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紫英從太妃處告辭出來,在太液池邊站了良久,心緒卻依舊難以平復。
夜風陣陣,白浪打着岸邊的青石,月色朦朧,猶如在湖面上鍍了層水銀。
杜紫英眺望着遠處的蓬萊山,夜色深濃,山頂有霧氣繚繞,連天籟閣的殿宇都瞧不清楚,杜紫英卻久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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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助安眠香的功效,林秀蓮一覺睡到大天亮,起牀洗漱後,露露捧來了藥。
林秀蓮接過碗一口氣喝完,把空碗塞回露露手中,拿瞭望遠鏡便匆匆奔出了大殿。
林秀蓮剛走出大殿,就看見杜紫英從山道上走來。
杜紫英一夜未睡,這會精神卻還不錯,快步上前行禮,“王妃。”
林秀蓮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杜紫英道:“局面已經被殿下控制住了。太后,武貴妃,武明熙現在被錦衣衛軟禁在宮裡,武明照雖然還在負隅頑抗,可是有殿下與大將軍前後夾擊,他堅持不了多久,投降不過是早晚。”
林秀蓮默默出了會神,嘆息道:“他就要是皇帝了。”
杜紫英沒有做聲,“大將軍肩膀上中了一箭,不過還好流血不多,沒有沒有大礙。殿下身上傷了幾處,隨行的軍醫醫術不精,太醫已經趕去了。”
林秀蓮沒有做聲。雖然杜紫英只寥寥數句,可外面血戰了一夜,情形有多慘烈她是可以想見的。因爲歷來兵亂無不是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武明照本來定於子時發動兵變,周紹陽提前將消息送出,楊鐸與林道明先發制人,在時機上佔了優勢。可是武明照仗着豐臺大營地利之便,手下將士又是以逸待勞,雖然一開始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很快就恢復了本來的勇猛之勢,從高處俯衝而下,若猛虎出籠。林道明佈下的防線很快就被衝破,關鍵時刻楊鐸親自帶那一千精兵從後面包抄了武明照,才扭轉了局面,再加上週紹陽在豐臺大營暗中策反的那幾個小將緊要關頭裡應外合,燒了武明照的糧草輜重,豐臺大營的將領見糧草被燒,漸漸軍心渙散,氣勢上一旦弱下來,楊鐸與林道明前後夾擊,很快就佔了絕對的優勢。
東方一輪紅日在雲海中噴薄欲出,晨間的風極涼,吹得兩人都衣袂飄飄。
林秀蓮面色青白,俯瞰着遠處宮城的重重殿宇,腳下的江山是如此美麗,良久她才說道:“你遺憾嗎?”
雖然只短短四個字,卻透着無盡惆悵與滄桑,杜紫英落拓一笑,“昨天上山的時候走的匆忙,沒有留意,今天早上在山間徘徊了一陣,才發現表妹的院子被人看管了起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好多天前的事情了。”
林秀蓮面色劇變,想要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咬着脣,盯着杜紫英。
杜紫英頓了頓,又說道:“昨晚太妃問我沒有上戰場會不會遺憾,我說不會,因爲殿下把他最重要的人託付給了我。現在想來,他大約對我還是有忌憚吧,雖然相信我,可是又不想讓我成就那麼大的功績。”
林秀蓮默默出了會神,“那天傍晚我跟他一起在蓬萊山下玩水賞荷,他順便去找袁娘子商量袁娘子離開的事情,本來也就幾句話的事情,可是他去了很久纔回來,回來後神色也有些不對,我當時就猜測,袁娘子是否告訴了他你跟我有婚約的事情。可是我當時就覺得不會啊,明玉她,她那麼喜歡你,她若是實話告訴了王爺,王爺勢必會對你..反正說出來對你一定不好,明玉應該不會這樣做。”
林秀蓮苦笑一下,語調忽然轉變,嘆息道:“現在看來,袁娘子應該是把什麼都告訴他了。”
杜紫英道:“我從來都沒有給過表妹希望,她覺得在我這裡沒有可能,死心了,對我生了怨懟,這些都可以理解,畢竟家門慘變後她的遭遇很慘,性子變得有些偏執。”
林秀蓮輕點了下頭,淡淡一笑,“所以請你以後別來看我了。”
杜紫英沒有做聲,神色怔腫,注視着林秀蓮。
林秀蓮把手中的望遠鏡塞回袖底,隨手整了下身上的春衫,“我回去了。”
杜紫英着急道:“以後真的不能再見面了嗎?”
