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是從行宮中暗道離開的,雖然鑰匙掌握在皇上手中,可是楊鐸當初命林錦城請了鎖匠,開一把鎖不算南師。
穿過一條藏在地下的曲折深邃的甬道,人便已在幾座山峰之外了,楊鐸出了暗道口,就看見杜紫英在甬道口外相候。
這條暗道的出口開在深山中,可是出口左側就有一條河流直通山外,若是遇見危險需要從行宮中離開,出了暗道後撐船不消半個時辰便可離開四野山,可見當初修這座行宮的匠人也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
杜紫英練兵之處卻需沿河逆流而上,朝深山的方向去。
軍營藏匿在一個山谷中,在行軍圖上算直線距離的話離行宮不過十里地,可是沒有道路不通,再加上高山險峰峭壁阻隔,真要從行宮按照直線向那個山谷走的話,至少要走十天。
楊鐸與杜紫英趕到時已是二更天了,雖然入夜後山裡清涼,可是因爲軍營處於山谷深處,沒有風,常年日光又不充足,還是十分溽熱的。
一千個士兵在山谷當中的一塊平地上整齊的站成一個正方形,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過去都是一條直線。
在北海的時候楊鐸就知道杜紫英帶兵很有一手,所以他把人交給杜紫英是很放心的。今晚來這裡他也並非是爲了要檢驗這些士兵的武藝技能,也絕非爲了鼓舞他們的士氣,或者給他們那些類似‘苟富貴勿相忘’的許諾,因爲這些人本就是他在太原時養的死士,平時分佈在四處,直到練兵的時候才被他集中在一起。楊鐸相信他們對他絕對忠心,他們在投靠楊鐸時也都決定誓死追隨。
所以楊鐸趁着夜色前來只是爲了在分別前陪他們喝一頓酒。
一千個男兒用熾熱的目光表示着對楊鐸最真摯的敬重。
楊鐸多得話沒有說,默默注視了他們一會,只讓所有人就地解散,然後大醉一場。
三個多月隱匿在深山中訓練,他們的情緒剋制的太久,突然可以放鬆一下,反而顯得有些無所適從,直到酒肉被搬來擺在他們面前,他們才反應過來,深濃的夜色下也終於響起了歡呼聲。
杜紫英與楊鐸分別敬了他們三杯酒,慢慢出了人羣,在溪水邊尋了塊大石頭,坐了下去聊天,話題自然離不開朝政。
五更天時,很多士兵都撐不住躺倒在地睡着了。
楊鐸在士兵中穿行,舉着火把照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他要記住每一張面孔。杜紫英理解他這樣做的心情,默默的跟在他身後。
(轉)
林秀蓮也不知道何時睡着的,早上醒來時翻了個身,才發覺楊鐸躺在她身子外側。楊鐸睡覺輕,林秀蓮翻動一下他就醒了。
林秀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鐸微笑道:“有一會兒了,剛要睡着,你又醒了。”
林秀蓮道:“那你趕緊睡一會。”
“你陪我。”
“我有些躺不住了。”林秀蓮說着要起身。
楊鐸攬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起來,“午後太熱又要嚷歇息不好,早晨涼爽,正好多睡一會。”
林秀蓮只好又躺下,朝內側挪了挪,給楊鐸騰出點空間。
楊鐸伸手揉了揉林秀蓮一側的臉頰,“都睡出印子來了。”
林秀蓮微笑不語,慢慢閉上了眼睛。
楊鐸又撈起她一縷髮絲放在鼻翼前嗅了嗅,淺淡的花香深邃蠱惑,楊鐸心頭一蕩,悄聲在她耳邊道:“用的是我們上次一起淘澄的薔薇花露吧。”
楊鐸說話的氣息呵在林秀蓮耳上,癢癢的,她也不睜眼,只爲微微一笑,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方絹帕蒙在臉上,“你若再歪纏,我就起來了。”
楊鐸心裡頭發癢,又怕林秀蓮真的起身去了,只得規規矩矩的閉上眼睡覺。
楊鐸睡到正午時才醒,林秀蓮因爲昨天夜裡沒睡好,雖然一開始沒睡着,後來居然也睡的很好。
兩人起來後各自去梳洗,梳洗後露露捧來一碗色澤濃黑的保胎藥,林秀蓮皺了皺眉,還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楊鐸舀了兩顆櫻桃送到林秀蓮嘴裡替她送藥。
張茂林在珠簾外問道:“王爺,午膳好了,要傳嗎?”
楊鐸道:“傳吧。”
露露捧着空藥碗退了出去,楊鐸倒了一盞清水給林秀蓮,自己走去煎茶。
林秀蓮道:“不許我喝茶,你自己卻喝。”
楊鐸笑着道:“你忍一忍,等孩子生下來就可以喝茶了,到時候我每天煎給你喝。”
這還是林秀蓮第一次見楊鐸自己動手煎茶,好生新奇,擠在他旁邊看,本來打算看他的笑話,誰知他做起來駕輕就熟,遊刃有餘,一套步驟下來簡直若行雲流水,簡直比自己平常煎茶的時候還乾淨利落嫺熟。
林秀蓮鼓着嘴生了會悶氣,剛要走開,楊鐸卻叫住了她,“上次我不光答應袁明玉可以見杜紫英,還許諾她可以離開王府。”
林秀蓮的身子停在原處,其實她早已聽杜紫英說過了,時隔良久,楊鐸才親口對自己說,她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她不敢轉過身,怕楊鐸看見她的表情,只淡淡問道:“怎麼離開?你爲何要答應她這些要求?”
