就只是一個字眼上的差別,但殷湛會毫不猶豫的這麼說,這就說明他對南康公主已經提前起了戒心了。
本來他拋出來的王牌是張侍郎,並不指望着南康公主真的會當面指證殷湛什麼,顯然——
殷湛將這形勢提前打算的比他還要惡劣一些。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間,到底怎麼了?
殷紹的眉頭越皺越緊,皇帝已經冷哼一聲,“朕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一切都等南康來了當面說吧。”
殷湛垂下眼睛,繼續喝茶。
因爲這殿中氣氛實在是壓抑的叫人難以忍受,高金立站在皇帝身後半天,思忖再三,還是大着膽子開口道:“皇上,去南康公主府的人已經走了有些時候了,算時間也該回來了。”
皇帝正在低頭攏茶的動作一頓。
京兆府衙門一直是殷樑奉命在監管的,也正是因爲這樣,昨夜南康公主府裡東窗事發了之後他纔有立場光明正大的帶了人證來皇帝的面前指控殷紹。
“應該不會吧。”殷樑忙道:“京兆府衙門的人提前已經把姑母的府邸給圍住了,當時因爲姑母是天家骨肉又是兒臣的長輩,京兆府的葛大人不敢隨意冒犯,但爲了保險起見,帶這個丫頭進宮面聖之前已經叫人把公主府圍起來了。”
南康公主一個女人家,就憑她府裡的那幾個侍衛,根本就不可能掀起任何的風浪來。
而且——
她也不該是會在進宮面聖之前就鬧的。
難道——
是她反悔了。
殷樑的心裡,突然也跟着沒了底,面上卻不敢顯露,只佯裝與己無關。
皇帝想了下,就對高金立道:“再叫個人過去看看。”
“是!”高金立應了,快步走到大門口,衝院子裡招招手道:“金子,過來——”
話音未落,卻見院子外面匆匆的過來了一個人。
因爲是皇帝的寢宮,那人不敢擅自闖入,只神色焦灼的一邊擦着汗一邊和大門口把守的侍衛說了些什麼。
高金立沉吟,趕緊揚聲道:“放他進來吧。”
“是!大總管!”外面的人應了,轉眼那侍衛就小跑着奔到了眼前,正是之前被皇帝差遣去了南康公主府的御林軍校尉。
“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皇上交代你的差事呢?辦妥了嗎?”高金立輕蔑的開口。
“大總管恕罪,是奴才失職。”那人誠惶誠恐的當即跪下去請罪,“中途出了點岔子,南康公主殿下被人劫持了。”
“什麼?”高金立還沒說話,身後那殿中皇帝等人也都豎着耳朵聽,殷樑第一個就霍的扭頭看過來,確認道:“你再說一遍,南康姑母那裡出什麼事了?”
“回稟殿下,奴才奉旨去公主府請公主殿下進宮面聖,可的到公主府的時候,公主府裡已經亂起來了,公主府的管家說公主被人劫持了。”那人回道,說着都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被劫持了?”殷樑聽了這話就只覺得好笑,他笑了一聲,然後就還是覺得這是無稽之談,於是乾脆站起來,走到門口,再度逼問道:“京兆府的人不是提前就把公主府給封鎖起來了嗎?居然還能叫人闖進去劫持了姑母?到底是什麼人膽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地,這樣的放肆妄爲?京兆府的那些衙役難道都是吃乾飯的嗎?”
“殿下——”那人苦着臉,一副被雷劈了一樣的表情,“公主府那邊是葛大人親自在外面把守的,說是沒有任何可疑人等闖入,那人——那人好像是從一開始就藏身於公主殿下府中的。”
開始就藏在南康公主府裡的?
