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出了院子,在不遠處的湖邊折了些剛吐翠的柳枝拿在手中,午後湖面上波光粼粼,湖邊楊柳依依,春風和煦,林秀蓮站在柳樹下看了會景緻,沿着湖邊小路漫無目的往前走着,因爲一直想着心事,也沒怎麼留心腳下的路通往何處,等到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從行宮的西南角門出去,走到了行宮外的山林間。
林秀蓮握着柳枝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果然心裡藏不住事兒,一有事兒行跡上就會流露出來。她正要轉身往回走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她“秀蓮。”
林秀蓮回過身去,就看見杜紫英站在山道旁的一株柳樹下,他身後是蜿蜒曲折的山道,山道的盡頭是巍峨的蒼山,他穿着錦衣衛的飛魚服,身姿被春山更巍然俊秀,幾分儒雅,幾分果毅,幾分爽利。林秀蓮不覺就笑了,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杜紫英看了看左近並無旁人,不用太過拘禮,就上前兩步,淡淡一笑,“我正好有事要去見殿下。”
林秀蓮道:“是很關緊的事兒嗎?殿下他剛剛睡下,不如你晚些時候再去見他,我正好,正好有事想跟你說。”
杜紫英道:“殿下的身體更重要,我要找他也不是多關緊的事兒,等會再去見他也是一樣。那邊有個涼亭,去涼亭再說吧。”
林秀蓮隨杜紫英沿着一條小徑走到涼亭裡,她猶豫再三才開口說道:“今天袁娘子他們一起來看王爺,她臨走時在我耳邊說了四個字。”
杜紫英聽見她要說的事與袁明玉有關,心裡也隱隱有些不安,“表妹她對你說什麼了?”
林秀蓮道:“她說蕭略哥哥。”
杜紫英眉頭跳了一下。
林秀蓮又道:“在你告訴我她的真實身份之前,在西苑我並沒有認出她來,可她卻知道我是誰,也沒有主動認我。這次她從太原回來,一見面就對我說這幾個字,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所以有點擔心。”
杜紫英道:“表妹跟妹妹這些年一直有書信來往,想必她是從妹妹那裡知道我見過你。”
林秀蓮皺眉道:“你說是蕭如姐姐告訴她的?可是我就算見過你,又怎麼樣呢?難道她從太原跑回京師就是爲了這個?”
袁明玉喜歡杜紫英,可是又清楚的知道杜紫英心裡只有林秀蓮,可偏偏林秀蓮不光嫁給了晉王還是他們兩家的共同的敵人。這些杜紫英心裡都清楚,可袁明玉是否真的是因爲這個就跑回京師他也無法確定,猶豫着道:“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讓她亂來的,我跟她的真實身份一旦抖摟出去不光是我們危矣,還會連累很多人,其中的利害想必她也很清楚。找個機會我去見她一面,儘量再多多開解她。”
林秀蓮點了下頭。
兩人沉默一會,杜紫英見林秀蓮手中拿着柳枝,就莞爾一笑,問道:“你今天怎麼想起要出來走走了?”
林秀蓮忙搖了搖手裡的柳條給杜紫英看,“看見柳樹發芽了,就來摘一些拿回去插在屋子裡。你最近都忙什麼呢?皇上讓你們留在四野山是不是爲了監視王爺?”
杜紫英聽林秀蓮這樣問,知道楊鐸在四野山練兵的事兒她還不知道,既然楊鐸都沒有告訴林秀蓮,他就更不能說了。“也沒忙什麼,每天去山裡轉轉,皇上也不是要監視王爺,你知道四野山本就是狩獵場,山中常有野獸出沒,尤其是春季,野獸性情都很煩躁,會出來傷人,皇上增加行宮侍衛的人手也是爲了大家的安全。”
林秀蓮好奇道:“野獸爲什麼在春季會煩躁?”
杜紫英不知道該怎麼跟林秀蓮解釋,神色有些怪異。
林秀蓮絲毫沒有留意到杜紫英的異樣,繼續追問道:“你怎麼了?問你話也不回答,你快告訴我呀。”
杜紫英臉上神色更顯窘迫,哭笑不得的道:“這個,那個,這個問題你回去問殿下吧,他會解釋的更清楚。”
林秀蓮不理解杜紫英爲何會是這個表情,悻悻的“哦”了一聲,“我出來也有一會了,王爺不知道睡醒沒有,我們一起回去吧。”
兩人轉身剛走出涼亭,卻見小徑上遙遙走來一人。
林秀蓮不由得怔住了,杜紫英臉上的神情一時也有些複雜。
袁明玉快步走來,冷冷的瞥了林秀蓮一眼,似乎是嫌她站在這裡礙事,望向杜紫英,“表哥。”
林秀蓮想着杜紫英正好開解她一下,自己在這裡杜紫英反而不好說話,就道:“你們表兄妹多年不見,正好敘敘舊,我先告辭了。”說罷轉身離開。
等林秀蓮走遠了,杜紫英才收回目光向袁明玉道:“你這兩年還好嗎?”
