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適合睡覺,林秀蓮一覺醒來時,窗外天色晦暗,雨不知何時已停了。翻身坐起來,發覺楊鐸坐在她身側看書。
楊鐸放下書扶林秀蓮坐好,“仔細起的急了頭暈。”
林秀蓮不覺把手放在腹部,“他現在很好,我也很好,再不會頭暈了。”
楊鐸遂把手也放在林秀蓮腹部撫摸了一會。
林秀蓮初爲人母,有些害臊,臉上微微紅了,道:“我們趕緊去蓬萊山吧。”
楊鐸擡眼看了看遠處案頭的沙漏,“吃了晚膳再過去吧。”
林秀蓮道:“剛起來也不餓,等回來再吃。”說着便欲下去。
楊鐸不捨得違拗林秀蓮,彎腰替她穿了繡鞋,打了清水服侍她洗了臉,怕回來時天晚路黑,令讓一個小太監提了明瓦的燈籠跟着。
驟雨初歇,泥土與草木的芬芳撲面而至,空氣中一派清涼宜人的氣息,林秀蓮與楊鐸有說有笑去往蓬萊山,露露與小太監遠遠的綴在後面。
登上蓬萊山下的石階走了一程,道路在山腳處陡然一轉,但見一條遊廊修在山石棧道上,直通往後山。
楊鐸怕林秀蓮辛勞,登上游廊便拉她歇息一會才又向前走,走不兩步,便聞見一股荷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荷花果然已開了。”笑盈盈的牽着楊鐸的手便匆匆向前去。
又走了幾許,轉過山崖,視野陡然開闊,便看見腳下一汪湖水中錯落有致的覆蓋着田田的荷葉,薄暮暝暝中,遠處的湖天已是一色,不時有蛙聲響起。翠綠的葉子當中間或會有一兩朵或粉色或白色的花骨朵,在晚風習習中婷婷嫋嫋的搖擺,彷彿點綴在綠色錦緞上的明珠,又似夜幕上的星星。因爲剛下過雨,近處的荷葉上可見晶瑩的水珠,隨着荷葉在風中搖晃,水珠亦在荷葉上滾動,璀璨若珍珠。
楊鐸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再過幾日這些荷花該開的熱鬧了。”
“現在剛剛好,我想摘幾朵花,你一定可以摘到,對吧?”
楊鐸淡淡一笑,“你太高看我了,花朵可都在湖中央。”
林秀蓮沿着遊廊向前走去,“我們找找看,興許湖邊也有。”
楊鐸負手跟在她身後,一邊提醒,“慢點跑,仔細腳下。”一邊又說道:“你想不想到湖裡去玩一會?”
林秀蓮停住腳步,又笑着跑了回來,“有小舟?”
楊鐸道:“應該有。”
林秀蓮笑着推他往回走,“快叫他們把小舟划過來,我們兩個躺在湖裡一邊賞花一邊看星星。”
楊鐸擡起頭向天際望去,果然幾顆星子寥落的掛在那裡,夏天的雨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雨過便會天晴,怕要不了多久月亮也會出來了。
楊鐸遂喚那個小太監過來吩咐了他幾句,小太監擱下燈籠匆匆去了。
林秀蓮彎腰伸手搖着欄杆下一直高高長出水面的荷葉,荷葉上的水珠來回晃動,她嘰嘰咯咯笑着,楊鐸挽起袍袖在湖中拘了些清水向林秀蓮身上撒去,林秀蓮猝不及防,待水到身上了才發覺,一邊躲一邊也拘了水灑回楊鐸,楊鐸身手便捷,自然能躲開,不過爲了博林秀蓮一笑,故意裝作沒躲開讓她兜頭兜腦的潑了一身,林秀蓮指着楊鐸笑得停不下來。
兩人笑鬧了一回,林秀蓮扶着欄杆直喘氣,待氣息平復,才說道:“你快上山去吧,等會小舟划過來了我們好一起下湖。”
楊鐸不捨得撇下她,又不願意錯過等會兒與她一起遊湖,只得叮囑了她一句話,快步向山上行去。
林秀蓮看楊鐸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遊廊盡頭,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方亭子對露露說道:“我們去那邊歇息一會吧。”
露露扶林秀蓮在亭子裡坐下,把燈籠放在一側,林秀蓮伏在欄杆上望着荷塘出神,心頭一片靜謐恬淡。
(轉)
楊鐸因爲走得急,到邀月廈院子裡時,有些氣喘吁吁的,袁明玉在院子裡支了湘妃竹蓆並一張小桌,桌上兩樣水果兩樣點心還有一壺清茶,坐在黑暗中,對着院子裡一株木樨樹出神,屋子窗下有火光一閃一閃的,是小丫頭丙丙蹲在廊下薰艾驅蚊。主僕兩個竟然都沒看見楊鐸進了院子。
楊鐸幾個月未來這裡,上一次從這裡離開時還是嚴冬院子裡盡被白雪覆蓋,一片冰冷蕭條,他的心也冷如寒冰,漠如荒原,這一次來院子裡鬱鬱蔥蔥,一派生機盎然,他的心頭也全是喜悅。
楊鐸大步走到湘妃竹榻前,袁明玉才恍然回過神來,蹲下去道:“王爺。”
丙丙亦在廊下站了起來,又蹲了下去行去。
楊鐸淡淡道:“起來吧。”在竹榻一端坐了下去。
袁明玉的身子朝竹榻另外一端的角落裡縮了縮,回頭對丙丙道:“你下去吧。”
丙丙應了一聲,身影在廊下迅速的消失。
院子裡只有淺淡的星光,一派幽靜,楊鐸道:“你想好什麼時候離開了嗎?”