這問題就更加嚴重了。
是誰的人?殷紹的人?爲了不想讓南康公主進宮面聖來當面指證他?畢竟按照原來的計劃,南康公主要指證的人就是劉皇后的。
思及此處,殷樑的心裡就暗暗生恨。
高金立也做不了主,於是轉身朝殿中看去,“陛下——”
皇帝也爲了這變故而神色大變,只不耐煩的冷聲道:“既然是提前藏匿在南康府上的,又能能藏幾個人?總不能她闔府上下都是外人的奸細吧?讓京兆府的人出面,將賊子拿下就是。”
“陛下!”那人跪在院子裡的臺階底下,眼中神色卻分明閃躲的利害,又猶豫了一會兒方纔硬着頭皮道:“葛大人試圖周旋過了,但是那人的態度強硬,就是拒不肯交出公主殿下,還說——還說——”
那人說着,又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樣子,又開始支支吾吾。
皇帝越發的不耐煩起來,見着實在扛不住了,他方纔心一橫,底氣不足道:“那人說如果皇上想保南康長公主的性命,就——就拿宋家四小姐的人頭去換。”
說完,他就心有餘悸的拿眼角的餘光又去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宋太后的表情。
宋楚兮?怎麼又扯到宋楚兮的身上去了?
皇帝一心就只想找出意圖謀害他的那個人,事情突然演變的撲朔迷離,他就更加不悅,怒然拍案,“胡說八道!亂放的什麼厥詞?”
“皇上明鑑,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妄言。”那人趕緊磕了個頭。
這會兒就是殷紹等人也都聽的糊塗了。
“怎麼又跟那個丫頭扯上關係了?”元貴妃順勢起身,也走過來,卻是不動聲色的走到殷樑身後,悄聲道:“怎麼回事?難道是她臨時起意——”
當初南康公主找上門來要同他們合作,開出來的條件就是要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償的。誠然她給出的理由是淮南郡主的死和宋家的人有關,她要拿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償。因爲她確實是對淮南郡主疼愛有加,元貴妃母子就只當她是受了刺激才導致性格偏激了。
如果說現在她又公然威脅皇帝要宋楚兮的命的話,那難不成她是怕後面殷樑不能兌現承諾,所以臨時改了主意,要借這個機會自己逼皇帝替她動手出氣了?
殷樑的心裡大抵也是這個想法,只憂心忡忡的卻沒辦法多言。
殷湛也沒摻合這事兒,卻是宋太后淡淡的開口道:“劫持了南康的,到底是什麼人?”
“是——”那人下意識的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還是不很確定道:“葛大人一個人進去見的,說是——說是南塘宋家的大公子——”
宋承澤只是偶爾進京一趟,並且又不經常進出宮門,以這校尉的身份,不認得他是正常的。
只是這個宋承澤,明明去年年底就在戰場上戰死了,現在他又出現?難道是鬧鬼了不成?
這校尉回了話,臉上表情一直都很古怪。
“這怎麼可能?你說誰?宋承澤嗎?他明明已經死了。”殷樑暴跳如雷的大聲道。
而這個時候,他身後的整個大殿裡都是一片抽氣聲。
幾位后妃全都白了臉,神色惶恐的面面相覷。
宋太后卻居然沒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也不覺得意外,隨後又沉默了下來。
而皇帝這個時候也着實是怔愣住了,直至殷樑難以置信的回頭去看他,“父皇——”
“宋承澤?”皇帝玩味着緩慢的唸了一遍這個名字,他也覺得自己是聽了一個荒唐的笑話,但也是一瞬間,那個嘲諷的笑容就變的猙獰了起來。
所有人都不再言語。
又過了片刻之後,倒是殷湛放下茶碗,自主的站起來,抖了抖袍子道:“怎麼母后和皇兄你們都不好奇這位所謂的宋大公子是人是鬼嗎?事關皇姐的性命安全,我過去看看。”
他也沒等皇帝首肯,就先款步朝外走去。
殷樑對南康公主是有一萬個不放心的,馬上也跟上去一步,“兒臣也一起過去看看。”
宋承澤死而復生,如果在南康公主府裡出現的那個人真就是宋承澤的話,那這個人就着實膽大妄爲了,是把他這個堂堂的一國之君當猴子耍嗎?
