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對杜紫英的猜測表示認同,又說道:“好了,蕭略哥哥,你趕緊走吧,我想跟着我的人大約是小七他們,他們應該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雪地裡亂走。趁着他們沒有發現你,你趕緊走吧,我也回去了,久了怕他們會懷疑。”
杜紫英極其不捨的說道:“那以後,以後我還能不能見你?”
林秀蓮遲疑一下,輕點了下頭,“可以的。”又說道:“我想去見一見蕭如姐姐,不過落霞觀裡修道之人衆多,又怕引起別人的懷疑,暫時就不見她了,你替我跟她說一聲吧。”
杜紫英道:“妹妹那裡我會替你說的。那我後日午後仍舊在壺天閣等你,希望你能來。”
杜紫英當然要去妹妹那裡替林秀蓮分辨,可並不僅僅是因爲林秀蓮不方便去看望她這樣簡單的原因。
杜紫英與他妹妹一直都認定他們沈家滅門之事是被林道明陷害的,林道明與他們有血海深仇。可杜紫英是個磊落豁達之人,從來恩怨分明,把什麼事情都分的很清楚,他心裡的仇人便只是林道明一人,與林家別的人無涉,所以他見了林秀蓮並無絲毫芥蒂,還如幼時一樣。
可是他妹妹沈蕭如就不同了,她雖然已入道觀修道,前塵往事被隔在了那一道鐵門檻之外,可她畢竟是女子,入了教坊司那種地方,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羞辱折磨,這兩天雖然脫離了教坊司,可心裡對林家人的仇恨卻絲毫不減,其中就包括對她幼時那個閨蜜林秀蓮的仇恨,她是恨林家人恨到了骨子裡的。
林秀蓮道:“好。”又望了杜紫英兩眼,便轉身離去了。
杜紫英久久的佇立雪地中,望着林秀蓮仍舊踩着來時的腳印上一步步往回走,眼睛忽然慢慢變得模糊起來。他身後是被冰雪覆蓋的參天古木,覆了厚厚積雪,若瓊枝玉樹般晶瑩剔透,襯得他的人也如玉樹蘭芝一般清奇。
林秀蓮走的極慢,卻始終沒有回頭。
(轉)
林秀蓮回到清暇館,顯然跟着她出來的人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
林秀蓮在堂上坐下,命小宮人把小七,小九與趙六兒一同傳進來。
小七與小九,趙六兒三人頃刻間就至了,一起蹲下去給林秀蓮行禮。
林秀蓮板着一張臉,也不命他們起身,只用審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看着。她不笑的時候眼神本就清冷,這時爲了示威,眸子裡竟帶着幾分冷厲的光芒。
小七與小九,趙六兒三人俱大氣也不敢出,戰戰兢兢的跪在那裡。
林秀蓮忽然笑了,溫聲說道:“你們起來吧。”
三人才遲遲疑疑的爬起來。
林秀蓮又說道:“方纔是誰跟着我出去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吭聲。
林秀蓮仍舊笑着,說道:“說罷,我都看見了。”
小七這才奓着膽子上前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是奴婢。”
林秀蓮道:“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你現在就回西苑吧。”
小七慌了,她本是一片好意,林秀蓮素來待人也寬和,這還是第一次,她怔了怔,哭着哀求道:“求王妃饒過奴婢這一遭吧,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不聽王妃的話了,求求王妃了,奴婢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她一邊哭着,一邊重重的磕着頭。
小九與小七感情最好,也跪了下去跟着苦苦磕頭求情。
趙六兒察言觀色,也正要跪下跟着一同求情。
林秀蓮忽然把聲調提高了三分,面色也更冷厲,“你也想回去找你乾爹領賞嗎?我方纔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不去叫人帶她下去,還在這裡幹什麼?”
