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捧着柳枝回到屋裡,找了個白瓷瓶裝了清水,把柳枝插.進去放在楊鐸牀頭的雕花紅漆案上。
楊鐸壓根就沒睡着,看着她擺好花瓶,轉過臉去看了一眼,“回頭等葉子長大了可拿出來重新插在水邊的泥土中,來年就能長成一棵柳樹。”
林秀蓮道:“對了,問你件事情,山裡的野獸爲何到了春季會特別煩躁?”
楊鐸道:“怎麼想起問這個?”
林秀蓮道:“剛纔出去折柳枝,碰見行宮中當值的宮人,他說讓我莫要亂走,怕野獸會傷人。”
楊鐸好笑道:“是那個宮人說的?這種話女孩子也是渾說的嗎?”
林秀蓮驚奇道:“怎麼了?女子爲何不能說?”
楊鐸道:“因爲野獸春天會覓偶交配,跟貓兒叫春是一個道理。”
林秀蓮臉上一紅,羞愧道:“原來是因爲這個。”
楊鐸淡淡一笑,道:“所以你明白女子不能說的原因了?”
林秀蓮想起自己追問杜紫英時杜紫英的怪異表情,覺得極難爲情,想着他等下要來,自己在這裡多有不便,紅着臉對楊鐸道:“我去找到那個小宮人也告訴她一遍,看她羞不羞。”說着就往外走去。
楊鐸忙道:“你真的要去嗎?”
林秀蓮回頭衝他做個鬼臉,“我有這麼無聊嗎?我去廚房看給你熬的肉糜湯好了沒。”
楊鐸想說他並不餓,可是看林秀蓮興沖沖的去給自己準備食物,心裡還是很歡喜,也不出聲阻止。
楊鐸躺了這些天,身子略微好些就有點躺不住,爲了能夠耐住性子只好看書,林秀蓮走後,他費了很大的勁從枕頭下摸出一卷書,掀開剛看了兩頁,聽見外面張茂林通傳說杜紫英求見。
楊鐸無奈,重新把書塞到枕頭底下藏好,命張茂林引杜紫英進來。
行了禮後,杜紫英道:“幾日不見殿下的氣色好多了。”目光落在牀頭的柳枝上,停留片刻才移開目光。
楊鐸道:“坐吧,也別說我了,說說你那邊的情況。”
杜紫英來就是向楊鐸彙報四野山中練兵的進度,撩起袍子在一張繡墩上坐下,把練兵的情形事無鉅細的講給楊鐸聽。
(轉)
林秀蓮去廚房轉了一圈,再回到院子裡時,張茂林守在門外,指了指屋子裡面對林秀蓮道:“小杜將軍來了,跟王爺正聊着呢。”
林秀蓮瞭然一笑,對張茂林道:“我去廚房裡給王爺熬粥,等會客人走了,麻煩張公公讓露露去對我說一聲。”
林秀蓮再回到廚房裡時,看見程書瑤也在。
程書瑤大約是剛到,正在跟廚役說着什麼,看見林秀蓮走來,忙對她行禮,“王妃。”
林秀蓮道:“起身吧,以後不用多禮。”
綴兒插嘴道:“小姐向給王爺做些菱粉糕。”
程書瑤嫌綴兒不懂規矩,嗔怪的瞥了她一眼,道:“妾身聽說這邊的小廚房專門預備王爺的膳食,想借這裡的竈臺一用,不過聽說王妃也要熬粥,妾身再去別處好了。”
林秀蓮道:“我熬粥只用小炭爐,用不上竈臺,你就在這裡做吧。”
程書瑤一邊準備食材,一邊笑着跟林秀蓮閒聊,“原來王妃也擅長做這些飲食。”
林秀蓮揭開砂鍋蓋子,朝肉糜湯中加了些野菌菇切的碎粒,隨口道:“我也是剛學,程娘子纔是箇中高手,記得王爺生辰那日,府上的媽媽送了兩盒菱粉糕,特意說是程娘子做的,我還陪王爺嚐了幾塊,味道比宮裡做出來的點心也不差什麼。”
程書瑤發覺自己從前在楊鐸身上用的心思並沒能瞞過林秀蓮,覺得心虛,繼而又變得不以爲然,不動聲色,仍舊笑着道:“妾身今日要做的正是菱粉糕,既然王妃也喜歡吃,等會出鍋了可以多吃點。”
林秀蓮淡淡一笑,道:“我不太喜歡軟糯的糕點。”菱粉糕太過軟糯,她更喜歡酥甜口感的糕點,比如海棠餡的酥餅,還有從前她南邊帶過來的廚子們做的雞酥餅五香糕等物。
程書瑤也不意外,“原來是這樣,王妃杭州人,聽說杭州的點心做的特別好吃,卻沒機會吃到。聽說王妃從家裡帶來的有廚子,可惜毀於晩隱居一場大火,若不然,妾身也可飽飽口福了。”
晩隱居大火的事兒從來沒有人敢對林秀蓮提起,這件事一直是她心裡的傷痛,因爲一直沒有人敢提,她也刻意迴避不去想。程書瑤突然提起來,就好比是重新揭開林秀蓮心頭已經結疤的傷口,她心裡很痛,強自鎮定,“是很可惜,你是崑山人吧?”
程書瑤忙道:“是,妾身祖籍崑山。”
林秀蓮道:“從前在家的時候,府裡有個崑山來的戲班子,經常陪着母親從崑曲,到了京城,反倒聽的極少。不知道程娘子能不能唱兩句?”