皇帝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咬着牙,腮邊已經鬆弛了的肌肉隱約可見痙攣似的抽動。
宋承澤嗎?殷樑用在他身上的蠱難道就是這個人帶進京的?殷紹心中思緒千迴百轉,瞬間就轉了幾遍。
隱隱的,他已經嗅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然後就正色看向了皇帝,拱手道:“既然事情又已經牽扯到了宋家的那個丫頭身上,那麼父皇,就不能讓她沒事人一樣的躲清閒了吧?如果對方的目的真的就是爲了她,至少也該讓她過去露個面,也好幫忙穩住南康公主府那邊的局面。”
皇帝抿脣沉思,殷紹的脣角微微一勾,又扭頭看向了門外的院子裡,揚聲道:“皇叔你說是不是?”
公然拿宋楚兮的項上人頭去換南康公主的性命,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和殷紹再如何的想要宋楚兮死,也不能是用這種方式。
可殷湛如果想要一力承擔,直接把宋楚兮護住不叫她露面的話,他殷紹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的。
殷湛走在院子裡的腳步頓住,回頭看過來。
外面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他一身素白錦袍上面用銀線繡着的淺淺的紋路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微光,不招搖,但是那一個挺拔的背影站在建築奢華的龐大宮殿羣中間,卻異常的顯眼奪目。
看似特立獨行,卻又非是格格不入。
這是第一次,殷紹摒棄了私人敵對的立場來正視這個人的地位和他的存在,而莫名的,那一個瞬間,心裡憑空就涌現出了巨大的危機感。
他居然從沒有深究過,殷湛於他而言,除了彼此間有私仇以外,更有可能成爲一個巨大的威脅。
兩個人,隔着大片光輝璀璨的天光遙遙相對,一個站在冰冷的宮殿裡,一個站在肆意的陽光下;一個高居廟堂之上,看似高高在上,實則壁立千仞,周身都是懸崖峭壁,一個站在四野開闊的廣場上,看似兩手空空,身後卻也是宮殿林立,萬里江山大好的。
殷湛!殷湛!
這個人,他居然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成爲自己面前的阻礙,也雖然就目前爲止還不見端倪,但也就是從這一天的這一刻起,殷紹就切切實實的對這個人的存在重視了起來,甚至是將他擺在了殷樑和殷述那些人之上的。
身後的皇帝,面色陰沉,他不關心南康公主的死活,也不在乎宋承澤和宋楚兮之間的私怨已經演變到何等如火如荼的地步,現在他就只需要一個交代,一個結果。
“朕不管你們誰要去辦這件事,馬上去南康公主府將此事了結之後把南康帶進宮裡來見朕。”皇帝不耐煩的冷聲命令。
他沒有駁回殷紹的請求,雖然只是因爲不在意,但卻也等同於默許了。
殷湛也沒說什麼,重新轉身走了出去,而這個時候,殷樑心急如焚,早一步已經先奔了宮門。
這件事,殷紹也有自己的猜測需要去證實的,就也站起來道:“兒臣也有點不放心南康姑母,一起跟着過去看看。”
皇帝自然不會反對。
待到殷紹等人相繼離開之後,皇帝的目光才移到了宋太后的臉上。
宋家的人惹出來的亂子,他絕對不會姑息,但是礙着面子,先也只是沉重的嘆了口氣道:“昨夜擾了母后的清夢,是兒子的不是,南康公主府那邊的事情估計要鬧上一會兒的,母后先回去休息吧,回頭等有了消息,朕再命人過去告知您。”
“皇帝的氣色不好,也先緩一緩吧。”宋太后也不堅持什麼,站起身來。
她並不就宋楚兮和宋承澤的事情發表意見,反而沒事人一樣的被莊嬤嬤扶着直接就走了出去。
步調從容,而優雅。
皇帝從後面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莫名陰冷的變了又變,過了一會兒才黑着臉一揮手道:“閒雜人等都先退下吧。”
“是!”一衆的后妃如蒙大赦,謝恩之後就趕緊的散了。張侍郎和南康公主府的那個宮女則是被高金立命人分別帶下去看管了起來。
這事情暫時算是告一段落了,高金立想着卻不很放心,稍後就又招了金子過來吩咐道:“南康公主府那邊你也跟着去,有幾位殿下在,那裡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用搭手,只管將你看到的回來告訴就成。”
殷紹和殷樑那兄弟兩個見面就互掐,到時候給出來的消息肯定有誇大和扭曲的地方,而殷湛那人——
還是不指望的好。
所以這邊他還是要派自己人跟着過去親眼見證了才能如實向皇帝回稟。
“明白。”金子機靈的點點頭,轉身就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這邊皇宮門口,殷湛和殷紹出來的晚了一步,彼時殷樑已經先一步帶人離開了,而殷湛和殷紹則是走了一道的。
雖然事關南康公主和宋楚兮兩個人,殷湛卻好像並不着急,反而觀光一樣的款步打馬前行。
殷紹與他並肩走在一起,也是不緊不慢,等到拐過了第一個街口的時候殷紹就先嘲諷的笑了,“一邊是南康公主,一邊是宋楚兮,在別人看來絕對是兩難的處境,可是皇叔你此刻卻還是如此鎮定,看來是一早就做好了選擇了?”
