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南平公主拽着晉安郡主回京以後,片刻不停的馬上進了宮。
把守宮門的侍衛見到晉安郡主是一身狼狽被綁着回來的,都不由的大爲驚詫,“公主……您這是……”
“全都給本宮讓開!”彼時已經臨近傍晚,南平公主滿面的怒容,揪着晉安郡主就往裡走,一面給近身的女官吩咐道:“去問一下,父皇這會兒人在哪裡。”
想着晉安郡主險些要將她害慘了,後怕之餘,南平公主就更是心中義憤難平。
“是!”那女官小聲的應了,先小跑着進了宮門。
南平公主換乘了軟轎往宮裡去,半路上卻聽那女官回來稟報,說皇帝的頭風發作,正在寢宮靜養,不由一愣,“父皇病了?”
她到底也是不得寵的,這時候便有些猶豫。
“是的!”那女官回道:“說是早朝上擡着和懷王因爲江北的雪災的賑災事宜爭執,惹惱了皇上,皇上一氣之下頭風就又發作了。”
女官說着,便就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又湊近她身邊一點,小聲的提醒道:“奴婢特意問過了,高總管有特別傳下話來,說是沒什麼就儘量不要叫人過去打擾了。”
南平公主皺了眉頭。
她這遇到的可算是件天大的事情,但是皇帝頭風一旦發作,最忌諱的就是有人吵鬧煩他,如果現在貿然過去,再讓他動怒,就保不住她要遷怒自己了。
被綁縛了雙手跟在後面的晉安郡主聞言,脣角卻是不易察覺的微微牽起一個弧度。
皇帝不會這麼巧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病下的,雖然惹到了殷湛,這次的事轉圜的餘地不大,倒也不難看出那人還是有意維護她的。
她也不說話,只是靜觀其變。
南平公主畢竟是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猶豫了許久都拿不定主意。
她那女官等在旁邊,想了想,就提議道:“公主,既然皇上龍體違和,那咱們便去皇后娘娘那裡吧?由娘娘出面也是一樣的。”
劉皇后現在的脾氣雖然變得陰晴不定,但是作爲後宮之主,她的威儀卻是不容小覷的。
南平公主隱隱有些心動,“好!”
說着,便惡狠狠的回頭瞪了晉安郡主一眼,一揮手道:“走!改道去鳳鳴宮。”
卻是未曾察覺,晉安郡主的眼底掠過一抹冰冷諷刺的笑。
侍衛們押解着晉安郡主,改道往鳳鳴宮的方向走,一路上暢通無阻,卻在鳳鳴宮赫然在望的當口,背後一個冷澈清明的女聲突然響起,“公主殿下請留步!”
南平公主一愣,詫異的回頭看去。
程妡一路快步行來,脣角帶一點若有似無的笑。
晉安郡主見到來的是她,心裡便是咯噔一下,生出一種極度不安的預感來。
“你們也這麼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爲你要晚一點呢。”南平公主道,然後又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事情有點奇怪,就又問道:“咦,你是怎麼進宮來的?”
程妡只是個外臣之女,按理說是沒有隨便出入宮門的權利的。
“說來也巧,我本來是要遞牌子請見皇后娘娘的,剛好太子殿下的一位侍妾陪同皇長孫進宮來覲見皇后娘娘,她倒是好心,聽了我的來意,就帶着我一起進來了。”程妡笑道,隨後解釋,“不過他們換了轎子,走在後面,我急着找你,就先一步過來了。”
“陪着皇長孫來的嗎?那就是顏氏了?”南平公主沉吟一聲,倒是沒有用多少在意。
程妡就已經稍稍正色看了眼鳳鳴宮的方向道:“公主殿下不該是去就見皇上的嗎?怎麼反而帶着人往鳳鳴宮這裡來了?”
“父皇病了,我怕打擾他,所以……”南平公主擰眉道。
“可是公主,事關宣王殿下,還險些鬧出了人命,這已經遠不是你們皇家內院的家務事那麼簡單,雖然公主您對皇上是一片孝心,可這件事……如果報到鳳鳴宮,怕是最終只會叫皇后娘娘爲難吧?”程妡委婉的提醒。
南平公主想了想,但她到底也是懼怕去觸皇帝的黴頭的,只就遲疑不語。
這件事,絕對不能扔到皇后的手裡,皇后手中的全力畢竟有限,而且她現在的爲人又極端的偏激,最後事情恐怕只會失去控制。
程妡的意圖十分明顯。
晉安郡主的目光陰了陰,忽而脖子一梗,揚聲道:“程妡,你這是在暗諷皇后娘娘無能嗎?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跑到宮裡來撒野,口出狂言?”
