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嗖忽而過,不覺已是立春前一日,皇上攜百官入四野山爲次日的狩獵做準備。四野山行宮裡坍塌損壞的宮殿雖然沒有全部修理好,也已經七七八八,只餘一些錦上添花的小工程了。而皇上下令新修的宮殿也都在熱火朝天的打地基修建中。
皇上見到工程進度時嘉獎了工部與禮部,更與晉王長談了一個時辰之久,皇上與晉王聊了什麼沒人知道,不過聊完之後君臣盡歡卻是衆人一目瞭然的。
楊鐸這段時間每日都很忙,早出晚歸,能陪林秀蓮的時間極其有限,有時回來的早一點,可是臉上明顯又有倦容,有一次他非要陪林秀蓮在院中走走,走一會坐下說着話居然睡着了,林秀蓮看他實在辛苦,後來他一回來就趕緊打發他睡覺,再不敢讓他陪自己聊天。
林秀蓮每日空閒的時間很多,不過她並沒有出去在山中玩,每天上午花一個時辰看律法方面的書還有刑部提供的一些往年的案卷,餘下一個時辰練字。下午午睡起來大部分時間都泡在膳房裡,跟着廚役學習燒菜。只有晚間等楊鐸回來的時候纔會有時間翻翻她以前愛看的那些閒書及畫冊子。所以每天都過得極其充實。
衆人一開始都很是詫異林秀蓮何以忽然轉了性子,研究上了那麼枯燥的律法,連楊鐸一開始都有所疑惑。後來見她學燒菜做飯也學的極認真,想來她研習律法跟學習燒菜一樣,都只是普通的興趣愛好。楊鐸也就釋然了,而其他人則是見怪不怪習慣了就覺得正常了。
晚間皇上大宴羣臣,晉王極晚纔回到桃花軒,林秀蓮連日來學習做菜已有小成,當晚燒了兩個小菜想請楊鐸品嚐,怎奈楊鐸一直極晚才歸。
林秀蓮想着時間晚了,明日楊鐸又要隨皇上出去狩獵,想讓他好好歇息,偏生露露多嘴問了句,“王妃給王爺做的菜都涼了,奴婢讓他們熱一下吧?”
楊鐸喜出望外,“你廚藝學成了嗎?”
既然露露已經說破了,林秀蓮不好再隱瞞,就命露露去把菜熱好送過來,跟楊鐸在矮榻上坐下,倒了盞茶水給他,“以前我還覺得做飯是極容易的事情,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隔行如隔山,廚藝之道,也是博大精深,我現在雖然能勉強做幾個菜,可是離學成還有很遠的距離呢。等下你嚐了就知道,味道一般的很,跟宮裡的廚役可沒法比。”
楊鐸接過茶水飲了一口,“那些廚役怎麼能跟你相比呢,你學的那麼認真,做的菜味道一定不會差,別太謙虛了。”
“你先別忙着奉承我,還是等嘗過之後再說吧。我現在才覺得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天賦的,我大約就沒什麼做菜方面的天賦,不過勤能補拙,我多練習吧。”
菜很快就送了過來,林秀蓮從露露手中接過食盒命她下去,她揭開食盒蓋子放在一邊,楊鐸就聞到一股甘香,先讚了一聲。等林秀蓮把兩盤菜擺在桌上,一紅一白,色澤極其賞心悅目,楊鐸覺得比方纔晚宴上那些菜看着舒心多了。白的是藕片,紅的是一種蔬菜,楊鐸卻不認得。
林秀蓮把筷子遞給他,說道:“這個是我們南邊山裡的一種野菜,名字我也不太叫得出來,看見這裡居然有,很是吃驚,就燒來了。”
楊鐸每樣菜都先嚐了嘗,讚道:“味道很好,藕片軟糯清香,最主要是那些惱人的藕絲都沒了,這個菜雖然略有些苦口,可是吃了軟糯香甜的藕片後再吃這個,卻又另有一番滋味。”
林秀蓮道:“蓮藕有很多燒法,這個是最簡單的清炒藕片,以後我再學會了其他做法再做給你吃罷。”
楊鐸顧不上答應,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那兩盤菜。
林秀蓮看她這個樣子,極其感動,最後沒辦法只好奪下了他手裡的筷子,“好了,我知道你喜歡吃,下次再做給你吧,今天太晚了,你方纔又吃過飯,這兩個菜雖然清淡可是吃多了也會胃裡不舒服。”
林秀蓮衝露露丟了個眼色,露露忙上來收了碟子食盒退了下去。
林秀蓮已經洗漱過了,推着楊鐸去洗漱,楊鐸卻賴在榻上不肯起來,“坐着我們再說說話。”
林秀蓮道:“你明天還要隨皇上去狩獵,會很累,早點歇息吧。”
楊鐸把林秀蓮拖進懷裡,不打算跟她聊這個,問道:“今天又練了幾個字?”
林秀蓮道:“還是十個。”
“今天又看了幾個案卷?”
