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蠻人鐵騎所造成的塵霧之中,羅馬帝國的權力和光榮都顯得暗淡無光起來。”——《劍橋中古史》評價AD378年亞德里安堡之戰中羅馬人的慘敗。
“你還真是冷靜,遇到這事,還知道把醫生給帶上。”
“別廢話,給我快走,去阿皮隆,快!”卡拉比斯喊到。
入夜後,羅馬城裡的閃電,時不時把街角照得雪亮雪亮,最盡忠職守的街區管理員或消防員,也都躲在了屋舍裡不敢出來,急雨漸漸灑下,提莫修和卡拉比斯共騎一匹駿馬,朝城外奔去。
“你得感激馬神賜予你的幸運,羅馬城是不準騎馬上街的,但我是斯基泰人,後院永遠都得有馬兒的廄舍。”提莫修用雙腳夾着馬腹,往前衝刺着。後面好幾個天竺佬,扛着藥箱,還有一條機靈敏捷的天竺犬,在水窪裡健步如飛地跟着。
“前面個街區,往右走,那是捷徑。”卡拉比斯在雷聲裡提醒道。
“你確定?我記得那兒的盡頭,是沒有路的。”
“你不準再猶豫,不然我殺了你!”卡拉比斯不耐煩了,用鬥劍抵住了提莫修的後腰,“我要波蒂和帕魯瑪,都好好活着,但願我還來得及。”然後他覺得腰部一疼,便摸了摸,正是波蒂白日臨行前給他的那個娃娃刻像,“家神,我乞求你的庇佑……”
駿馬嘶鳴,衝過了一片郭樹叢,一片閃電裡,提莫修看到了卡拉比斯所說的“捷徑”,一段失修塌陷的城牆,兩邊是數百年前羅慕路斯確定城界時用犁拉出的壕溝,或者說明白點,羅馬城的“聖域”,不準任何人以任何名義觸碰的禁地,“要命,卡拉比斯,我從未想到,你的捷徑會是這裡,我們會冒犯這座城市的保護神的。”提莫修拉着轡繩,猶豫到。
“閉嘴,你我,還有後面的那些咖喱,他們的保護神都和這城市無關。越過去,現在!”卡拉比斯堅決地說到,那幾個天竺佬在後面擺着手,也大聲喊到,說提莫修你快點,你的馬兒擋住我們的路了。
提莫修是個虔誠的有神論者,他還在拉着馬,在雨中原地打轉,忍受不了的卡拉比斯,舉着鬥劍,對着馬的臀部就是狠狠一下,問題都解決了,那馬悲叫着,不顧一切地越過了“聖域”……
步行的衆人裡,打頭的那個叫摩耶的天竺佬,在跳過壕溝後,就接到了卡拉比斯從馬背上扔來的一個小匣子,“摩耶,裡面是五個大沙克(古代流行於西亞的金幣),你從這兒斜着走六百羅馬尺,能看到個角鬥士帳篷,去把裡面的人全僱來,朝阿皮隆最裡面的小別墅走。事成後,我單獨再給你五個大沙克。”那摩耶嚯嚯地答應着,就撒開光腳,抱着匣子,朝卡拉比斯指示的方向奔去。
那裡,確實有個角鬥士帳篷,小鴿子帕魯瑪不止一次逃學,都會掏他養父給他的三五個塞斯退斯,來這兒看廉價的表演——帳篷裡是羣過氣的退役角鬥士,被卡普阿那邊的職業角鬥士學校壓得透不過氣,只能可憐兮兮地侷促在這個角落裡,帶着兩隻老的褪毛的野獸,在一個木頭搭成的簡易圓圈裡,演出給貧民或小孩看。
三番五次來抓逃學的小鴿子的卡拉比斯,自然也記住了這個地方。
但現在卡拉比斯也只能指望他們了。
摩耶去後,卡拉比斯和提莫修,繼續朝阿皮隆狂奔,終於他看到了一片煙火濃塵裡的阿皮隆別墅羣,喀提林的黨徒們正在焚燒搶劫那兒所有能見到的財富,按喀提林事先的安排,阿皮隆劫掠是給這羣人“肥膽”用的,而後就會驅使他們去羅馬城外的普列貼斯要塞裡,奪取武器和輜重,再和羅馬城北面的,來自伊特魯尼亞地區的蘇拉退役老兵們互相呼應,奪取共和國的心臟。