她的聲音故意提的很高。
前面再不遠就是鳳鳴宮的大門了,本來他們這一行人就不在少數,早就引起了那邊守門的侍衛和內監的注意,此刻晉安郡主又刻意嚷嚷,那邊馬上就有一個管事的太監快步走了過來。
程妡的目光微微一凝。
晉安郡主早就看出來她的精明,和南平公主根本就不在一個段位上,便也不再回避,只就挑高了眉頭,頗具得色的衝她一揚眉。
南平公主還在猶豫,那管事太監已經快步行來,不悅叱道:“鳳鳴宮重地,不得喧譁。”
然後又好像是纔剛看到來人是南平公主一樣,趕緊陪了個笑臉,賠罪道:“原來公主殿下,是奴才眼拙,殿下莫怪。”
“公公,麻煩你去通報一聲,南平公主和本宮想求見皇后娘娘,又見事情,得要娘娘給公斷做主!”晉安郡主搶先說道。
“這是……”那太監這才發現她居然是被五花大綁着給拽過來的,嘴巴一時嘴巴張的老大。
趙王畢竟是皇帝的親兄弟,地位尊貴,晉安郡主又是他的掌上明珠。
那太監也容不得多想,只當是兩個少女之間起了衝突纔會這樣,再不敢怠慢,轉身就要往回跑。
程妡的目光微微一凝,不動聲色的果斷一擡腳。
“哎喲!”那太監始料未及,一下子撲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晉安郡主的目色一寒,厲聲叱道:“程妡你好大的膽子……”
話音未落,程妡卻已經自主的上前,彎身將那太監拽起來,關切道:“這石子路坑窪不平,公公當心些。”
晉安郡主的話被她阻斷,程妡卻不敢大意,轉身一把握住南平郡主的手腕,用力的捏了捏,“公主,事關晉安郡主,回頭趙王妃愛女心切,必定要進宮來哭訴的,您這不是叫娘娘爲難嗎?”
說話間,她意有所指的用力握了握南平公主動手。
南平公主的心口一緊——
劉皇后實在不是個足夠大方的人,對後宮嬪妃十分之嚴苛,除了太子殷紹之外,她對皇帝的其他子女其實都是視爲眼中釘的。如果趙王妃進宮求情,劉皇后一定會大事化小的。
這會兒她算是徹底明白過來程妡特意趕來阻止她的原因所在了。
“哦——”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南平公主剛要改口,身後的御花園方向就有一隊儀仗逶迤而來。
卻是,元貴妃。
到底還是晚了。
着實程妡的爲人鎮定,此時也忍不住的倒抽一口涼氣。
“這裡是怎麼了?”元貴妃聲音慵懶的說道,轉眼已經走到了近前,她鳳目微挑,掃了眼被綁着的晉安郡主,臉上倒是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然後就看向了南平公主。
南平公主對她也有種天生的畏懼,不由的臉色一白,倉促的垂下眼瞼,“見過貴妃娘娘。”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元貴妃叱道:“不知道前面就是鳳鳴宮了嗎?”
“娘娘,我……”南平公主被她一斥,腳下幾乎就要站不穩了。
晉安郡主卻是鎮定自若的開口道:“貴妃娘娘,我和南平公主還有文馨公主之前奉命陪同程大小姐去行宮遊玩,中途出了件天大的事情,現在正急着向皇后娘娘稟報,既然貴妃娘娘遇上了,那麼就斗膽請貴妃娘娘帶着我們過去吧,也省的我們唐突,驚擾了皇后娘娘。”
程妡在元貴妃的面前根本就說不上話,南平公主雖然有立場說話,但是又被唬住了。
元貴妃卻是不曾多問,只點了下頭。
這邊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卻沒有人注意到鳳鳴宮大門另一邊的御道上已經有人擁簇着兩頂小轎到了。
一行人在那門口滯留片刻,有人跑了進去,不多時鳳鳴宮裡就又往這邊快步走過來一個人,卻是——
樑嬤嬤。
“貴妃娘娘?”樑嬤嬤面色肅然的快步走過來,“您怎麼在這裡?是來看望皇后娘娘的嗎?”