“今天看的這個複雜些,一個沒有看完。”
楊鐸道:“是嘛,是個什麼案子,說來聽聽。”
林秀蓮道:“很複雜的一個案子,說起來就要特別久,你也要聽嗎?”
楊鐸點頭,“我想聽聽。”
林秀蓮卻道:“我可不想說了,我也蠻困的,你陪我去睡吧。”她其實是想讓楊鐸早點休息。
楊鐸怔了怔,有些失落的道:“那好吧。”
林秀蓮從他神色中讀出幾分異樣,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
楊鐸又怔了怔,忙笑着搖頭,“沒有。”
林秀蓮不信,“一定有,你快告訴我,出什麼事了?今天皇上來了,是宮殿修的不好,皇上不滿意嗎?”
楊鐸搖了搖頭,良久,忽然喟嘆一聲,“其實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患得患失過了。今天皇上跟我聊了些整修宮殿的事兒,後來又說了許多幼時的往事。一直都聊得很開心,最後卻突然問我,說如果我是他,太皇太后與太后,林家與武家,一直明爭暗鬥,該如何處理?”
林秀蓮大吃一驚,這個問題確實不好回答,顧不得多想,忙問道:“你是怎麼回答的?”
楊鐸淡淡一笑,“我沒有回答。”
林秀蓮臉上顯出疑惑的神色。
楊鐸又道:“我說我不是皇上,所以這種兩難的局面我不會面對,皇上若是想讓我出謀獻策,我一時半會也想不到好的主意。”
林秀蓮鬆了口氣,“這樣回答也好,那皇上怎麼說?”想起陽臺山中,杜紫英告訴過她,楊鐸不僅要對付武家,還要對付林家,林秀蓮心裡滋味忽然十分複雜。
楊鐸道:“皇上也沒怎麼說,又喝了會茶,就讓我出來了。”
林秀蓮遲疑片刻,問道:“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對林家動手嗎?他從前的態度一直都在偏幫武家。莫非是下定決心要對付林家了?況且,他也看得出你最近與我們家關係很好,應該也明白哥哥他們查出的幾幢武家的案子你都有參與,這個時候問你這個問題,着實讓人思量。”
楊鐸忙寬慰她道:“你莫要多想,皇上這些年其實一直在平衡太皇太后與太后兩方的勢力,任何一方做大做強對他都不利,這一點他很清楚。所以他不會只對付一家。”
林秀蓮心裡尋思,是啊,皇上雖然資質平庸,可是卻不昏庸,這點帝王之術還是有的,就連你都打算要同時對付我們兩家,皇上當然不會突然只對一家動手了。林秀蓮遲疑片刻,道:“那皇上這樣問你,莫非是要敲打你,知道你跟哥哥們聯合起來四處找武家的錯處,不想你們過於打壓武家?”
楊鐸臉上故作輕鬆的道:“我是當局者迷,擔心了那麼久,原來被你一語道破,大約也是因爲這個。”
其實他是不想林秀蓮再擔心,故意這樣說的。皇上下午見他時,問他這個問題,分明不是這個意思。
皇上自登基以來一直很迴避武家與林家之間的糾紛爭鬥,從來都是和稀泥,所以林家跟武家雖然心裡不和,表面上還過得去。去年因爲楊鐸從中操作,武家與林家才真正撕破臉。
可是就算兩家撕破臉,兵戎相見,不管是林錦城他們找人狀告武明照圈地還是戶部挪用國庫庫銀,還是武明照揭發吏部賣官,工部貪墨,皇上都把這些問題一股腦丟給楊鐸,他自己樂的做好人,讓楊鐸去頭疼。
可是皇上今天的態度卻很是不同以往,居然直接問起楊鐸這個問題,不再回避,聯繫之前皇上跟楊鐸聊起的幾件幼時隨在先帝身邊的舊事,皇上的態度,似乎是想要有所作爲,但是皇上具體要做什麼,楊鐸猜不透。
不過這些楊鐸都不能告訴林秀蓮,不想她太擔心。
林秀蓮怔怔出了會神,又說道:“再或者,年前哥哥們告武明照,武明照兄弟告哥哥們,那幾件案子皇上都交給了你去處理,皇上想你處理的久了,會有什麼心得體會,所以纔有此問?”
楊鐸故作沉思,片刻後笑着道:“你這個分析似乎也很有道理,應該也沒什麼事,大約皇上也就是那麼隨口一問吧,伴君如伴虎,許是我這次在京中待得久了纔會如此患得患失。”
林秀蓮一笑,道:“好了,君心難測,我們不要想皇上到底打得什麼主意了。”
其實林秀蓮心裡很想知道皇上打得是何主意,一個楊鐸想同時除掉林家與武家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不過因爲楊鐸只是個王爺,她還並不十分擔心。若是連皇上也這麼想,大概林家的好日子真的到頭了。她轉念又一想,就算皇上想對付林家,應該也不會對付武家,畢竟感情上皇祖母不重要,可太后卻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應該會顧忌太后。可是歷朝歷代新帝藉助外戚登基,待坐穩帝位後又要剪除外戚羽翼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林秀蓮越想心裡越是七上八下的,索性告訴自己不要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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