殷湛難得好興致的側目看了他一眼,“怎麼,你不急着去追懷王,相對而言,反而是對本王的事更感興趣?”
“京兆府尹雖然是他的人,可宋承澤不是啊,就算我給他佔盡了先機,他也不見得就能控制住局面。”殷紹道,完全的無動於衷,只又繼續道:“只是皇叔你難道也不急嗎?宋承澤如今已經是條走投無路的喪家之犬了,讓老三把他逼急了,他要傷了誰或者損了誰的,皇叔你就不爲難?”
隨行的儀仗都落在後面三丈開外,兩人不大聲爭執的話,這談話倒是不會被人聽了去。
殷紹心裡既然有了自己的猜測,他言辭之間暗示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宋承澤藏在南康公主府?就算他不知道對方身受重傷的事,可這天底下這麼多的地方他不選,卻偏偏選在了南康公主府?再加上南康公主的種種舉動和作爲,如果殷紹還看不出來這其中的牽扯和貓膩,這麼多年他就真的白混了。
南康公主和宋承澤?
這兩個人居然攪和到一起了?也無怪乎他從一開始就沒往這方面想了,因爲這件事怎麼看都荒唐的很。
殷湛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沉默不語。
殷紹也不太在乎,又再彎了下脣角道:“聽說昨夜宋家的那個丫頭又去了皇叔府上做客,皇叔既然沒有將她拒之門外,那麼在南康姑母和她之間的選擇也就一目瞭然了。這算什麼?衝冠一怒爲紅顏嗎?”
殷紹說着,不禁扭頭深深的看了殷湛一眼,意味深長道:“恕我直言,我可一直覺得皇叔你不該是這樣的人的。”
就算當初殷湛爲了迎娶殷黎生母的事情拒不妥協,殷紹都一直以爲那裡面其實是爲了和皇帝較勁的成分居多,而並非就是他在女人的事情上有那麼放不開。並且這一次對宋楚兮,他這維護的實在是有些突兀了,怎麼都叫人覺得不可理喻。
“本王該是什麼樣的人?”殷湛聞言,倒是好心情的也是扭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爲人冷淡,目光素來清冷,以前殷紹和他見面時大多就只是寒暄而過,但這一次細看之下卻發現他那眸光並不是用簡單的“冷淡”二字所能囊括的,那所謂的冷然不過就是一種最膚淺的表象,淡泊之外,更是深沉無邊的,又兼具着許多複雜的東西在裡面。
冷淡,嘲諷,敵意……
殷紹的心中下意識的警覺,隨後殷湛居然是勾脣一笑,淡淡的繼續道:“既然你對本王的爲人這麼感興趣,那倒也不妨拭目以待,留着後面再慢慢品。”
這是什麼意思?當面宣戰嗎?
殷紹的臉色微微一變,面孔突然就變得十分嚴肅了起來,沉聲道:“皇叔這是在對我暗示什麼嗎?”