元貴妃的眉心隱約一跳,樑嬤嬤會驟然出現,她已經意識到事情有變,心中不由的警惕起來,“本宮——”
然而她話音未落,樑嬤嬤就已經冷冷的看向了南平公主等人,她也不是針對誰,只是突然變臉,嚴厲的斥責道:“幾位小主子怎麼還在這裡閒逛?京兆府尹方纔入宮,說是接到報案,文馨公主下落不明,皇上那邊正在大發雷霆,幾位不趕緊過去說個明白,還在這裡做什麼?”
衆人聞言,俱是一愣。
程妡是最爲心思清明的,她很清楚,方纔她趕着進宮的時候都還沒聽說京兆府尹進宮面聖的消息。當時她臨時起意,想着南平公主這裡別是要變故,就趕了來,殷湛那邊大約也是同樣的想法,隨後就讓衛恆追來,本來如果不是在宮門口遇到了顏玥和殷桀一行,其實衛恆是準備用殷湛的令牌進宮阻止的。後來剛好在宮門附近遇到了太子府的人,衛恆就臨時沒有露面。
而如果京兆府尹是晚於她進宮的,那麼鳳鳴宮就絕對不可能這麼快就得到了他進宮的消息。
元貴妃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不疑有他。
她的面色略有幾分僵硬,“是麼……”同時心中卻是暗恨——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按照預期,是應該要等到南平公主一行進了鳳鳴宮之後皇帝那邊纔會有動靜的啊?
元貴妃的計劃被打亂,心裡突然就有些沒了底氣。
程妡卻唯恐再起變故,當即便是微微一笑,“我們進宮,本來也就是爲了向皇上稟明此事的,嬤嬤莫惱,我們這邊過去。”
說完,他就又用力的握了下南平公主的手。
南平公主定了定神,想着要去見皇帝還有點頭皮發緊,只沒什麼思想的點了點頭,“哦!我們走!”
晉安郡主面上略有幾分憂慮之色,她卻知道樑嬤嬤在劉皇后面前的地位,根本也不沒辦法做無用功。
一行人轉身又往皇帝寢宮的方向行去,臨走,程妡卻是忍不住的回頭——
鳳鳴宮的大門口,被一羣人擁簇站在那裡的女人似乎也正望着這邊。
這是太子殷紹針對元貴妃母子這一場陰謀的反擊嗎?
不過……
他的這個侍妾,倒是很有幾分機敏應變的能力的。
目送了一行人走遠,樑嬤嬤就收回目光,看向了元貴妃,“貴妃娘娘要進去坐坐嗎?剛好皇長孫剛進宮來給我們娘娘請安了,正熱鬧呢。”
元貴妃哪裡有這個心情,只倉促的扯了下嘴角,“既然是桀兒進宮了,本宮就不打擾皇后娘娘他們祖孫共享天倫了,我改日再來。”
樑嬤嬤屈膝福了福,元貴妃轉身離開之後,她的目光突然就變得森冷,面無表情的轉身回了鳳鳴宮。
彼時的鳳鳴宮裡,劉皇后見到殷桀過來,一直不怎麼好的心情纔有了幾分明朗。
“桀兒來了,到皇祖母這裡來。”她招招手,勉強展開一個笑容。”
“桀兒給皇祖母請安。”殷桀規規矩矩的上前行禮。
劉皇后從榻上坐直了身子,擡手摸了摸他的頭,“有幾天沒見,你又長高了。”
殷桀是個靦腆的孩子,平時就話不多,只安靜的垂下眼睛。
這個時候,樑嬤嬤已經匆忙的自外面進來。
劉皇后不經意的擡眼,看到她是從鳳鳴宮外頭進來的,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帶了幾分疑慮。
顏玥也回頭看去,正色問道:“嬤嬤,怎麼樣?打發他們了嗎?”
