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回到船艙中的房間裡,過了片刻,翠兒端來晚膳。
因爲舟行水上,船上的廚子從附近的漁船上買來了新鮮的魚,林秀蓮嚐了,果然味道鮮美,用的就比平時多一些。
細雨如絲,淅淅瀝瀝一夜沒停,次日一早太醫過來請平安脈。
張太醫診了脈仍舊沒多說什麼,正欲告退,林秀蓮忽然隔着簾子問道:“張太醫,身上有舊傷,遇見陰雨天傷口難受,可有治療的辦法?”
張太醫愣了愣,不知林秀蓮爲何有此一問,卻還是極認真的答道:“這種情況是因爲當初養傷時沒有好好調理,既然落下了病根,想要徹底治癒是不可能了,不過病發時緩解病痛還是可行的,下官這就去開方子。”
林秀蓮客氣的道:“有勞太醫了。”
張太醫走後,不多時就送了方子過來,林秀蓮命翠兒找人照方抓藥,跟她的藥一起拿去煎。
雨仍然淅淅瀝瀝的下着,江面水汽茫茫,船行的也緩慢。
翠兒煎好了藥,把林秀蓮的藥給她送入房中,“小姐,藥好了,那一碗也好了。”
林秀蓮道:“你給杜將軍送去吧。”
方纔林秀蓮問太醫的時候翠兒也在,此刻聽林秀蓮這樣說,就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翠兒從林秀蓮房中出來,端了另外一碗藥去往杜紫英房中。
畢竟男女有別,林秀蓮又身份特殊,雖然他住在同一艘船上保護林秀蓮的安全,可是並沒有住在同一層,而是住在普通船工們的最下層。
翠兒順着樓梯走到船艙最底下,找到杜紫英的房間上前去敲門。
片刻後杜紫英過來開門,“翠兒姑娘,有事嗎?”
翠兒道:“這是小姐讓張太醫給你開的藥。”
杜紫英想起來昨天向她說過陰雨天時身上的舊傷口會隱隱發痛,所以她就找太醫給自己開了藥?杜紫英心中一暖,接過翠兒手中的藥,“有勞了,謝謝。”
翠兒瞥了杜紫英一眼,“要謝你去謝小姐吧。”說罷扭身走了。
杜紫英微微一笑,也不以爲意,端着藥進了房門。
藥很苦,還略微有些燙,他小口喝着,竟然是甘之如飴。
(轉)
將近中午的時候細雨停了,不過天還是陰着。
午後林秀蓮睡覺起來,走到甲板上去透氣,憑欄臨風,雨後空氣清新,兩岸清山如黛,船往前行,但見兩岸景緻快速後退。
身後有人走來,林秀蓮回頭,看見杜紫英緩步而來,穿着一件天青色袍子,益發顯得丰神如玉。
“謝謝你。”杜紫英微笑着說。
林秀蓮也微笑着說,“不用,舉手之勞罷了。”
“我有好多年沒有回江南了。”杜紫英站在一側,眺望着遠方說道。
“你這次回來還沒來得及去落霞觀看蕭如姐姐吧?”
杜紫英點了下頭,“姐姐現在四大皆空,一心向道,大約也不想再回去了。”
江南是他們的故鄉,但也是傷心之地,林秀蓮出了會神,問道:“那你呢?你想回去嗎?”
杜紫英當初聽楊鐸說起讓他帶林秀蓮回江南時,也多有吃驚,“想過,可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回去。”
林秀蓮思索了一瞬,問道:“你是打算等到報仇雪恨後再回去吧?”
杜紫英輕點了下頭,“是,不過現在回去也蠻好的,走在路上我才發覺自己思鄉之情更切。”
林秀蓮道:“因爲那件事涉及到先帝,所以你們家的案子恐怕永遠沒有辦法重新審理,沉冤昭雪了。”
杜紫英點了下頭。
林秀蓮又道:“如果你想,我可以讓皇上想法子幫你恢復從前的身子,不再叫杜紫英,而是叫沈蕭略。”
杜紫英想了想,搖頭道:“這個倒是不必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只要我自己心裡清楚就好,沒必要告訴所有的人。”
林秀蓮想了想,杜紫英說的原也不錯。他現在真的很灑脫,自己卻差遠了。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可是又不敢深聊,只說一些沿岸的風土人情故事。有些話林秀蓮縱然想當面問杜紫英,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說。
(轉)
船又行了兩日,這天黃昏到了江北,次日便要渡江了,渡江之後離杭州也會越來越近。
傍晚船停靠在岸邊,雖是江北,市井繁華,已跟前幾日的景緻大不一樣了。船上的一些船工常年在運河上往來,倒也見慣了這些景緻,絲毫沒有震驚的顏色,倒是林秀蓮與翠兒,還有杜紫英幾人頗爲動容,這裡距離杭州已經不遠,吳地口音相近,下了船,站在碼頭上聽着熟悉的吳儂軟語,心中的情緒已被牽動了起來。
林秀蓮與杜紫英,翠兒三人在岸邊的街道上穿行,酒肆林立,街衢熱鬧,遊人如織。
林秀蓮想起柳永的那首望海潮: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杜紫英似乎明白她的心意,隨口吟來的卻又是另外一句詩,“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三人在街上走了一陣子,杜紫英指着一件酒肆說道:“進去吃點東西吧。”
船上的廚子雖然手藝不錯,可是舟行水上,菜蔬的種類到底有限,林秀蓮這兩日正是吃的口中沒味道,也想着換換胃口,點頭道:“好啊。”
店裡客人很多,三人剛在門口站定,小二就笑嘻嘻的應了上來,只是因爲三人衣飾不凡,杜紫英生的器宇不凡,林秀蓮與翠兒也都是少見的麗色。想來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
杜紫英見一樓幾乎都坐滿了,向小二問道:“可有雅間?”