楊鐸舀了一盞茶端在手中向矮榻前走去,走過書架時順手抽了一卷書拿在另外一個手中,林秀蓮不知楊鐸是否看出了破綻,滿腹驚疑不定,緊緊跟在他身後。
楊鐸在矮榻上盤膝坐下,飲了口茶,“她對我沒意思,在王府裡也不快樂,一直想離開,我就答應她了。想活着離開自然不能,所以她需要先假死,這個法子雖然看似荒唐,卻也是唯一可行的最好的法子,只要死了,她以後才能徹底的自由。”
林秀蓮默默聽完,道:“杜紫英也希望她能離開嗎?”她心裡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之所以問楊鐸,是想探究楊鐸這樣做的居心。如果楊鐸欺騙自己,那是否就可以說明楊鐸已經發現了自己跟杜紫英的關係?
楊鐸哪裡知道林秀蓮那些複雜的心思,他卻不打算欺騙林秀蓮,搖頭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若真想知道,下次見面我問一下他。”
林秀蓮忙擺手,“不用了,我就是隨口一問。”頓了頓又說道:“你現在對我說這個,是不是袁娘子她,她就要離開了?”
楊鐸道:“我的傷已徹底痊癒,雖然太醫對外聲稱是還未痊癒,可是根本瞞不了太久,皇上隨時都有可能召我回宮,所以我得趕緊把這件事兒給辦了。”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託着下巴出神,出了會神又問道:“那你可問過她,離開王府後打算去那裡?”
楊鐸搖頭,神色淡淡的道:“沒有。”
林秀蓮悶悶的思索了一會,“皇上就算知道你好了,應該會讓我們回太原吧,在太原的時候讓她離開豈不是更方便?”
楊鐸無奈的嘆息一聲,放下了茶杯,注視着林秀蓮道:“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聰明還是糊塗。”
林秀蓮納悶,擡起眼瞟了瞟楊鐸,“怎麼了?”
楊鐸道復又端起了杯子,微笑道:“你一直這樣糊塗下去其實也蠻好。”
林秀蓮的興趣被他勾了起來,“你趕緊說啊,不許繞開話題。”
楊鐸注視她一會,淡淡道:“昨晚我去見杜紫英,你既然都知道了是爲一件足以殺頭的大事兒,那皇上還會放我們回太原嗎?”
林秀蓮驚得一下子從矮榻上跳了起來,“皇上知道了?你們到底偷偷摸摸做了什麼?”其實林秀蓮一直都有所感覺,感覺楊鐸暗中在做什麼大事兒,只是故意的忽視掉自己的感覺,因爲她怕看見父兄跟楊鐸兵刃相見。
楊鐸拉着她坐了下去,故意表現的十分輕鬆,還不忘打趣她道:“你活動起來這麼靈便,可不像是個孕婦。”
林秀蓮氣瞪了他一眼,作勢要打,楊鐸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攥在掌心裡,“也沒做什麼,就是藏了一千精兵。”
林秀蓮又要尖叫,卻又反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輕聲道:“皇上發現了?你藏兵幹嘛?準備造反?”
楊鐸被她這些毫無章法的問題弄得頭大如鬥,悔不該告訴她實情,可既然說了,若不解釋清楚,更是麻煩,只得耐着性子道:“你莫要一驚一乍的,皇上還不知道呢,我藏兵的初衷也不是爲了造反,而是爲了關鍵時刻手裡有兵能以防萬一,因爲武明照要謀反。”
楊鐸今日的話一句比一句令林秀蓮震驚,所以聽到他說武明照要謀反時已經淡定了很多,端起杯子嚥了口清水,“你怎麼知道?”
楊鐸道:“還記得正月裡我們那次進宮給母妃請安的事兒嗎?”
林秀蓮道:“記得,皇后跟武貴妃也一起去了。”
楊鐸道:“那天阿元把湯水潑在了武貴妃的裙子上,其實是母妃爲了試探武貴妃,現在已可以確定武貴妃懷孕是假,太后既然令武貴妃假懷孕,你說,他們是不是想要造反?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解釋嗎?”
林秀蓮皺着眉頭想了一會,搖頭道:“還真沒有了,武貴妃現在還年輕,就算流了一次產,以後有孩子的機會還會有很多呢,犯不着假裝懷孕欺騙皇上。”
楊鐸道:“所以我猜他們是打算等武貴妃臨盆的時候弄個假皇子出來欺矇天下。”
林秀蓮道:“那皇上知道嗎?太后爲何要這樣做?皇上可是她的親骨肉啊。”
楊鐸道:“太后的控制慾極強,皇上大了,不怎麼聽她的話,不好控制了,她想換人也很自然。至於這件事皇上是否知曉,我不能確定,不過看皇上近來對朝中人事的調整跟對武家人的態度,我猜皇上八成是知道了。所以如今朝中局勢是一觸即發,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大的變故。”
林秀蓮還想再問什麼,張茂林在門外回說午膳送來了。
楊鐸便命傳進來。
林秀蓮默默想了想,覺得心裡那幾個問題不問也罷,反正情勢已經如此了,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也躲不過,楊鐸既然已早有準備,自己多想也無用,遂不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