“是的。”樑嬤嬤點頭,“南平公主幾人已經去面見皇上了,元貴妃也回去了。”
“怎麼?”劉皇后不解的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顏玥使了個眼色,樑嬤嬤就先把殷桀帶着去了後殿。
“到底怎麼了?南平他們不是——”劉皇后滿頭霧水,卻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的。
“行宮出事了。”顏玥說道,也不和她繞彎子,“太子殿下也是今天下朝之後纔得到的消息,是懷王串通了晉安郡主,利用去行宮的機會暗殺了宣王。”
“你說什麼?”劉皇后一下子拍案而起。
也不怪她會對這個消息這樣的接受無能,殷湛是什麼人,誰都知道,就算這些年殷紹他們兄弟幾個再如何的爭鬥,可卻是沒人會輕易去碰殷湛的。
現在殷樑會突發奇想不說,居然還是暗殺?
“那殷湛他——”劉皇后怎麼都想不通,勉強定了定神,就只問了最關鍵的。
“宣王沒事,已經回京了。”顏玥道,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輕聲的安撫,“皇后娘娘您先彆着急,懷王會突然對宣王出手的原因雖然不明,但他既然沒能得手,這對我們老說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顏玥說着,就深深的看了劉皇后一眼。
最初的時候劉皇后也只是太過意外所以纔會失態,此時冷靜下來,腦子裡也清楚了不少,她緩緩的坐回榻上,若有所思道:“紹兒的意思是……利用這才的機會,坐山觀虎鬥,借殷湛的手,鋤掉元氏母子?”
惹上了殷湛,元貴妃和殷樑的確是有的麻煩了。
思及此處,劉皇后的心裡也不免先有了一絲絲的快意。
她的脣角彎起一個冰冷的笑。
顏玥只就視而不見的繼續道:“殿下推斷,懷王他們肯定也不會束手就擒,今天他故意在早朝上挑起話題,還同殿下爭執不休,一直把早朝耽誤到了正午時分才散。這一次行宮那邊的行事,懷王應該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居然把咱們殿下的耳目也全部矇蔽了,殿下下朝之後覺得他今天的舉止反常,讓蔣成海親自去查,這才知道行宮出事了。具體的經過還不好說,只知道文馨公主不知道爲什麼,昨天夜裡就倉促返京,可是在路上出了意外,下落不明。然後宋家四小姐離開行宮,宣王后面也被人引了出來,晉安郡主帶人沿路設伏,對他們下了黑手。”
這一天一夜裡面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幾句話就能囊括的,想到晉安郡主必定是殷樑的人之後,殷紹其實也沒對顏玥解釋的太多,只吩咐她帶着殷桀進宮,無論如何,只管阻止了劉皇后插手此事就行。
這個時候,樑嬤嬤安置好了殷桀,又從後殿走了出來,聞言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憤恨道:“說起來,方纔真是好險,文馨公主下落不明,方纔元貴妃想把南平公主一行人引到娘娘這裡來,難道是想……”
顏玥的心思也是玲瓏,也將那母子兩個的打算給揣測的差不多了,“之前文馨公主一直都是在皇后娘娘這裡住着的,不過她到底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娘娘肯定不會追究。而且在晉安郡主的立場不明的情況下,娘娘只看着趙王的面子,也只會是維護於她的。方纔我過來的時候,京兆府尹已經進宮去面聖了,一旦娘娘先維護了晉安郡主,回頭到了皇上面前,總不能自己打臉,這樣一來,騎虎難下,便就只能是替元貴妃和懷王出力,和晉安郡主一起指責宣王殿下的過失了。”
比起殷湛,趙王的人緣實在要好上太多,那晉安郡主又是個心思周密巧燕善變的主兒,在劉皇后對宮外的情況不明的前提下——
她肯定不會對文馨公主的下落怎樣的關心,並且殷紹雖然沒告訴她自己和殷湛仇怨已深,卻是暗示過她,殷湛這個人會對他們有所妨礙,眼見着踩倒殷湛的機會擺在眼前,她必定不遺餘力的維護晉安郡主,和晉安郡主一個鼻孔出氣的。
“那母子兩個,真是異想天開,打的好一手的如意算盤。”劉皇后心裡堵了一口氣,陰測測的冷笑出聲。
雖然沒有掉進了圈套裡,這也掩蓋不住她險些被元氏那個賤人暗算了的事實。
“好在是殿下多想了一步,也算有驚無險了。”顏玥欷歔着輕聲說道。
可是行宮那裡,這一天一夜之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殷樑既然下手了,那就必定全力以赴,殷紹在她面前也沒提過宋楚兮的消息,卻不知道她有沒有事?