殷湛的脣角彎了彎,移開了視線,但笑不語。
一隊人馬仍是不急不慢的前行,殷紹心裡的那個疑團卻越發膨脹了起來,塞在心口,有許多的話,都讓他不吐不快。
“就算是和父皇之間嫌隙已深,皇叔你也從來都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既然今天你都把話撂在這裡了,那麼不如咱們索性就一次說個明白。”微微的吐出一口氣,殷紹也把目光移向了正前方,“前面幾次發生的事,我尊你是長輩,一直都沒有深究什麼,可有些事卻是可一可二不可再的……”
“所以這一次你就順水推舟,用了懷王給你製造的機會,先下手爲強了?”殷湛出聲打斷他的話。
“火燒我的浮屠塔,又公然在宣王府裡對我下了狠手,皇叔你難道還指望我會一直的坐以待斃?”殷紹道。
既然已經決定要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了,他也反而冷靜了下來。
浮屠塔裡發生的暗殺事件他雖然一直沒有拿到確鑿的證據,但是縱觀整個京城,也就只有殷湛是有心有力做這件事的了。
以前他還找不到理由解釋,並且現在也可以說的通了——
是爲了宋楚兮。
前一次浮屠塔裡發生的事,很難找到線索牽扯到宋楚兮身上,但在宣王府讓他遭受重創的那一次卻剛剛好是在宋楚兮被重傷之後,殷湛這報復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
這些事從來都不是秘密,只要有跡可循,就遲早要被追查出端倪來。
殷湛也不否認。
殷紹就又側目看了他一眼,“你跟宋楚兮之間的私事我不過問,不過凡事必有因果,你總不見得就是平白無故的就對她生出好感,並且出手袒護的吧?因爲那個丫頭與我爲敵,正合了皇叔你的心意,所以你就順勢跟着也利用了她一把?”
如果說殷湛是喜歡宋楚兮的,那就太沒有道理了。
不管他再說什麼,殷湛卻都保持緘默了。
殷紹看着他,眼底的光芒越發內斂又冰涼,又過了好一會兒,見殷湛是真的沒打算開口,他卻又突然說道——
“你以爲顏氏的底細我就真的永遠也查不出來嗎?”殷紹問道,卻是個篤定的語氣。
這個人的心思縝密,果然已經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殷湛心裡的那根弦微微緊繃了一下,但是殷紹入微的觀察之下卻沒有從他的神情之間看出任何的破綻來。
他的樣子,鎮定自若,居然也沒有因爲這件事被翻出來而覺得絲毫的意外。
殷紹突然有些拿不準他的心思了,不過既然已經起了話茬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飛快的收攝心神,他就又繼續說道:“那夜襲擊浮屠塔的真正目的你是衝着楊平去的,對吧?皇叔你要滅他的口,多得是手段和機會,卻偏偏要冒險叫人闖進浮屠塔裡去殺人放火,攪和的天翻地覆,是爲了混淆視聽,以便於誤導我的判斷。可是楊平那段時間就只在忙那一件事,你早不動手晚不動手,非要等到他回京覆命的時候才動手,說你不是衝着他的都沒人信。”
起初的一段時間,他的確是被誤導了,以爲闖進塔裡的人的目的就是爲了燒燬他存放在那裡的秘密檔案,但是等到時過境遷之後,聯繫到楊平出事前後發生的一些事,突然就起了疑心了。
顏玥對殷桀的好,本身就超乎尋常,如果再聯繫之前發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把所有的蛛絲馬跡串聯起來,浮屠塔事件的真相還原出來就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是爲了向我求證什麼的。”殷湛這纔不冷不熱的開口,語氣閒適,卻是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
“皇叔你做都做了,難道還屑於矢口否認嗎?”殷紹卻是不答反問。
殷湛抿抿脣,似是思索了一下,居然又沒了後話。
“皇叔你就不擔心我會對顏氏怎樣嗎?”殷紹又問。
“你要做什麼事的時候還需要先來詢問本王的意見嗎?”殷湛同樣回了他一記不軟不硬的釘子。
殷紹這個人的心機是出了名的深,就算成婚後的那幾年裡他和廖容紗直接接觸的不多,沒有懷疑到那上面去,但廖家的家譜就擺在那那裡,只要他去查,那麼憑着他那份細密的心思,應該很快就會明白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當初宋楚兮若不是勸不動顏玥跟着她一起走,也不會冒險還把顏玥留在太子府裡,等着這有朝一日的東窗事發。
殷湛的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也好在是目前爲止殷紹還有要拿顏玥開刀的理由,畢竟在他的府邸裡,有那麼個人能幫着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殷桀,對他而言就可以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有關顏玥的真實身份,殷紹雖然自信已經覈實了,但他手裡卻也沒有任何的一個人證或者物證能證明這件事。當然了,他要動顏玥這樣一個女子,也不需要什麼證據和理由。
總之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如今都已經變得相當棘手了。
殷湛心裡打算着,回頭需要和宋楚兮再重點提一下這件事,殷紹就又再次開口道:“我現在比較好奇的是皇叔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爲了她嗎?”