程書瑤自矜的一笑,道:“妾身能唱兩句,只是不大好,王妃若是喜歡聽,找個機會專門唱給王妃聽吧。”
林秀蓮淡淡道:“好啊。”
程書瑤挽起袖子一邊揉着菱粉面一邊又說道:“妾身之前在西苑一直閒着,有一日天氣晴好就出去走走,走到太液池邊,看見一堆廢墟,問了路過的小太監才知道那裡原就是晩隱居的舊址。聽說晩隱居是夜間失火燒燬的,可是晩隱居就在太液池邊,離水那麼近,火怎麼就沒救下來呢?”
林秀蓮再有耐性,也擱不住她總是戳自己的傷疤,也懶得再掩飾,露出憂傷的神色,“因爲晩隱居着火的時候,太液池已經結冰,要鑿開冰面才能取水救火,所以就耽誤了。”
程書瑤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這樣,那王妃的那些僕從就一個也沒能救出來嗎?”
林秀蓮黯然點頭,“對啊,十五條人命一夕之間全都沒有了。”
其實當時晩隱居只有十二個人,事發時小蟬已被處死,螢螢被送去了太原,秦氏還關在文杏堂中,不過螢螢跟秦氏後來也都死了。
程書瑤也跟着嘆息了一聲,忽然走到林秀蓮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妾身還聽那個小太監說,自從元宵節后王爺跟王妃離開西苑來到四野山,西苑就經常鬧鬼,還有巡夜的人夜裡再太液池邊走,路過晩隱居舊址,在玉帶橋頭看見一個女鬼,自稱是翠兒。”
林秀蓮驚得‘啊’了一聲,手中的砂鍋蓋子滑落在地,摔成了幾片。
廚藝們都望向林秀蓮這邊,林秀蓮忙對一個宮人說道:“太燙了,一時沒拿住,再去取一個新的來。”
小宮人蹲下去收拾了地上的陶瓷碎片,匆匆去取新的鍋蓋。
程書瑤忙又道:“其實妾身也不信這些鬼神之談,不過他們說的繪聲繪色,就像是真的一樣,由不得人不信。所以那段日子,妾身也有些害怕,每晚天還亮着就命人把院門關起來,早早用了晚膳回房安歇。”
程書瑤入王府晚,沒有見過林秀蓮身邊那些人,翠兒擅長合香,雖然身負異能爲人卻木訥老實,在西苑時很少跟別處的人交往,知道她的人不多,程書瑤既然能說出翠兒的名字,應該不是她自己杜撰出來的,難道是真的有巡夜的太監看見翠兒的鬼魂嗎?
林秀蓮驚疑不定,“他們只看見了翠兒,沒有看見別人嗎?”
程書瑤搖頭,“沒聽說,小太監撞上的時候嚇得腿都軟了,只聽見那個翠兒姑娘說自己死的冤枉。”
林秀蓮心中又一驚,“她還說別的話沒有?”
程書瑤道:“妾身也不太清楚,都是綴兒沒事兒時喜歡跟那起子小太監待在一塊閒磕牙,妾身也是聽她說的。”
林秀蓮悵悵的道:“他們是死的很慘,雖然是在他們睡夢中着的火,可烈焰加身,想必也極苦痛。偏生那幾****還搬去了文杏堂,沒能見他們最後一面。”說起往事顯得極哀傷。
程書瑤像是從林秀蓮的話裡捕捉到了什麼信息,眼中極快的閃過什麼,“王妃也莫要傷心了,逝者已去,唯有清明時多給他們燒些值錢,若是有機會再給他們做幾場法事,讓他們早日投生罷了。”
林秀蓮道:“你說的不錯兒,只是現在寄身宮裡,想要做什麼多數時候也不方便,等回太原後再替他們做點法事吧。”
從第一次見程書瑤,林秀蓮就對她沒有多少好印象,現在跟她聊起來,看她隨和愛笑,對她早已沒有原先的厭煩疑忌了。
宮人取了新的鍋蓋交給林秀蓮,她正拿着一根長柄的銀湯匙攪着砂鍋裡的肉糜湯,一時沒看見,程書瑤替她接了過來放在案臺上。讚歎道:“王妃煮的湯很香?”
林秀蓮淡淡一笑,道:“是嘛?我煮的多,等會熟了你也吃一碗,裡面放的是野鴨子肉,輔料是筍片跟菌菇。”
程書瑤也不推辭,忙道:“好。”又問道:“王妃說的也是,不管是西苑還是這裡,都是寄人籬下,也不知道何時能回太原?”
林秀蓮想了想,道:“聽王爺的意思,是要等他身上的傷養好了吧。”
程書瑤道:“傷筋動骨一百天,王爺的傷很重,骨頭斷了好幾處,應該要修養半年才能好吧。”
林秀蓮仍舊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道:“應該吧。”
露露匆匆奔來,在廚房門口探了探腦袋,看見程書瑤站在林秀蓮身側與之閒聊,很詫異,急衝衝奔進來對林秀蓮道:“王妃,客人走了。”說完纔對程書瑤行了個禮。
林秀蓮看了看鍋裡的湯也好了,打算順便盛一碗給楊鐸端過去,程書瑤似乎知道她所想,忙把一個空的碗盞遞給她,林秀蓮報紙一笑,盛了一碗放在托盤上,露露端着托盤,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小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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