顏玥的心裡亂糟糟的,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卻又不敢將情緒外露。
劉皇后斟酌了一下,就對樑嬤嬤道:“叫人去盯着看看,皇上那邊有什麼情況都及時過來回稟,本宮倒要看看,元氏母子準備怎麼在殷湛的手裡把這個彎子給強行掰回來!”
想必,這會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吧?
皇帝寢宮。
以南平公主爲首的一行人跪在正殿裡,個個眉眼低垂,老實本分。
皇帝本來正在小憩,他在朝堂上被殷紹和殷樑兄弟兩個吵鬧的頭疼,回來之後也半天沒緩過勁來,一直都睡的不安穩,本來高金立是不敢隨便叫醒他的,可是丟了一個文馨公主,又隱約的牽扯到了殷湛,他就不敢拖延了。
皇帝的臉色不好,印堂處都能明顯的看出幾分陰色,整張臉看上去已經不僅僅是威嚴,更是有種陰沉沉的感覺透出來,看的人心肝兒發顫。
“京兆府尹,你來說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煩躁不安的皺着眉頭在主位上坐下,皇帝不耐煩道。
“是!”京兆府尹恭敬的叩了個頭,略有汗顏,“今日天還沒亮就有從城外進京的旅人去衙門報案,說是在通往行宮方向的官道上發現了一輛被打劫的馬車,微臣趕緊命令府中衙役前去查看,衙役沒找到馬車的主人,卻在附近拿住了兩個形跡可疑的漢子,帶回來盤問之下,那兩人招認,他們都是頭一天護送南平公主一行前去行宮的御林軍。後來因爲文馨公主臨時決定連夜返京,他們跟隨護衛,可半路上公主突然說要下車小解,侍衛們停了車在樹林外面等候,就等不見文馨公主主僕出來,尋找之下,卻就此失去了她們主僕兩人的蹤跡。”
文馨公主的作用已經不大了,皇帝對她的事情根本就懶得費心。
“撿重點的說。”這都什麼亂起八糟的?皇帝叱道。
“皇上——”京兆府尹面有難色的擡起袖子擦了把汗,“事情就是這樣,文馨公主主僕失蹤了,據那兩個御林軍是味兒交代,他們以爲公主是被什麼人劫持了,在附近找了半夜,可是周遭一點擄人的跡象也沒有,找不到線索,他們又能丟了公主,自知是死罪,商量之後便決定逃了,於是就將武器鎧甲全部丟在了樹林裡,又洗劫了文馨公主馬車上的財物各自奔命去了。那兩人是因爲夜裡迷了路,不知不覺又徘徊回了事發地點附近,這才被一大早趕過去的衙役撞見了。”
說來說去,還是溫馨公主!
皇帝的手撐着額頭,一直沒有睜眼,這時才耐着性子問道:“派人去找了嗎?還是沒找文馨?”
“文馨公主畢竟是彭澤留在咱們朝中的客人,微臣哪趕怠慢,隨後就派了大批衙役四處尋找,都一無所獲。”京兆府尹一籌莫展的搖頭。
他的目光閃了閃,剛要接着敘述城外這場大火的時候,程妡卻是突然冷笑,“京兆府尹大人這樣避重就輕真的好麼?據我所知,一個時辰之前宣王府就有人去了您的京兆府衙門報案,宣王殿下遇刺,從時間上算,應該完全趕得及在大人您離開衙門之前上報到您的公堂之上的。殿下他是當朝王爺,身份顯赫,他的安危,難道還不如區區一個他國公主來的重要?府尹大人您卻對此隻字不提?這是太不把宣王殿下看在眼裡,就是另有隱情啊?”
殷湛遇刺了?
皇帝本來昏昏沉沉的頭腦瞬間清醒了起來。
他睜開眼睛,緩慢的坐直了身子,朝京兆府尹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宣王?他人呢?”
雖然之前出來的時候他就確定殷湛沒有過來,這時還是忍不住將目光自衆人身上掃過一遍。
這話,他不是衝着程妡問的,是以程妡也只當沒聽見,只就目光冰冷又嘲諷的盯着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的額頭上又開始冒汗,他卻也必須迴避話題道:“程大小姐何出此言?今天本來有件案子要升堂審問,可是關押在地牢裡的煩人臨時出了點意外,本官就過去了。宣王府的人有去衙門報案嗎?那大約是因爲本官是從地牢出來就直接進宮的,所以錯過了,實在不知道殿下他出事。”
他說着,也是看到皇帝的眼神急切,就語帶關切的又問了一句,“你說宣王殿下遇刺了?那不知道殿下可有損傷?”