袁明玉眼中有悲慼之意,聲音也暗沉下去,“原來表哥還會關心我過的好不好,我只當表哥已經忘了這世上還有我這個人呢。”
杜紫英眼中也浮起憂傷,“我們都是經歷過不幸的人,所以更應該珍惜當下的時光。殿下他從前待你很好,就算是現在他有了王妃,只要你願意待在他身邊,他也會保你一世安樂無憂的。”
袁明玉收起悲慼,神色中露出幾分倔強,“人心永遠不知滿足。從前在北海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受到欺凌侮辱,那時候心裡唯一的願望就是可以脫離那個魔窟。後來他把我帶了回來,脫離了那裡,能夠衣食無憂,也再無人敢輕賤欺辱我。可是我又想要****,因爲得不到,我還是不會高興。我也知道我想要的不可能全部得到,可我就是做不到對現在的生活甘之如飴。可是你呢表哥?她可是我們仇人的女兒!她父親害得我們家破人亡,難道到現在你還不願意恨她,你還願意喜歡她嗎?”
杜紫英注視着袁明玉,極認真的說道:“她是她,她父親是她父親。遷怒是不對的,我一直都分的很清楚。所以我不願意恨她,更願意喜歡她。”
袁明玉簡直不敢相信,雖然沈蕭如給她的信中也是這樣說的,可她當時覺得沈蕭如是言過其實,現在親耳聽見杜紫英這樣說,還是震驚不已,不過也徹底相信了。半晌才囁嚅道:“就算是這樣,可是她,她已經嫁人了,她跟那個人感情還極好,你永無可能得到她。”
杜紫英道:“你說的那些我並沒有想過,我喜歡她是我自己的事兒,不需要她回報什麼,只要我能看見她過的好就安心了。”
袁明玉眼中滴下淚水,“我知道我不配這樣問你,我也早都沒資格這樣問你。你想她過的好,我也想你,想你過的好,可是你過得真的好嗎?你以爲我看不見嗎?剛纔她走的時候你看她的眼神沒有快樂,只有悲傷。還有,你爲何一直不肯成親?是不甘心?是在等她嗎?”
杜紫英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看林秀蓮背影時是何種神色,大約真的是悲傷吧,因爲看見她離開,不能挽留,更不知道何時再能看見她,心裡就會不快樂。
“我不成親是因爲剛到京城還沒有遇見合適的,再說血海深仇未報,我也不想成婚。”
袁明玉收起淚水,緊緊盯着杜紫英道:“你騙人。”
杜紫英嘆息一聲,良久才道:“報仇雪恨是男人的事情,我一個人去面對就好了,我只希望你跟蕭如能夠過的好。”
袁明玉頹然靠在涼亭的欄杆上,身子綿軟無力,“我沒有辦法過的好,你的希望現在就落空了。”
杜紫英看她這樣傷心,也很是不忍心,道:“你別這樣,你跟殿下也算是一起患過難,吃過苦,你們之間的東西別人無法替代的了,殿下以前對你的情義只要還有一點,你在王府中的日子就不會有任何意外,你不要總是把自己陷在過去的事事非非中,你要往前看,一切慢慢都會好的。”
袁明玉擡起眼盯着杜紫英,“表哥,你真心希望我能過的好嗎?”
杜紫英誠懇的道:“當然是真的,你跟蕭如是這世上我僅有的親人,只要能力所及,我會一直庇護你們的。”
袁明玉慢慢站直了身子,擦去臉上的淚痕,“好,你的話我都記住了,只要你過的好,我也,我也會好。可我還是好恨,如果不是她爹爹,我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一起都會不一樣的。”言罷忽然用袖子掩着臉抽身向涼亭外奔去。
杜紫英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表妹對他用情之深絲毫不遜色於他對林秀蓮。看着袁明玉逃也似的倉皇而去,他心裡五味雜陳滋味很是複雜。
不過就算是家裡沒有遭受那場災難,杜紫英心想自己也不會跟表妹在一起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是永無可能的,只是袁明玉不知道內中隱情,所以心裡纔會一直放不下當年的事情。偏生那隱情又不能告訴袁明玉,因爲告訴她非但於事無補還只會火上澆油。
杜紫英嘆息一聲,又在涼亭裡站了一會才向不遠處的行宮走去。
從西南角門進入行宮,不遠就是晉王居住的桃花軒,又要見到她了,杜紫英整了整臉上神色,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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