可是這幫暴民匪徒,還是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別墅前,碰到了釘子。
因爲很巧,今天米盧、塔古斯和波普,和大部分老兵幫,都在這兒,準備做最後的收尾工程,波蒂來後,天色就不好了,於是女主人取出窖藏的肉食與酒水,來款待大家,讓他們稍事休息。直到帕魯瑪和範倫玎娜,在頂層的塔樓上捉迷藏時,發現了遠處原野上,大羣舉着木棍和鐵叉的人,殺氣騰騰地往這兒撲來時,米盧便覺得事態嚴重起來,“也許今天不是個休息的好日子”。
不過,別墅的塔樓?沒錯。這是波普的設計了,他在內飾方面會完全尊重主人卡拉比斯的要求,但外在……根本就是個軍團老兵的惡趣味了:
整座別墅,三面在密林和山谷的包圍下,有門的那面,下臨一塊陡峭的斜坡,斜坡的道路,還被各種樹木隔成了狹窄彎曲的形狀。別墅的圍牆很高,沒有凹凸和窗口,用火山灰(古代的水泥)塗抹得極其光滑,攀爬十分困難,更何況牆頭還豎着鐵柵欄。青銅做得堅固無比的大門,門前特意留出一塊矩形空地,被米盧他們用別墅倉庫裡的尖頭木樁(沒錯,他們在主人家的倉庫裡就儲藏這些玩意兒,美其名曰將來給田莊工程使用的),排成了個隔絕外來攻擊的前沿陣地,就在暴民匪徒忙着搶劫顯眼而脆弱的大別墅時,這夥老兵,一共二十個人,還用工具,沿着大門挖了一道簡易的壕溝圈!
上百名暴民,在兩個小時前的攻擊,被完全打退了,六個老兵在塔古斯的帶領下,舉着練習用的柳條盾,和削尖的臨時木矛,隔着建議壕溝鹿砦,刺死了企圖拔開障礙的兩三名暴民,讓他們不敢靠前,只敢在遠處投擲石塊和火把。
但石塊也沒扔很長時間——波普、米盧和其他人,在別墅的頂層,用現成的(?)木材,搭建了個簡便的小型拋射器,居高臨下,把塗着瀝青的現成(?也許事後卡拉比斯會尋找到答案,在他的別墅裡爲什麼會有這些東西)的羊頭石,點上火,呼啦呼啦地砸向暴民們的頭頂,這就讓圍攻的暴民感到恐怖了,帶着火的羊頭石,呼嘯着砸到周圍的灌木上,粘稠的瀝青很快帶着草木燃燒起來,很多暴民屁股和背後帶着火焰,嚎叫着往下面跑去,加上雨中火焰產生的煙霧,足以讓人窒息,這幫人沒堅持太長時間,就紛紛遁走了。
火光透亮的小別墅頂層,老兵們甚至還豎起了個三角旗,在風雨裡招展,十分驕傲。
卡拉比斯,與提莫修,將屁股受傷的馬拴在一根歪脖子樹上,然後冒着雨,朝別墅的一側小門趕去。他現在太感謝波普的設計了,他愛波普,沒錯,事後得再給他三萬塞斯退斯。
這處小門極其隱蔽,藏在樹叢和藤蔓的僞裝之中,一個蹲在附近屙屎的傢伙,被卡拉比斯悄無聲息地抹了脖子,而後他拿出鑰匙,透開了小門,結果前腳剛踩進去,後脖子就捱了狠狠一下,哼了聲,就雙眼一黑,倒下了。
跟在後面的提莫修,與小門暗影處的波蒂與帕魯瑪一起叫了起來。
熙暖的風中,躺在牀榻上的卡拉比斯睜開了眼,衆人把他特意挪到了壁爐邊,他的眼珠四處轉了轉,後腦勺還森森地疼,咬着牙問,剛纔是誰打我的悶棍。
“是我,父親。”帕魯瑪舉手說到,揚了揚手裡的棍子,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這孩子,本來還要在棍子上纏上鐵釘,還好我沒忍心。”波蒂唏噓道,“恰好你醒了,都昏過去半夜了。”卡拉比斯嗯一下,覺得腦門上叮叮噹噹的,用手摸了摸,竟然是一道道的鋼箍,“這又是什麼?”