這個“她”,指的就是前世的廖容紗了。
殷湛的眼底有一線幽暗的光芒一閃而逝,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有多憎惡眼前的這個人,那種感覺甚至強烈到聽到和那女人有關的字眼兒從殷紹的口中被提及,心裡都會覺得莫名的惱火。
這個人,因爲政治目的和私人利益,奪他所愛,最後又棄若敝履的譭棄,而自始至終,在這件事上面他又是一直的無能爲力。
他曾經只是痛恨自己的無爲,現在才發現,對殷紹也是一樣,幾乎有一種衝動,想要用這世上最殘酷的手段將他殺死。
從來就沒有這樣放不下的去痛恨過一個人,可是這冰冷無情的北狄皇室卻一而再的叫他深惡痛絕。
殷湛轉頭看向了他,臉上表情依舊冷淡的說道:“如果要說是爲了她,你覺得你現在還能完好無損的在這裡嗎?”
殷紹是怎麼都沒想到他開口就會說出這麼句殺氣騰騰的話來,詫異之餘不由的微微怔愣,然後緊跟着下一刻,他就洋洋灑灑的笑了出來,晃了晃手裡的馬鞭道:“皇叔在說什麼?那可是我的家務事啊。”
這句話,挑釁的意味非常明顯,似乎——
是在刻意的試探什麼?
殷湛縱使心裡再怒,也不會中他的計,緩了一下就又繼續漫不經心道:“不過都是上輩子的舊事了,你有興趣要論,咱們也要改天了,現在可不是時候。”
殷紹欠着他的,是宋楚兮和殷黎母女兩個人的命,這筆賬可是要回頭仔細算的,萬也沒有這樣倉促解決的道理。
前面再拐過街角就是南康公主府了,人多眼雜,殷紹也就只能壓下了話茬。
其實早在當年的時候,他的確是沒懷疑過廖容紗的身份上會有問題,貴女風範,禮儀規矩,人前人後她都做的很好,那樣的教養,並非一兩日之內就能素成的,再加上她和廖弈城是孿生兄妹,樣貌相像,就更是沒有叫他懷疑的理由。可是就在最近,爲了查顏玥的事,他讓人找來了廖家的家譜,比對之下揣測到了顏玥的真實身份,而如果當初那丫頭絮兒的一聲“大小姐”喊的不是空穴來風的話,那就只能說明當初嫁給他的女人的身份上存在着很大的問題。
廖容紗被賜婚給他,廖弈城就剛要不幸罹難,再加上那所謂的兄妹兩個人的長相——
一番推論之下,殷紹卻發現他意外洞悉到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廖容紗的身世明瞭了,顏玥的來歷也有跡可循,那個女人居然有那樣的本事,欺君罔上不說,還從一開始就將他騙的團團轉,她當真是好本事。
這段時間裡,殷紹就越發的對此事耿耿於懷,一則爲了廖容紗瞞天過海的欺瞞而惱怒,另一方面就不由的想到了殷湛。
如果他的推斷都成立的話,那麼當初那女人在北川軍中服役的三年一直都和殷湛交往過密,以殷湛的眼力和精明程度,應該不會好無所察吧?
不過因爲據說殷湛那時候就已經有了一個女人了,他倒是沒往那方面想,但不管怎麼說,那兩人之間也該有交情在,所以這樣也就能把殷湛血洗浮屠塔的事情合理的解釋過去了——
是爲了顧念當初的同袍之情,他纔對顏玥出手袒護的?