程妡冷哼了一聲,不可置否。
皇帝是對殷湛的事情格外上心,卻又不好表現的太明顯,只那臉色就越發的難看了起來。
這殿中的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致,程妡不在乎,南平公主卻是扛不住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兒,這時候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委屈無比道:“父皇,您要替兒臣做主啊!”
皇帝瞧着這個不起眼的女兒哭的梨花帶雨,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一時茫然,“你又是怎麼回事?”
“是晉安!”南平公主擦了把眼淚,霍的擡手指向了被綁在旁邊的晉安郡主。
皇帝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眉頭就皺的更緊。
南平公主越想越委屈,只倒豆子一樣的控訴道:“皇叔遇刺,就是晉安下的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僅藉故將皇叔引出了行宮,還劫持了北川郡主,好在是有程妡在,幫忙把北川郡主從她的手裡搶了出來,要不然——要不然她就真要用北川郡主逼着皇叔就範了。”
殷湛和皇帝之間不合,南平公主也是隱約知道的,只她現在還滿心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恐懼當中,就只顧着道出實情,實在顧不得別的。
南平公主的控訴,字字激烈,怨念很深。
但是很奇怪的,晉安郡主居然可以保持一副處變不驚的姿態,從頭待尾都面不改色的聽着,不僅沒有流露出恐懼的神情,更沒急着替自己辯解。
皇帝皺眉看着她,目光審視。
旁邊的南平公主還在委屈的掉眼淚。
“你需要解釋嗎?”皇帝盯着晉安郡主看了兩眼,最後開口。
“謝謝皇上,還肯給晉安開口說話的機會。”晉安郡主的態度誠懇,恭恭敬敬的給他叩了個頭。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你命人挾持北川郡主,又親自帶人刺殺皇叔,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南平公主憤然斥道。
晉安郡主卻是面不改色。
只皇帝怒斥道:“你先閉嘴,聽她把話說完!”
南平公主被他一斥,心肝兒一顫,當即就啞了聲音。
程妡冷眼旁觀,此時心裡卻再不是樂觀的想法了——
皇帝不待見殷湛,那麼在這件事上他的立場計就很容易出現偏差。而且這晉安郡主臨危不亂,再加上元貴妃之前推波助瀾的舉動,她隱約可以判斷出,可能這一步有些“意外”的局面,也是正在晉安郡主等人事先的考慮之內的,並且針對這個局面,也營造了應對之法。
晉安郡主脊背筆直的跪在那裡,面上卻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表情道:“皇上,南平公主說的沒有錯,我的確是有對皇叔不敬,皇上您要追究我的罪責,晉安不敢推脫,可是——那卻是事出有因的。”
晉安郡主的態度不卑不亢,說着,就側目掃了眼跪在前面的京兆府尹道:“府尹大人不是在追查文馨公主的去處嗎?我承認我有對皇叔無禮,但那件事我的初衷卻不是針對皇叔他本人的。南平公主說是我引了皇叔出行宮,這件事我也不能認,皇叔他會倉促離開,其實是爲了宋家的那個宋楚兮。而且如果我沒料錯的話——”
聽她說到這裡,程妡的一顆心已經猛地挖往上一提。
冥冥之中她已然明白了晉安郡主的打算,並且——
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危機感。
晉安郡主的面目冷凝,語氣沉穩,頓了一下,就又繼續說道:“文馨公主應該不是被人擄劫才失蹤的,她當是自己逃走的,而給她出這個主意並且助她脫困的人,就是宋楚兮!”
果然!
程妡的心中暗恨,此刻爲了不惹禍上身,並不敢隨便開口。
她能忍着沉默,南平公主卻是憤怒的,大聲道:“到了這時候了,你還要東拉西扯的栽贓別人嗎?”
“我會這麼說,自然就是有證據的。”晉安郡主不慌不忙道:“我們這一行人昨天下午纔到的行宮,可文馨公主在那裡總共也沒待夠一個時辰就藉口要連夜返京。當時因爲天色已晚,我還勸過她,可是她的神色很不對勁,就是一定要堅持連夜走。本來我也沒多想,後來第二天一早宋楚兮也說要回京,我心裡起疑,就問了行宮裡的人,據說當時文馨公主纔到了行宮就帶着她的貼身婢女私底下去和宋楚兮會面了,而從她那裡出來,就馬上要求返京。這兩件事之極愛你,絕對是有牽扯的。”
這件事,卻是南平公主不知道的。
她的嘴脣動了動,倒是一時無話可說。
皇帝眼底的光彩晦暗不明,沉吟片刻才道:“你是說,是宋家的那個丫頭幫着她?”