“你女人急了,要給你做開顱手術,這是固定用的,剛準備動刀子,你醒來了。”提莫修和幾個天竺佬,面無表情地說。
外面的晨光,昏昏暗暗地透了進來,牆外的喧囂聲也越來越大,牀邊上的米盧說暴民可能又圍過來了,大夥兒戰鬥了一晚上,都很疲累,我現在去接波普的班,卡拉比斯你去接塔古斯的班,負責大門的防務,這是保護你家人,我們可是義務幫忙。
卡拉比斯說我不喜歡欠人人情,事後我一定會足額來還。
大門前,舉着鬥劍,站在臨時鹿砦後的卡拉比斯,接過塔古斯送來的柳條盾,“謝謝你們。”
“不用謝,我也有女兒,我不想這些人渣毀滅他們的生活。”塔古斯說到。
下面的滾滾白色的濃煙裡,人影綽綽,舉着各式武器,密集地擁了過來,天亮了,這幫暴民也經過了較爲縝密的觀察,發現別墅裡沒多少人,大夥兒一起上,擊破了大門,衝進去燒殺搶掠,出昨晚的惡氣。
“咚咚咚”,卡拉比斯等人急忙把身子伏低在鹿砦後,暴民們飛擲來的石塊砸在了青銅門上,爆出一個個白色的凹點,然後就是刺耳的叫聲,帶頭的十幾個傢伙,帶着弗裡吉亞式的雙耳帽,裹着簡單的皮革甲,舞着高盧劍、鐵斧,踩着泥巴衝了上來。
短兵相接,到處是哄叫,卡拉比斯堅決執行軍團訓令,半蹲在闊大的柳條盾下,任由對方叫囂劈砍,巋然不動,時不時瞅準機會,冷靜地把短劍遞到對方暴露的腹部和肋下。這會兒,別墅頂上,波普的小拋射炮也發射了,羊頭石噼裡啪啦地落在暴民隊伍的空隙處,阻隔了他們後繼衝鋒。很快,衝在前面的十幾個人,被鬥劍和鐵頭木矛,扎死好幾個,其餘的也爬着往後跑,幾個老兵撿起他們剛纔扔過來的石頭,對着那些人的後背和腦勺砸去,慘叫聲裡,昨晚差點被開瓢的卡拉比斯覺得十分快意。
但暴民的退潮是短暫的,他們很快用昨夜擄掠來的名貴傢俱武裝了自己,櫃板全被拆卸下來,頂在頭上當護盾,上百人的規模,再次涌了上來。波普那兒飛來的炮彈似乎有些急了,沒有章法,砸到了質地良好的傢俱櫃板上,反彈得到處橫飛,“準備退回,關起大門!”卡拉比斯與塔古斯喊到,便拉着同伴往後退。
卡拉比斯還看到了,暴民們居然還搗鼓出一個東西來:把騾車的上面部分全卸下了,在上面捆定一具青銅雕像,十來個人推着八個實心木輪滾滾壓來,準備把小別墅的大門給撞開。
“這下棘手了。”卡拉比斯眼睛都紅了,一旦大門洞開,就憑這二十個老兵,根本抵擋不住暴民瘋狂的人海衝擊,“不行,我怎麼能死在這裡?我還沒把喀提林那混蛋給弄死呢!”