趙六兒心裡一凜,忙跪下磕了個頭,“奴才糊塗,求王妃息怒,奴才這就帶小七姑娘下去。”他說着輕扯了下小九的衣角,小九忙收住了悲聲,朝林秀蓮磕了頭,爬了起來。
小七哭得難以成聲,亦朝林秀蓮磕了三個頭,扶着小九爬了起來,三人這才一同告辭出去。
並非林秀蓮心狠,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也蠻喜歡小七的,今天的事兒她也知道小七其實是一片好心。可是留着這樣不聽話又自作聰明的人在身邊,一次若是不加責罰,那麼上行下效,其他人也會想當然的跟着她學起來,久而久之都變的自以爲是,以後這些人就難以約束了。何況她私自會見杜紫英的事兒是真的不能教一個人知道的。
林秀蓮尋思着,小七回到西苑,不知楊鐸知道了會作何感想,只是楊鐸怎麼樣理解她此刻也管不了了。她又想,雖然今日與杜紫英相認了,畢竟現在彼此的身份有別,以後還是能少見面就少見面吧。
心裡裝着太多的事兒,林秀蓮一時覺得極累,她輕輕揉了會鬢角的太陽穴,目光落在了雕花門下的鴿籠上,這兩日是小皇子下葬的日子,想必今晚楊鐸便會返回西苑了,自己也該給他寫一封信了,心裡也着實有些牽掛他。
林秀蓮寫好了信,就裝在竹管裡,綁在信鴿腿上,放飛了鴿子,忽然想起杜紫英給她的那個望遠鏡,就從袖底摸了出來,不知何時窗外的雪已停了,林秀蓮就打開一扇窗子,握着望遠鏡,對着窗外的遠山嘉樹調好距離,慢慢轉動方向賞看着。可惜遠處的西山爲白雪覆蓋,雖然在望遠鏡裡找到了放鶴亭,卻找不到那些仙鶴。
不知不覺夜幕已經降臨,小九帶着兩個宮人小心翼翼的在門外回稟該掌燈了,林秀蓮收了望遠鏡,命他們進來,她在矮榻上一個姿勢坐得久了,腰身痠疼,就走出屋子在廊下慢慢走着,心裡在等着那隻信鴿飛回來。
晚膳已畢,林秀蓮在燈下看書,信鴿仍舊沒有飛回來,她看兩頁書,就往門外看兩眼,有些心不在焉。
小九走進來回稟香湯燒好了,請林秀蓮移步暖閣沐浴,經歷了下午小七的事兒,小九在林秀蓮跟前不似先前那樣活潑,雖然還是畢恭畢敬,可那恭敬裡透出了幾分敬畏緊張,就顯得比先前疏離了。
林秀蓮雖然不喜歡底下人怕她,可是小九到底是王府裡的婢女,在她心裡跟螢螢等人是沒法比的,所以雖然感覺出小九的疏離,可也並不在乎。
林秀蓮放下書,起身隨着小九往沐浴的暖閣走去。
小九特意在熱水中撒了些前兩日晾曬的梅花,有紅色的花瓣,白色的花瓣,黃色的花瓣,輕柔的花瓣浮在水面上極美。林秀蓮站在浴桶邊兒看了一會,才寬衣解帶。
林秀蓮微微閉着雙目靠在木桶壁上,被熱水泡着,渾身都覺得舒服極了,心裡忽有了個新想法,“慣常沐浴都用木樨鵝油胰,你對他們說,讓他們拿梅花配出來一些梅花鵝油胰來。再有,洗頭髮用的皁角香藥丸子裡,也可加些梅花香露。”
小九一邊給林秀蓮擦頭髮,一邊恭肅的說道:“奴婢記下了。”
爲了不使沐浴過後着涼,那間暖閣與林秀蓮住的屋子有一道暗門相連,林秀蓮只穿了件玉色輕綢中單,披了件襖子,就往房裡去了,小九緊跟着她,林秀蓮向小九道:“等信鴿回來了再掩上殿門吧,我歇息了,你叫上夜的宮人進來就好,不用伺候了。”
小九就告退出去了。
林秀蓮的頭髮依舊半乾着,她就躺在牀沿邊上,把一頭青絲拖在牀下,拿了個明瓦的小蓮花燈放在帳子裡,翻看着一卷閒書。
等到二更天,仍舊沒見那隻信鴿回來,林秀蓮想着興許是楊鐸還沒有返回西苑吧,再或者夜裡冷,所以就沒有放信鴿回來,她摸了下頭髮,基本上已幹了,就丟開書,躺好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林秀蓮剛剛迷糊睡去,聽見有腳步聲,她當是上夜的宮人們在朝燭臺上續燈油換蠟燭,就沒理會。
那腳步聲卻越來越近,林秀蓮心裡靈光一閃,就睜開了眼,果然帳子外長身玉立站着一人,正是楊鐸。
林秀蓮一個機靈就坐起了身子,“你怎麼來了?”
楊鐸忙掀開簾子走了上來,在牀沿上坐下,“我下了翠薇山,沒有回西苑,就直接過來了。”聲音中透着疲倦,可更多的是歡喜。
林秀蓮撲入他的懷裡,在他耳邊輕聲嘀咕道:“人家想你了,可是你總也不來。”語氣中有幾分埋怨的意思。
楊鐸在她背上輕輕撫着,柔聲道:“我也想你了,每天都在想。可是這些天太忙了,你別怪我好不好?”
林秀蓮‘嗯’了一聲,又在他懷裡賴了一會才坐起身子,就着燭光去看楊鐸的臉,發現不多幾日未見,他削瘦了好多,林秀蓮心疼的了不得,埋怨他道:“你瘦了好些,是不是沒有好好進膳,身子弄壞了可怎麼好?”
楊鐸忙笑着道:“我每天都有用膳,不信你可以問張茂林,他就在外面。”
林秀蓮瞥了他一眼,道:“他什麼都聽你的,你讓他怎麼說他就怎麼說,我還能問出什麼呢。下次你若是再瘦了,就不要過來看我了。”
楊鐸但笑不語,凝視了林秀蓮一會,又說道:“方纔我上山的時候想起來一首詩,你猜是什麼?”
林秀蓮做思考狀,託着腮,一雙美目只管在楊鐸臉上徘徊,“你想到的可是‘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嗎?”
楊鐸一笑,屈指在林秀蓮額頭上輕輕敲點了一下,“這一次反應倒是快。”他的手指觸到她的額頭,就不捨得移開了,撫摸着她的眉眼,鼻翼,髮絲。
林秀蓮被他弄得只覺癢癢,輕輕閃躲着笑說道:“這會我也想到了一首與雪天相關的詩,你能猜到嗎?”
楊鐸就笑問道:“可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嗎?”
林秀蓮笑着搖頭道:“我又不會飲酒,你猜錯了,再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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