小二笑着道:“二樓有臨窗的雅座,三位客人樓上請。”說罷在前帶路。
林秀蓮幼時也逛過酒肆茶館,長大後這還是第一次來,招架不住店中那些側目的眼光,垂下了眼眸。
翠兒也有些緊張,國朝男女之防甚嚴,女子極少如此拋頭露面的,她自然也沒有這樣在外面吃過飯。
杜紫英帶着兩人倒是顯得從容不迫,樓梯上有人迎面走下來,杜紫英就閃身走到林秀蓮的外側,把她護在身畔。
雅座是個獨立的房間,屋子雖然不甚大,可是坐三個人卻也足夠寬敞。
窗明几淨,小二嫺熟的替三人斟滿茶水,見慣了食客,看着杜紫英與林秀蓮像是年輕的夫婦,可是一旁的翠兒又不太像他見過的那些丫鬟,因爲吃不準翠兒的具體身份,所以也給翠兒斟了茶水,恭敬的送上。
杜紫英向小二道:“你們這裡可有什麼特色菜餚?”
小二笑答道:“小店是老字號了,做的菜在這方圓百里可是一絕,客官想要吃什麼,儘管點吧。”
杜紫英看了林秀蓮一眼,含笑道:“有新鮮的時令菜上一些,另外你們店裡師傅的拿手菜再燒幾樣,再就是燒兩條新鮮的魚,這個時節鱖魚該上市了吧?”
小二陪着笑臉,“客官原來也是南地人,鱖魚着實上市了,客官要兩條魚,不若一條鱖魚一條鰣魚可好?”
杜紫英點頭道:“可以。麻煩菜上快一些。”
小二道:“客官也瞧見了,這個時候正是鄙店客滿的時候,小的儘量給師傅們說,儘量快。”
杜紫英遲疑一瞬,道:“那就先上些糕點水果。”
小二笑吟吟的應了,又給三人各徐了茶水,退了出去。
林秀蓮與杜紫英已經落座,翠兒有些拘束,站在林秀蓮身後。
林秀蓮含笑對她說道:“這是在外面,又沒有別的人,不用立規矩了,坐吧。”
翠兒幾分不自在,還是依言坐了下去。
點心很快就送了進來,林秀蓮見其中有梅蘇丸,不覺笑了,“這還是我們小時候喜歡吃的東西,初到西苑的時候也做了幾次,可是總不及幼時吃過的好吃,也不知道這個做的地道不?”
杜紫英微笑道:“嚐嚐就知道了。”
林秀蓮拿起一粒放入口中,竟果然是那個味道,忍不住笑道:“這一家做的果然地道,你們兩個也快嚐嚐。”
杜紫英是男孩子,小時候並不經常吃這些零食,不過這些都是女孩子偏愛的零嘴,他有時候跟妹妹還有林秀蓮一起玩的時候,就難免會吃一些,所以還記得那個味道。當下拿了一粒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底綻放開來,禁不住也笑了,“果然地道。”
翠兒見他們兩個都吃了,這才也拿了一粒放入口中。
喝了一杯茶,又聊了幾句,菜便陸陸續續的送了進來。林秀蓮自幼便愛吃魚,杜紫英記得,方纔特意給她點了兩條魚。
鱖魚與鰣魚都是要吃新鮮的,這家店裡燒的也很鮮美,林秀蓮這一餐飯便只守着那兩盤子魚大快朵頤。
杜紫英看她吃的喜歡,心裡自然也高興許多。
“桃花流水鱖魚肥,現在桃花還沒有開,鱖魚已經如此肥美了,果然很是難得。”林秀蓮吃罷飯,坐着喝茶水。
“桃花也快要開了。”杜紫英淡淡說道。
翠兒笑着道:“等回到杭州,小姐每餐都可以吃到肥美的鱖魚。”
林秀蓮笑着起身道:“美食不可多餐,吃的多了就沒意思了。走吧。”
杜紫英去付了錢,三人便向岸邊走去,街上有賣彩燈的,杜紫英特意買了兩盞,林秀蓮與翠兒各提溜了一個在手中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