一隻瘦長瘦長的天竺犬,從煙霧裡撲出,它是引路的,後面跟着摩耶,還有二十幾名帶着尖頭盔、大頂蓋頭盔的角鬥士,悶不做聲地衝到了暴民隊伍的側面,用鬥劍、鐵叉和逆刃砍刀,大開殺戒,暴民頓時血肉橫飛。見到轉機的別墅保衛者們,也舉着武器,反衝了下來,這時暴民的烏合之衆的本色出來了,他們把“雕像攻城車”扔下了,像蒼蠅般飛逃而去。
阿皮隆的暴民,在卡拉比斯小別墅前的小小挫折,是算不了什麼的,因爲他們在其他絕大部分別墅裡斬獲極豐,現在也沒興趣再和這個“小釘子”較勁了,大隊人馬轉而前往普列貼斯要塞去了,那兒駐防的“城市軍團”有喀提林的內線——現在奪取武器與軍隊的支持,比奪取一個小別墅的錢財更爲重要。
兩個傷痕累累的俘虜被角鬥士和老兵,拉到了別墅大廳裡,卡拉比斯與米盧坐在榻上,“喀提林的計劃是什麼?”而後塔古斯抓着其中一人,把他的手拽進了壁爐熊熊烈火裡,那人殺豬般的聲音和手掌肉嗞嗞作響的聲音混在一起,另外個人嚇得汗水直冒,急忙說:“饒命,我只知道,喀提林讓我們,劫掠阿皮隆,殺死所有的富人,所得的財產許諾全部歸我們支配。然後,奪取普列貼斯和卡普阿,再進軍羅馬。”
“這些是小角色,他們的證言,會讓元老院不值一哂。”米盧說。
“而且,喀提林如此做,想必背後有很多的元老支持。”卡拉比斯補充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在此明哲保身?”
卡拉比斯搖搖頭,“爲什麼?我之前在大賽馬場前,和喀提林發過誓,他動我的家人,我就會取他的性命——現在他動過了,該輪到我走下一步棋了。”然後他對兩個俘虜,做了個處決的手勢。
那個領頭的,戴着大頂蓋頭盔的角鬥士壯漢,扯住了兩個暴民的頭髮,利索地割開了他們的喉嚨,兩人倒在地板上,蹬了幾下腿,就在不斷滲出的血泊裡不再動彈了。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也許我該付給你們十個甚至更多的大沙克,繼續僱傭你們。”卡拉比斯對那壯漢產生了興趣。
“奧普力克,一個落魄的高盧鬥劍奴,現在經營一個落魄的角鬥士團。”那大漢取下了頭盔,甕聲甕氣地回答,滿頭的金髮,鼻子和嘴間因爲劍傷,已經完全扭在了一起,然後卡拉比斯就聽到了帕魯瑪和範倫玎娜驚歎而佩服的喝彩,顯然這個奧普力克,是他倆心目裡的英雄大力神。
“遇到我,你就不落魄了——現在羅馬城裡,在新鬥獸場最風光的是哪個角鬥士學校?”
“尊敬的金主,我想肯定是來自卡普阿的。”奧普力克說到,他的嘴隨着動作牽扯着。
“那我就接手貴團的經營,把卡普阿的那個給幹翻,讓你們在羅馬城揚名立萬。”卡拉比斯隨後對波普說,“親愛的技師,還記得我和你以前說的……”
“記得,是款式。”波普很利索地說。
“對,你可以幫我們的角鬥英雄,設計下款式,就按照高盧勇士的風格來,嗯,比如這個土氣的薩摩奈人盔就不要了,我們可以設計個拉風點的頭盔,上面插上如盛開花卉般彩色的羽毛的,前面帶着透氣的豬嘴式樣的……”卡拉比斯的設計癖好又上來了。
“不用,我會替奧普力克設計出耐用而結實的行頭的。”波普急忙打斷了卡拉比斯。
安排好後,卡拉比斯拉過波蒂,輕吻了她一下,隨後說“各位的宴會還沒結束,你們盡情在此狂歡吧——提莫修、摩耶、米盧、塔古斯等,哦,還有我的新朋友奧普力克,我現在回城去,叫多慕蒳安排些出色豔麗的廚娘和女奴過來,而且我還有些小事務要處理。”
“卡拉比斯,也許你需要一些人手護衛。”米盧謹慎地建議。
“不用,現在喀提林一定和所有的追隨者,擁在朱諾神廟那兒,我則要去墨丘利廟。”卡拉比斯揮揮手,便輕快地離開了院子。
