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煎好了茶,仍舊回到書房裡去,一邊喝茶一邊翻着一本畫冊子,“這本畫冊從前倒是沒有見過,畫的禽鳥可真別緻。”
“這是我特意替你搜羅來的,右邊那兩層都是的,你慢慢看吧。”
林秀蓮嘴角不覺向上勾起,露出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雖然她臉上的笑意極淡,楊鐸卻還是察覺到了,落在他眼裡,他的笑意便更濃了幾分,目不轉睛的注視着那個轉向看書的人兒。
兩人時而聊上兩句,多數時候都各自沉默着,林秀蓮看畫冊子喝茶,楊鐸擁着毯子閉目養神,不覺已是黃昏,一室昏暗。
趙六兒進來掌燈,身後跟着兩個暗衛,端了兩碗湯藥。
楊鐸與林秀蓮各自喝了一碗。
趙六兒把書房裡的燈都燃亮了,向楊鐸回道:“皇上,晚膳已經齊備了,這會兒要傳嗎?”
楊鐸道:“王妃愛吃的魚可燒了?”
趙六兒笑眯眯的看了林秀蓮一眼,認真的向楊鐸回道:“燒了,本來太醫說王妃手上的傷還沒好,魚是發物,是不能用的,不過太醫又想了個法子,在魚裡面加了一兩樣藥材,這樣煮了再吃就不妨了。”
林秀蓮在一旁聽着楊鐸一本正經的問,趙六兒認認真真的答,卻莫名覺得有些害臊,楊鐸如此不避諱的寵愛她,要她怎麼承受得了?又要她怎麼去面對他呢?心裡雖然矛盾,卻還是覺得很甜蜜,被人牽掛惦記關心的滋味還是很美好的。
林秀蓮低着頭裝作在看畫冊子,壓根沒有聽見他們主僕的對話,可是畫上的顏色在她眼中都亂作了一團,什麼都分辨不出來了。
不一時晚膳就送了過來,趙六兒親自佈菜,佈置好就告退出去了。
晚膳只有四道菜一道湯,比起宮中的排場自然是差遠了,可是每一道菜卻都是林秀蓮愛吃的,且還都是南省風味,每道菜做的都十分講究,從材料,刀工到菜的配色都做的十分精細,可以看出做菜的廚子是費了很大功夫的。四道菜中那條魚燒的尤其好,鮮嫩爽滑,雖然趙六兒說裡面放了兩味藥材,卻絲毫不顯藥味,更不影響魚肉的鮮味。
林秀蓮對那個廚子佩服的五體投地,心裡甚至生出了想要去學藝的打算。
楊鐸看林秀蓮吃的很香,他自己也吃的較往常多一些。
晚膳後林秀蓮又要去煎茶,楊鐸說屋子外涼氣重,命趙六兒把茶吊子挪了進來,不知楊鐸何時與趙六兒通了聲氣,趙六兒拿了好多的花果茶送入書房。
林秀蓮打開來看,玫瑰,菊花,雪蓮,桂花,梅花,蓮花蕊,可真是應有盡有。
楊鐸仍舊回到了羅漢牀上,靠着引枕,擁着毯子,微笑着對林秀蓮道:“你不是說清水味道寡淡嗎?煎一些花茶吧。”
林秀蓮嘆息道:“若不是我知道自己沒有在做夢,一定以爲現在在皇宮裡呢,你何時讓他們把這些東西搬運來的?”
楊鐸笑嘆道:“你也瞧見了,這個皇帝可不是容易當得,那麼多人虎視眈眈的盯着呢,刀山火海,槍林劍雨,還要案牘勞形,絞盡腦汁的想着如何去制衡那些大臣,平衡各方面的權利。若是再不懂得享福,真是要苦死了,這樣死了,未免太也不值,所以該享福的時候還是要享福的。”
林秀蓮對楊鐸的防備與芥蒂漸漸減弱,笑着與他開玩笑,“我看你往後非變成一個昏君不可。”
楊鐸毫不在意的笑着,“昏君就昏君,我可不在乎。”
林秀蓮用山楂陳皮與蓮花蕊煎了一壺茶,煎好之後連同茶壺一同拎着放在炕桌上,倒了一杯遞給楊鐸,自己也端着一杯慢吞吞喝着,“剛纔吃的有些撐了,怕停食,故而放了山楂與陳皮,你若是覺得酸了,就加些石蜜進去。”
楊鐸從前最厭惡花果茶,如今卻是甘之如飴,搖頭道:“不用了,這個味道正好。”雖然還是覺得有些酸,卻故作平常的慢慢啜着。
林秀蓮好笑道:“原來你也喜歡喝這種口味的茶水。”
楊鐸不打算隱瞞她,笑着道:“其實我從前最討厭喝花果茶,日常也只愛普洱。”
林秀蓮皺眉道:“既然不愛喝,爲什麼還要喝?”
楊鐸微笑道:“從前不喜歡,現在喜歡了。”
林秀蓮想起一樁舊事,皺着眉頭道:“你從前對我說的話,我現在回想起來,十句裡只怕有八九句都是假話,果然是心思深沉。”
楊鐸有些慌了,“我又怎麼了?”