“文馨公主主僕在這裡沒有人脈和幫手,就算她們藉故躲進了樹林裡,如果沒有人從暗中相助,怎麼可能一隊侍衛找了整夜也不見她的行蹤?”晉安郡主道:“我當時還只是覺得不對勁,就想叫人去追那宋楚兮回去問問清楚,可不知道皇叔是從哪裡得到了消息,居然不管不顧的立刻就趕了去。皇上,文馨公主是彭澤皇室留在咱們朝中做客的客人,弄丟了她,咱們朝廷都要給彭澤一個合理的解釋和交代的,弄不好就要起干戈的。也許當時我是過於急躁了,但那時候就是怕後面的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我的初衷就只是要拿住宋楚兮,逼問出文馨公主的下落,可是皇叔卻執意護着她,不得已之下我才冒犯了皇叔。”
這女人居然巧舌如簧?這顛倒黑白的功夫已然是煉化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明明都是她自己杜撰的,她這娓娓道來,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南平公主聽的目瞪口呆,甚至都隱隱有些相信了,這就是所謂的真相。
皇帝一直緊繃着脣角,似是在權衡。
京兆府尹等了片刻,就試着開口,“皇上,郡主的話有理有據,不像是無中生有的樣子,要不叫人去跟當時行宮裡的侍衛覈實一下,看看是不是——”
但晉安郡主既然敢說,其實是早就沒有了再去核實的必要了。
“文馨公主爲什麼要逃跑?”最後,還是南平公主道出了心中困惑。
“你不明白?”皇帝陰陽怪氣的冷笑了一聲,卻也沒等她回答,自己就又怒道:“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這個宋楚兮,當真是膽大包天。”
宋楚兮和文馨公主之間交好,這是有目共睹的。
文馨公主被困在此,想要逃出生天也在情理之中。
這件事,幾乎是完全沒有疑點的。
“來人!那個丫頭在哪裡?去把她給朕叫來!”皇帝惱怒的沉聲道。
“是!”高金立趕緊答應了,卻故意走的很慢。
在這件事裡,還有一個當事人是殷湛,皇帝難道不該把他一起宣進宮?
但是皇帝此時卻有別的打算——
只要把宋楚兮弄來了,還愁殷湛不到嗎?
高金立試探着,卻沒等到皇帝的後話,就把這話給傳了下去,命人馬上去宣宋楚兮進宮。
這邊的大殿裡,晉安郡主的眼底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
程妡暗暗的在袖子底下捏緊了拳頭,她已經感覺到濃厚的危機感,果不其然,下一刻,晉安郡主就又冷冷說道:“對此,程大小姐你難道就沒話要說嗎?”
程妡的眉心隱約一跳。
皇帝狐疑的把目光移過來。
“做什麼?前面你說了什麼,也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詞罷了。宋四小姐認了嗎?宣王殿下認了嗎?還是你已經拿到了據說是自己逃脫了的文馨公主,現在能帶她到御前來當面對質?”勉強定了定神,程妡也是挺直了脊背,擺出一副冷然的姿態,出口的話也是字字犀利,“既然大家都是紅口白牙一張嘴,難道皇上還會只聽了你晉安郡主的一番話就不肯再聽別人分辨了嗎?”
晉安郡主也知道她口齒伶俐,不過冷笑,“事實就是事實,據我所知,文馨公主和宋楚兮私會的時候你也在場,不僅如此,後面你又幫着皇叔針對我?程大小姐,但願你能抗的過去。”
果然,這個女人,是要將他們這些人都一網打盡的。
皇帝的目光不由就又多了幾分寒意。
程妡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只還維持冷靜道:“清者自清,我還怕了你不成?”
兩個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
但是高金立派出去的人卻只走了不消片刻便已經灰頭土臉的回來了。
“皇上——”高金立先看到了,微微提了口氣。
皇帝也跟着擡眸,卻見那宮門之外,面容冷肅而莊嚴的走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