墨丘利神廟,和朱諾神廟,差了半個城區,這就是卡拉比斯坑喀提林的原因。卡拉比斯現在,踏着積雨的水窪,在橋面上越過濁浪滾滾滿溢的梯伯河,急速朝墨丘利神廟趕去。
墨丘利,也是座大半新的建築,蘇拉和克拉蘇都斥資修繕過,特別是克拉蘇,當初藉着翻修此處的機會,開了整整一百桌的筵席,招待市民,並散發每人五百塞斯退斯的錢財。卡拉比斯向祭司晃動了下鑰匙,對方接過來,把它按在模子上勘確後,點點頭,帶着卡拉比斯走到長廊盡頭的,一處焊在地面上的鐵櫃子,打開後卡拉比斯往裡面一看,確實是價值三十萬塞斯退斯的金銀塊,但他搖搖頭:光是單純這些錢,是不足以讓喀提林這麼驚慌的,一定還有驚天的機密。
他又把小鑰匙給了祭司,祭司再次勘確後,打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壁龕,卡拉比斯從裡面拿出一塊小小的琥珀板,上面用蘸着炭墨的小刀刻出了一行行文字,並且——還有各種形式的印章……
在上面隨便掃了一眼,卡拉比斯的渾身都顫抖起來。
旁邊的祭司見他這副模樣,也準備湊過來,卡拉比斯立刻收起了琥珀板,正色對祭司說:“我是受我摯友,已經去世的郎吉士騎士的委託,把他三十萬塞斯退斯的遺產,全額捐贈給貴神廟。”聽到這話,那祭司張大了嘴巴,激動莫名,卡拉比斯立刻把青銅鑰匙,遞交到了祭司手中,叫他攥緊。
“可,郎吉士並沒有遺囑在這兒。”那祭司還在疑問。
“這塊琥珀板就是他的遺囑——請原諒,我的摯友去世得太突然了,我得找他的親人確認。”卡拉比斯邊說,邊跑下了神廟的臺階。
裘可拉大街的大祭司官邸,卡拉比斯站在了那兒,開麥斯急忙來迎,兩人親切地擁抱接吻,開麥斯問卡拉比斯和家人都還安好,“託您的福,您可幫我的大忙了。”卡拉比斯貼着他的耳朵感激到。
開麥斯也十分欣喜,覺得心頭的大石頭落地了,他爲能幫助到貴人卡拉比斯而驕傲,當然他更希望的是,卡拉比斯能給他的偶像凱撒的政治生涯提供更大的能量支持。
“尤利烏斯·凱撒閣下在不在?”
“你很幸運,因爲今天討債的百人隊去他家去了,他就成功地跳到了官邸來了。”開麥斯把卡拉比斯往官邸內廳引。
大祭司邸是全羅馬最尊貴的地方,全大理石構造,而且是公私合一的——凱撒的妻子與母親,都能在此居住,內廳充滿了生活設施,凱撒正愁眉苦臉地坐在圈椅上,當然他一見到卡拉比斯,就露出了和悅的笑容,他不希望自己的Sequestre對他喪失信心。
然後,卡拉比斯看到,坐在那邊圈椅上的,是同樣沉着臉的克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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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剛纔看到了琥珀板,卡拉比斯啥都明白了,他明白凱撒爲什麼鬱悶,還明白克拉蘇爲什麼也在這兒——元老院剛剛舉辦集會,其上西塞羅再度咄咄逼人,說喀提林支持下的暴民,已經開始圍攻羅馬城外的要塞,這已經是叛國行爲了,當有元老提出異議時,立刻遭到西塞羅體無完膚般的猛烈攻擊,而且這次小加圖也站在西塞羅一邊。
於是卡拉比斯幾乎是單刀直入的,他直接把那塊琥珀板,送給了凱撒。當然凱撒與克拉蘇的反應,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先是戰慄,而後是驚訝,“卡拉比斯,你是怎麼拿到這個東西的?”克拉蘇首先發問。
“自從上次宴會上,得蒙閣下的委託後,我花了番心思弄到的。”卡拉比斯笑着,說得很含糊。
“郎吉士人呢?”