林秀蓮道:“你現在是沒怎麼樣,記得去年的時候,有一次你去晚隱居,我正好煎了花果茶,爲的是冬日裡天氣乾燥屋裡痰氣又重,喝一些好潤肺,你當時也裝模作樣的喝着,可是沒喝兩口就找藉口走了,只怕他那次有事是假,不喜歡喝那個茶卻是真的。”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林秀蓮居然還記得如此清楚,楊鐸心中頗爲感動,有暖流淌過,微笑着解釋道:“那次就算是我不對,可是我也沒有對你撒謊,告訴你我喜歡喝啊。”
林秀蓮纔不聽他解釋,“反正你就是藏奸,什麼都藏着瞞着。我那時候頂討厭你這一點的。”
楊鐸忙追問道:“那你現在還討厭我這一點嗎?”
林秀蓮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桌上的燭花爆開了,楊鐸欲要去尋剪子剪掉,林秀蓮本來坐着懶得動,看楊鐸掀開毯子要起身,只得放下茶杯道:“我去吧。”
林秀蓮拿了剪刀回來,湊在燭臺邊仔細的修剪燭花,因爲湊得近了,楊鐸忽然發現她的耳環有一隻脫落了,道:“你那隻耳墜呢?”
林秀蓮放下剪子伸手摸了一下,果然一邊耳朵上掛着一顆紅珊瑚耳墜子,一邊耳朵上空空如也。
楊鐸眼尖,一眼看見她那隻耳墜掉在了炕桌旁邊,遂伸手撿了起來,向林秀蓮道:“我替你戴上吧。”
林秀蓮心中快跳了幾下,猶豫着沒有吭聲。
燭光掩映下,她的面龐如海棠花般嬌豔無雙,又清麗無儔,楊鐸心中也蕩了一下,不等林秀蓮答應,便隔着炕桌湊了上去替她戴耳環。
楊鐸的左臂受了兩處劍傷,右臂雖然沒有受傷,可是右邊的肩膀後卻受了傷,仍舊沒有力氣,勉強擡起來去給林秀蓮戴耳環,一隻手又要托住她的耳珠子,又要把手中的耳墜給她掛上,偏生那耳洞又小,想要把那個耳墜給她戴上着實有些苦難。
林秀蓮被楊鐸撥弄着耳垂,癢不過,心中如鹿撞,呆呆的一動不動,臉頰已經是緋紅一片了。
楊鐸探着身子,她的脖頸白皙又細膩,更有一種淡淡的光澤,腦後一些茸茸的碎髮彎彎曲曲的,楊鐸想要伸手去撫摸一下,卻又不敢,怕一時惹惱了林秀蓮。鼻子裡嗅着她身上那幽幽的女兒體香,只覺得那種若有若無的香味比世上任何一種香料子的香味都好聞千倍萬倍,呼吸漸漸紊亂,心旌動搖,手上更加失了準頭,手心裡卻已是薄薄的一層細汗了。
楊鐸越是想要快些給林秀蓮戴上耳環,卻是戴不上,直弄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給把那個耳墜子掛在她的耳上,楊鐸額上都出了一層細汗。
林秀蓮只當楊鐸是因爲手臂疼纔出的汗,殊不知楊鐸方纔又是緊張又是着急又有幾分遐想,才折騰出了那些汗水來。
林秀蓮一時有些訕訕的,臉色緋紅,端起茶水側過身子去快喝了兩口。忽然嗅到一股子什麼東西燒了的味道,回過頭望去,卻看見楊鐸的一條袖子已燒了小半幅,忙道:“你袖子怎麼燒着了?”
楊鐸適才發覺,挑眉道:“大約是方纔給你戴耳環的時候沒有看見,把袖子拖在了燭臺上。”一邊說着一邊去拍打。
那火卻愈燒愈旺,林秀蓮情急之下抓起桌上的茶壺,把大半壺茶水盡皆潑到了楊鐸袖子上,這些把火給撲滅了。幸虧楊鐸穿的袍子袖子寬大,所以雖然外面的袍子燒了,裡面的中單袖子卻還好,也沒有燒到皮肉。林秀蓮仔細查看了一遍,確認確實沒有燒到他,這才放心。
兩人相視一笑,楊鐸欲要喚人進來收拾,林秀蓮忙道:“還是我來弄吧,讓他們知道兩個大人坐在這裡玩還把袖子給燒了,也怪難爲情的。”
林秀蓮拿了墩布把羅漢牀上並炕桌上的水漬都擦乾淨,可是袖子燃燒的那些灰燼都滲到了羅漢牀上鋪的錦褥裡了,除非拿去洗,擦是擦不淨了,楊鐸遂說道:“再拿一條新的過來換上就是了。”
林秀蓮道:“今日晚了,明日再換吧,我先去拿一件袍子來給你換上,只是可惜了你身上這一件,還是新的,第一次上身就給燒壞了。”順手把桌上的茶壺茶杯拿到茶檔子那邊清洗好了歸置回原位。
楊鐸抖了抖被燒掉大半邊的袖子,苦笑道:“着實可惜了些。”
不多時林秀蓮又捧了一領新袍子來,幫楊鐸脫下舊袍,重新換了新袍。
楊鐸笑着說道:“不光是可惜了一件袍子,也可惜了一壺好茶,纔剛喝了一杯,就被你給潑了。”
林秀蓮淡淡一笑,“這又有何難,我再去煎一壺來就是了。”
桌上的燭花又爆了,楊鐸看林秀蓮忙着煎茶,就自己動手拿起剪刀給剪了去,微笑着說道:“小時候母妃說燭花爆了是要有喜事,今晚爆了兩次,不知道明日會有什麼喜訊。”
林秀蓮聽見了,不禁出了會神,她幼時也聽過這個說法,不過卻是聽府裡從北邊過來那些年老的僕人們說的,大約京城附近民間都有這個說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