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鐸不緊不慢的走着,蕭明玉與周新都跟在他身後,周新仍舊抱着楊鐸那把寶劍,蕭明玉臉色有些發白,心不在焉的走着,周新不時瞟她兩眼,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風和日麗,湖面上波瀾不驚,平靜如鏡面,湖水是墨藍深鬱的,深不見底,日光下透着某種神秘莫測的光芒,秘而不宣,讓人猜不透那湖底藏着什麼。
蕭明玉說的地方有點遠,楊鐸走了一會,就會站在湖邊停留片刻。
蕭明玉擡頭看看日光,尋思着距離那人要求的時間還有很久,就算是耽誤一會,也不會影響什麼,她也就不擔心,楊鐸停下來,她也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歇息。
周新抱着寶劍跟她閒聊,“明玉姑娘,你說的地方還有多遠啊?”
蕭明玉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隨意的踢着腳下的碎石子,道:“不遠了,大概再走這麼久就到了。”
周新看了楊鐸一眼,道:“走到就到中午了,午膳該耽誤了。”
蕭明玉沒有做聲,垂下眼眸仍舊踢着小石子。
楊鐸若有意若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可有什麼心願?”
蕭明玉吃了一驚,詫異的盯着楊鐸,“王爺爲何要這樣問?”
楊鐸不再看她,目光投向湖面,淡淡道:“官道修好我們就可以回京了,你若有什麼心願,回去後我都會幫你達成。”
蕭明玉顯然沒有料到楊鐸會說這個,她從未想過要離開北海,雖然心裡明白楊鐸把她留在身邊,若是回京,極大可能會帶她一起回去,可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猶豫再三,說道:“妾身,妾身是犯官之後,身份卑微,又在教坊司待過,不敢奢求陪王爺回京,也沒有別的什麼願望。”
楊鐸沒有回頭看她,仍舊望着湖面,面沉如水,神色一如面前的湖水一樣秘而不宣,漆黑的眸子一片暗沉,不知想些什麼,漫聲徐徐說道:“我若是在意你的身份,就不會把你留在身邊,我把你留在身邊,就是不在意你的身份,說罷,有什麼心願?”
蕭明玉看楊鐸是認真的,爲家裡人報仇她不是沒想過,可是也知道實現起來的可能性極小,所以她此刻也不做此想。若真的讓她離開北海,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表哥沈蕭略,這些年他們兩個都身陷囹圄,自顧不暇,他對她的保護與幫助也很有限,可是他卻能給她一種力量,支撐着她一步步走下去,苟延至今。“表哥,表哥能一起回關內嗎?”
楊鐸驀地轉過身來,盯着她看了一眼,她仍舊垂着眼眸,雙手絞着帕子,腳尖輕輕的碰着一顆石子,楊鐸語聲淡漠的道:“不能。”
蕭明玉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別的,沒有了。”
他們兩家都滿門被殺,如今只她與她表哥二人,她想讓表哥也一起離開北海回到關內原也是人之常情,楊鐸卻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他強壓下一股子不悅,淡淡道:“走吧。”
三人遂又往前走去。
往前走漸漸偏離了湖邊,向一側的山谷中走去。這裡的山不算太高,且都是石頭山,山上沒有什麼樹木,遠遠的看去就像是個大包子擺在那裡。所以這裡的山谷也就是兩個山包之間的縫隙。
周新覺得越走越偏僻,問道:“明玉姑娘,你不是說去湖邊嗎?怎麼越走離湖越遠了?”
蕭明玉不常走動,走得久了有些氣喘吁吁的,她停下來指了指前面,道:“繞過那座小山就到了湖邊,這裡不常有人來,不過景緻是很好的。”
楊鐸忽然問道:“你上次是跟誰來的這裡?”
蕭明玉並沒有來過,是官妓營的姐妹們來過,她不過是從他們口中聽說的,就撒謊道:“上次還是跟姐妹們一起來的。”到底心虛,又加了一句,“不過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好久沒來過了。”
楊鐸面色也沒有什麼異樣,仍舊慢慢的往前走,不過他走的很慢,看似是在欣賞周圍的景緻,其實是在查看周圍的山勢與地形。
果然越往前走,山變得越來越矮,視野也變得越來越開闊。寶藍色的湖水在不遠處的山下蜿蜒至天際,日光下閃着粼粼的波光。
楊鐸走着走着,卻不由得停了下來,因爲周圍透着蕭殺之氣,那種殺氣似乎是一觸即發,他來不及再多看一眼那美麗的景緻,忽然轉身從周新懷裡抽出了寶劍。雪白的劍刃反射着日光,若水波在劍上流轉,他身形一個縱躍,劍已破空而出,刺向一側的巨石後面。
周新與蕭明玉都嚇了一大跳,周新剛要拔出匕首,便有無數的羽箭從一旁的山上射過來,嚇得他一個機靈,忙拉着蕭明玉閃身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怎麼會有埋伏?”
蕭明玉神色閃爍,她也沒料到那些刺客這樣兇狠,不光埋伏了這麼多的弓箭手遠程獵殺,還在附近安置了殺手。
周新見蕭明玉神色閃爍,已明白了,“你知道對嗎?你事先知道,故意把我們引到這裡來的對嗎?王爺對你那麼好,他從來沒有對那個女人那樣好過,你爲什麼要背叛他?”