“死了。”卡拉比斯說。
克拉蘇將琥珀板放在了桌面上,慢慢地,彷彿它有千鈞之重,凱撒又對着它看了一眼,正色對卡拉比斯說:“金槍魚的庇護民,我的Sequestre,你得起誓——這是唯一的一份,而且它現在的模樣,就是當初你發現它的模樣。”
“我可以對着天父朱庇特,和天后朱諾發誓,如你所見。”卡拉比斯的臉色也很嚴肅。
“你需要什麼回報!”那邊的克拉蘇還沒等卡拉比斯的誓言說完,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半個集市日後,依舊是個雷聲轟鳴的晌午,悶熱的空氣裡,克拉蘇的庭院門閽處,喀提林與幾個追隨者,面如死灰般地退了出來。完了,就算沒有全完,一半也完了,因爲西塞羅開始採用了迂迴戰術,他不再嘮叨自己的謀叛罪,而是以這些時候連續不斷的暴雷、地震和河水氾濫爲理由,稱這是天神的旨意,要求將執政官的選舉延後……
這是西塞羅的詭計!須知道,他喀提林現在債臺高築,選舉期越往後,對他越不利,他就越得鋌而走險了。
無奈下,他再度找到了深居的克拉蘇,誰都知道他是這個世界最富有的角色,上次競選失敗後正是他爲自己清除了債務,但這一次,誰想克拉蘇的態度極其冷淡,直接避而不見,更勿論資金上的支持了。
“看來,我們的改革家,民衆英雄,吃了閉門羹。”就在喀提林呆站原地時,門閽旁邊的小巷裡,拐出了卡拉比斯,身後跟着幾個老兵、角鬥士,帶着嘲諷的面容和語氣,對喀提林說到。
“這是你的詭計,卡拉比斯,你個來自異族的傢伙,你在消磨我對你的耐性。”喀提林看到卡拉比斯,心裡的無名火升起,但還要保持着貴族的神氣。
“消磨耐性?這好像是西塞羅,經常喜歡對閣下您說的——我只是在兌現諾言而已,在操場上,在小廣場上,我都說過這樣的話語,但閣下您始終置若罔聞,現在您遭受的,便是輕視我話語的惡果。”卡拉比斯將手指對着喀提林豎起,“現在您完蛋了,我何必對你再用敬稱?喀提林,你個破落戶,很快你就會被狼一般的債主給撕碎的,你的女兒和家人,將來在奴隸市場販售時,我會給他們個好價錢,讓她們在我女人的竈臺邊卑賤地彎着腰,打着圈兒。”
“你敢觸碰我的家人!”雷光下來,映得喀提林臉色愈發慘白,憤怒地吼叫起來。
“家人?你以爲你馬上還會有家人?”當初喀提林的恫嚇,卡拉比斯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說完,他朝着喀提林輕蔑地點了兩點手指,“這只是第一步而已。”而後雙手將斗篷蒙在頭上,在老兵和角鬥士的簇擁下,轉身離去。
“混賬,郎吉士一定被你滅口了!你還膽敢欺騙我,說東西在朱諾神廟!把你的背轉過來!”後面傳來喀提林的質問,但卡拉比斯根本沒有應答。
第二步在三天後到來,因爲元老院對西塞羅的議案爭議不下,最後值班的主席決定,將議案交給神來裁決——流程一分爲三,分別由朱庇特神廟的占卜官、伊西斯女神廟的占星官和竈神廟的貞女來負責,占卜官用腸子、飛鳥軌跡和氣候,占星官以天文運行,貞女則通過聖火和西比爾預言書——最後三方同時頒佈結果,元老院的安排很公平,絕不會讓占卜結果出現兩兩持平的現象。
三方的占卜流程,都在卡託皮爾山上舉行,而在多慕蒳酒館裡監視這一切的卡拉比斯,勝券在握,占卜官是大祭司凱撒的人,在前一天就有整整四個陶甕的銀幣,外加兩個打扮好的漂亮男童,送到了他家的門口;至於號稱巴比倫人後代的占星官,他的報酬是十罐高頸細腰的名貴葡萄酒,以及兩個小農莊的饋贈。
但貞女李希莉婭,卡拉比斯沒有弄這麼俗氣的東西,而是以“給貞女們提供靜修場地”的名義,提供了一處帶着花園、書齋、魚塘和壁爐的精巧別墅。