林秀蓮心中不由升起一陣酸澀惆悵,陽臺山那個雪夜,若不是杜紫英拼死救護,她早都死了,當她對整個人世都感覺到冰冷的時候,是他一直陪伴着她溫暖着她,就算到此時此刻,他也是她心中唯一的溫暖。
林秀蓮不由止住步子,轉身飛撲入杜紫英的懷裡,杜紫英的身子不由得僵住,心砰砰亂跳起來。
林秀蓮在他耳邊輕聲說,“蕭略哥哥,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嫁給你,今生,我們都各自過好自己的人生吧,希望你早日成婚生子,夫妻和美,子嗣綿綿。”
林秀蓮說罷再不停留,鬆開杜紫英匆匆奔回了天籟閣中。
杜紫英楞站在那裡,看着林秀蓮的身影隱在高大幽深殿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澀,還有深深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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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也沒有了,不用再小心翼翼,林秀蓮不打算再閒散下去,決定跟翠兒學習合香。
翠兒雖然不善於言談,可是對於香道卻是十分熟悉,第一天開始教林秀蓮認識各種合香的藥材。
翠兒把她現有的每一種藥材拿出一點,寫上名字,打算等林秀蓮先把藥材跟藥名對應起來後再告訴她每一種藥材的屬性及功效。
翠兒寫好之後讓林秀蓮與各種藥材先相互熟悉,自己出去忙了。
林秀蓮坐在窗下正擺弄那一堆藥材,不多時就記住了一小半,露露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怪怪的,“王妃,王爺來了。”
林秀蓮手中握着一塊藿香,手指略僵了一下就恢復如常,面無表情的繼續擺弄那些藥材。
露露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退了出去。
楊鐸背上有一處刀傷,傷的較深,左臂上有箭傷,看着嚴重,卻不及那處刀傷。雖然這兩處傷不妨礙走動,可是剛從戰場回來就直奔蓬萊山頂,又是六月天,爬到山頂早已氣喘吁吁,額上豆粒般的汗珠順着面頰不停滾落。
張茂林打了清水,楊鐸在天籟閣正殿外匆匆洗了把臉,便往殿裡走去。
從戰場上回來,楊鐸都沒顧得上洗一下臉就直接趕了過來,可是想起林秀蓮厭惡那些污濁的氣味,臨見她前又忙忙的洗了臉。方纔臉上沾染着戰場上的痕跡,又有幾處擦傷,面容看着比平常多了幾分悍厲,清水洗過後,洗去了煙塵血漬,雖然有傷口,眉頭被林秀蓮砸傷的地方也依舊淤青,可是已變得如往常那般溫潤如玉,只是眼底的神色依舊濃郁,暗潮涌動,深沉如潦海,幽暗若夜空。
張茂林把毛巾遞到楊鐸手中,卻再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從戰場回來後,他已再不是從前那個他了!張茂林跟過先帝,清楚的知道如何伺候一個帝王。
竹簾後一個嬌俏的身影正對着一桌子藥材發呆,穿着素白蓮紋衫子,豆綠裙子,沒戴什麼首飾,也沒有用水粉胭脂,面色略顯蒼白,可是清清爽爽的,讓人一望之下心中便生出清涼之意。
楊鐸在竹簾外略停頓了片刻,才快步走上前去,“秀蓮。”
林秀蓮沒有做聲,也沒有擡頭看他,就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仍舊擺弄着那些藥材,可是手心裡卻慢慢的滲出汗珠來。
楊鐸索性搬了一個繡墩放在案頭一側,撩起袍子坐了下去,靜靜注視着林秀蓮。因爲背上跟手臂上都有傷,搬起來頗爲費力,額上又有汗珠滾落下來,他隨手用袍袖擦拭掉了。
楊鐸良久後纔開口說道:“坤寧宮距離承德殿最近,我已經讓他們在收拾了,從前的那些傢俱擺設全部換掉,換上你喜歡的。只是那邊雖然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天籟閣涼快。”
林秀蓮依舊垂着頭,她清楚的知道有些話必須現在跟楊鐸說清楚,不能再沉默了,可是她卻沒有開口的力量與勇氣,她默默積攢着力量,良久才低聲說道:“坤寧宮是皇后住的地方,我住這裡就挺好的。”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的堅決。
楊鐸似乎不明白林秀蓮話裡的意思,仍舊微笑着道:“對啊,皇兄駕崩了,欽天監說三日後是黃道吉日,我就要登基了,登基後你就是皇后啊。”
林秀蓮放下手裡的藥材,手心裡都是汗,她輕輕扯下衣袖,把手藏在了袖子裡,慢慢轉過身去注視着楊鐸,“求王爺賜妾身永遠居住天籟閣。”
楊鐸臉上的笑漸漸沒了,點漆雙睛中暗潮涌動,“爲什麼?”
林秀蓮若無其事風輕雲淡的道:“因爲我姓林。”
楊鐸的眸子依然亮晶晶的,只是冰雪融化,有了笑意,“僅僅是這個原因嗎?”
林秀蓮點了下頭,“昨天發生的戰亂說到底是因爲外戚,沒有武家,就沒有那場戰亂。我不想父兄因爲我被人忌憚,變成武家那樣的人。”
楊鐸聽林秀蓮說完,微笑着沒有做聲,眼中有明亮的光彩閃過。
林秀蓮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轉過身去擺弄那些藥材。
楊鐸沒有不離開,也沒有再說話,眼中自始至終都是滿滿的笑意,注視着林秀蓮。
在楊鐸目光的注視下林秀蓮沒有不自在,依然該幹什麼幹什麼。
兩人就這樣默默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