一聲聲的質問,蕭明玉一句也答不上來。
周新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在這裡藏好了。”他說着已握着匕首奔了出去,楊鐸已經殺了一個殺手,石頭後就躥出了十幾個殺手,把楊鐸圍在當中。周新握着匕首就朝其中一人刺了過去。
遠處的羽箭還在射過來,但是漸漸變得稀疏起來,不似方纔那般綿密。可那些箭雖然稀疏,可是從不同的方位射過來,看來埋伏的弓箭手數量很大,而不遠處,楊鐸被一衆殺手圍在當中,不停的騰挪縱躍,蕭明玉雖然不懂武功,可是也看得出楊鐸捉襟見肘,只是再防守,已經處於劣勢。這次他們兩個都活不成了吧。
蕭明玉心中有些難過,看見其中一個刺客的長劍刺入了周新腰間,她的眼淚禁不住涌了出來。周新雖然平時咋咋呼呼的,有時候也有些兇巴巴的,不過他人還是好的。
楊鐸顯然也看見了周新受傷,他縱身過來救援,可是已經晚了,另外一把劍又刺入了周新的後背,血隨着那把劍的拔出而濺了出來,就噴灑在蕭明玉藏身的大石頭上。
楊鐸聽見周新的慘叫聲,眼中閃過痛楚至極的神色,他狠狠的朝蕭明玉這邊盯過來,雖然隔着許多人,還有一塊大石頭,蕭明玉還是覺得心中一陣寒意抑制不住的由內到外涌了出來。
看着周新的身子一點點軟倒下去,蕭明玉再也抑制不住,大聲哭了起來,不過她哭了一聲又生生把眼淚嚥了回去,止住了哭聲。她臉上濺了幾滴血粒,襯着她蒼白的肌膚詭異又妖豔,她也不去擦掉,看着竟有些駭人。她渾身不停的顫抖,從石頭後爬了出來,從地上摸起一把羽箭,抓着就朝離她最近的一個殺手的後背刺了進去。
楊鐸本來應付起十幾個殺手就很吃力,剛纔那一分心,更處於劣勢,肩膀上被人刺了一劍,血涌出來,瞬間染紅了他半邊膀子。
楊鐸痛得皺緊了眉頭,可是看見蕭明玉明明害怕的要死又不管不顧的握着一根羽箭去刺一個殺手,眼中禁不住又涌出幾分溫柔之意。他厲呵一聲,閃身避過迎面而來的一擊,手腕翻動,忽然變換招式,刺向身旁另外一個刺客。
蕭明玉手中的羽箭還沒有刺破那人的衣袍,那人已回過頭來,望着她的目光就跟看一個死人無異,且還帶着幾分玩弄的意味,伸手握住她的羽箭,朝懷裡一拉,蕭明玉下盤不穩,就跌了過去。蕭明玉淚如雨下,想着自己就要死了,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可是一瞬後,她卻跌入了另外一個柔軟的懷抱。沈蕭略出劍殺了那人,救回了他。
楊鐸那邊,割月料理完了遠處的弓箭手,也加入了這裡的殺戮。楊鐸見割月出劍必見血,一手一個,料理的很快,沈蕭略雖然不及她,可是三五招內也必然可以殺死一人。楊鐸遂收了劍,退到一側。
楊鐸把周新抱起來,放在旁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周新的身體還是熱的,可是已毫無氣息了。
楊鐸的眼圈有些紅,握着寶劍的手青筋暴突,他半跪半蹲在石頭前面,盯着周新,眼睛一瞬不瞬,很久連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蕭明玉扶着一旁的山石,眼中仍舊有淚水在打轉,看了周新幾眼,又忙去纏鬥的幾人中去搜尋她表哥的身影,目光一直追隨着那個峭拔的身影,幾分迷戀幾分擔憂。
割月殺死了最後一人,還劍入鞘,向楊鐸走來,冷冷的半奚落半嘆息的說,“我早都說過,留着這個女人,你會付出代價的。”
楊鐸驀地轉過臉盯着割月,仍舊還是那個半跪半蹲的姿勢,可是姿態中卻充滿着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所以這就是你給我的教訓?剛纔爲何不早一點出現?”
割月也不敢與他對視,淡然的移開目光,“不是我給你的,是他們給你的。剛纔我在處理那些弓箭手,你們看見了,他們人數衆多,我總要一個個殺吧?”她的語氣仍舊十分倨傲,讓人覺得極不舒服。
楊鐸慢慢站起身來,望向蕭明玉,“爲什麼?”
蕭明玉低着頭,不敢看楊鐸,“我,我,他們說我不按照他們說的辦,就會,會殺了表哥。”
所以爲了你表哥,你打算讓他們殺了我?楊鐸心中一痛,再不看蕭明玉一眼,卻猛地盯向沈蕭略,目光復雜至極。
沈蕭略與楊鐸僅僅對視一眼,就轉開了目光,無法承受他眼中的盛怒。
割月在一旁似乎是笑了一聲,道:“你帳外巡撫的士兵今晚就會死幾個,明天會有新人過來換防,其中一個人叫杜紫英,是剛從本地抓來的壯丁,你就假裝成他,混入巡防營。這樣,就不用擔心以後再出現今天的問題了。”
沈蕭略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罪奴那邊少個人,他們也是會查的。”
割月譏誚的瞥了他一眼,“自然是讓那個真的杜紫英假裝成你了,不過他需要先被毀容,再裝成個死人。”割月說罷,似乎覺得了無興趣了,轉身就快步離開了。
楊鐸從石頭上抱起周新,也向來路走去。
蕭明玉情緒複雜的偷偷看了她表哥一眼,追着楊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