因爲楊平是在會回京覆命的時候被殺的,也就無怪乎殷紹會只當殷湛就是臨時起意,而並非是對和廖容紗有關的事情一直的盯着。
殷紹這會兒對殷湛忌憚的很,可以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防備着的。
拐過街角,前面赫然在望的就是南康公主府了。
因爲府裡出了事,京兆府的所有兵力幾乎全部被集中在了這裡,將這整座府邸裡三層外三層的給圍住了。
殷湛和殷紹一行過去的時候,剛好宋楚兮的車駕也到了,只是出人意料,護衛她的車隊與她同行的人居然是殷述。
殷湛的眉心隱約一跳,殷紹就更是目光一沉,明顯的不悅。
那邊殷述輕快的翻身跳下馬,轉身宋楚兮也剛好從馬車上下來。
“康王殿下,宋四小姐。”京兆府尹趕緊迎上去打招呼,雖然宋楚兮是當事人,他的目光最後卻停在了殷述的臉上——
這小活祖宗現如今可還被皇帝勒令閉門思過呢,他要溜出來不打緊,現在堂而皇之的晃悠到自己面前來了,這葛大人就有點壓力了。
“你這麼看着本王做什麼?南康姑母是本王的長輩,她這裡有事,本王就不該過來看一眼了?”殷述眉頭一挑,語氣很衝。
“殿下言重了,微臣——”京兆府尹趕忙躬身賠罪。
宋楚兮不經意的一擡頭,恰是瞧見殷湛一行從另一側的街角拐過來。
他居然是和殷紹走在一路的,雖然兩個人的樣貌都出挑,但是宋楚兮看在眼裡就是覺得彆扭。
“兩位殿下也來了?”宋楚兮率先開口打招呼,只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態度也格外的穩重些。
殷述兩人也循聲望去,先是葛大人上前行了禮,然後殷述就笑嘻嘻道:“太子哥是奉命來處理南康姑母府上的事嗎?怎麼十一皇叔也來了?”
眼前的這兩個人,一個是對頭,一個是情敵,也是難爲這熊孩子居然可以這樣收放自如的應對了。
“昨晚宮裡出事都不見你,這會兒你倒是過來這裡了。”殷紹表面和氣的調侃了一句,然後就擡頭看向了公主府的門匾,揶揄道:“不過這次小七你還真是猜錯了,雖然我也來了,但今天這裡恐怕還真輪不到本宮來主事的。”
宋楚兮和殷述是從宋楚兮的住處直接過來的,並不知道之前宮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就都不解的皺了眉頭。
然後葛大人就提醒道:“懷王殿下先一步過來,已經進去了,兩位殿下也要一併過去嗎?”
“來都來了,難道就在門口看着嗎?”殷紹道,率先舉步走了進去。
宋楚兮站着沒動,殷湛走過來,就也是先在她的面前頓住了腳步,淡淡的開口囑咐道:“一會兒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只從旁看着就好,省的事後再惹一身腥。”
宋楚兮扭頭也去看了眼南康公主高懸的門匾,目光之中卻帶了幾分無奈的嘲諷,然後重又對上殷湛的目光道:“宮裡出什麼事了?她是打算孤注一擲,提早對你出手了嗎?”
南康公主並不是蠢人,雖然在宋承澤的事情上她一度走火入魔行事偏激,但這並不代表她就看不清楚形勢。殷紹既然能穩穩的抓住皇帝的心理,禍水東引,把所有的矛頭都直指殷湛,南康公主在出手佈局的時候更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畢竟說她和劉皇后串謀的理由還是牽強,反而她和殷湛的關係親近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以她的處境,她沒辦法自己出面挑出這件事來,所以才繞了個彎子,借了殷樑的手來發難,然後等着看殷紹出手攻擊殷湛。
“涉及到巫蠱之術,她沾上身了,本身就沒活路可走,她要對我先下手爲強是真的,但至於真正的目的……”殷湛勾了下脣角,話卻沒有說完,“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