“你認爲李希莉婭會接受嗎?”多慕蒳給卡拉比斯斟了一杯酒,問到。
“不接受的話,就全當作地產的投資好了,再轉手賣給克拉蘇,反正他一定會感興趣的。”卡拉比斯絲毫不在意,“況且,這次占卜的結果,對喀提林來說,絕對絕對是個‘驚喜’。”
在卡拉比斯大肆行賄時,沒有轍的喀提林,只剩下人望還能支付了,他帶着幾百名追隨者,儘量裝作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沿着卡託皮爾山而上,在占卜場地西塞羅也帶着幾乎同樣數量的人馬,針鋒相對地走來。
西塞羅明顯是有備而來,他的長袍有意拉到了肩膀下,露出了胸甲,克勞狄等年輕貴族氣勢昂揚地伴隨他的左右。
“你的目標,就是拖延執政官的競選日期,讓債務拖垮我,爲此你一定用了骯髒的錢,來行賄三名占卜家。”喀提林狠狠地說到,“但你不要低估了羅馬城與生俱來的正義,它絕不容像你這樣的鄉巴佬騎士,還有卡拉比斯那樣的銅臭佬來玷污。”
“對不起,卡拉比斯是誰?好,不管他是誰。這次我會把你喀提林,還有你背後的邪惡集團一網打盡,拯救偉大的共和國,這是共和國每個公民的義務,不管他來不來自羅馬。”西塞羅聳聳肩,隨後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你知道我爲什麼穿鎧甲嘛,因爲我害怕你,喀提林,你是個不守規矩的對手,你煽動民衆,殺害良善,空許承諾,負債累累,另外你還勾結了大批對共和國心懷不滿的罪犯,要顛覆共和國,併爲此不惜來暗殺我,羅馬的執政官!”
“暗殺?這是多麼荒唐無稽的污衊。”喀提林大呼起來。
還沒等西塞羅說什麼,人羣裡突然幾聲慘叫響起,幾名追隨者,也許是喀提林方的,也許是西塞羅方的,被不知道什麼人割開了喉嚨,整個場面立刻劍拔弩張,雙方的人員紛紛掏出暗藏的短劍、匕首、磚塊和鐵棍,咒罵着對方,大打出手。
“不要動手!”喀提林和西塞羅同時喊叫起來,但整個場面根本不是他倆所能控制得了的。
看着卡皮托兒山上火炬、燈籠胡亂地拋灑、揮舞,悄悄退到一邊的幾個人,很快隱沒在山下街道的黑暗當中,在羊圈旁邊的酒館裡,他們揭開了斗篷,站在了一名東方相貌的自由民前,那人把一個錢袋連着一個錢袋地拋到他們的手裡,“做得好,整個羅馬城沒人比你們做的更專業了。”
那些人收下錢袋退下後,酒館的裡間屋門吱呀打開,風姿無比的普林西婭轉了出來,“卡拉比斯,你什麼時候對摻和權力砂場的廝殺感了興趣?”
“哦,我美麗的普林西婭……”卡拉比斯熱情地迎了上來,與普林西婭輕輕相擁,並在一種兼於熱烈和禮貌間的情緒,與這位最著名的交際花接吻,態度十分虔誠,“聽說現在你是敘拉·連圖魯斯的情婦。”
“看來多慕蒳這小娘們,心思現在向着你了。”對卡拉比斯直言不諱感到不高興的普林西婭,瞥了眼有些不安的老闆娘多慕蒳,側身靠在一處座位上,舉起一杯酒,“沒錯,我現在正和敘拉打得火熱,還有他的繼子,馬可·安東尼,都是我的入幕之賓。怎麼,卡拉比斯,你現在當上元老院的監察官嗎,開始查糾羅馬的風氣了?”
“不,我只是提醒您。”卡拉比斯緩緩舉起一塊琥珀,“敘拉參加了喀提林的謀反活動,這上面是所有參與謀劃的人,上面就有他。”說完,他指了指琥珀板上“敘拉”的名字,還有敘拉的指環印章。
普林西婭心裡微微一震,把身軀往後挪了下,但依舊很鎮靜,“怎麼?這種東西能說明什麼。”
“這東西我已經交給了克拉蘇和凱撒過目了。”卡拉比斯也很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