袁明玉其實早已改了主意,因爲她親耳聽見杜紫英說他一直把她當做妹妹,親耳聽見杜紫英求林秀蓮收下那個鐲子,她當初想要離開完全是爲了杜紫英,現在那個希望都沒有了,她離開王府還有什麼意義?而奪走她一切的那個人如今還過得好好的,跟心愛的人伉儷情深。
袁明玉沒有答言,從腕上取下自己那隻鐲子遞給楊鐸,“王爺先看看這個東西吧。”
袁明玉從小桌上摸了一截蠟燭燃亮後塞進了一隻明瓦球燈裡。
楊鐸接過鐲子,就着燭光辨認一番,所有跟這個鐲子相關的記憶突然全部找回來,他的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良久,冷冷道:“怎麼會在你這裡?”
袁明玉眼中閃爍着仇恨的光芒,語速極快的說道:“你其實該問那一隻怎會在她那裡,這兩個鐲子是一塊料雕刻的,原是祖母所有,後來祖母把其中一隻給了我母親,另外一隻給了姑媽。”說到這裡,她就不肯說下去了,因爲她知道楊鐸很快就會猜到原因。
楊鐸第一次見林秀蓮那個鐲子時,因爲玉質特別所有印象深刻,他記得在那裡見過一個類似的,可是一直想不起來,直到此刻纔想起他見過的那一個其實是袁明玉的。
袁明玉的姑媽也就是杜紫英的母親,顯然林秀蓮那一隻鐲子來自杜紫英家。
“你姑媽當初把她手裡那一隻鐲子送給了林家?”楊鐸不敢直面心頭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試圖尋找另外一種解釋。
袁明玉瞥了他一眼,“也可以這樣說,祖母把鐲子給母親和姑媽原是讓他們傳家的,她跟表哥早早兒就訂過親,那個鐲子是文定之禮。”
山谷中杜紫英與林秀蓮相互依偎,四野山行宮外槐樹下亭子裡兩人偷偷約見,這兩個畫面交替在楊鐸腦海裡閃現,楊鐸的眸子裡有黑色的風暴在洶涌,他面色陰沉至極,果然如他方纔所想,杜紫英居然跟林秀蓮有過媒妁之言,一時間前塵往事在他腦中翻轉開來,他心口越來越緊,幾乎不能呼吸,良久才猛地喘了口氣,目露兇狠之色,盯着袁明玉,“爲什麼要說出來?”
楊鐸的樣子嚇人之極,袁明玉不敢直視楊鐸的眼睛,身子輕輕顫抖着,卻偏奓着膽子冷笑道:“爲什麼?你應該知道爲什麼,因爲表哥不喜歡我,到如今他心裡念念不忘的還是她,她毀了我一輩子,現在還要來搶我唯一的表哥,我恨她,我恨她。”當她撕心裂肺咬牙切齒反覆說着‘我恨她’那三個字時,樣子也着實猙獰可怕。
楊鐸伸手鉗住了她的脖子,威脅恐嚇道:“你最好不要告訴她螢螢的事情。”
袁明玉此刻心中只有恨意,竟然也不懼怕,盯着楊鐸,嗓音尖厲的喊道:“我偏要說,她若知道是你殺了晩隱居那些人會怎麼樣呢?她一定不會好過,對了,她還懷着孕,胎像還一直不穩,她不好過就會流產,會送命,我就是要她死,林道明那個狗賊做了那些事情後還想她的女兒可以幸福?可以替他們林家聯姻獲得更多的利益?他做夢,我一定要毀了他女兒。”
“你真是瘋了。”
楊鐸一字一頓的說着,眼中幾欲噴出怒火來,袁明玉又對上楊鐸的雙眸時,再一次從心底生出了懼怕,心頭一寒,身子復又顫抖起來,匆匆忙角落起躲了過去。
楊鐸欺身壓了過去,把袁明玉拖了過來,緊緊的把她按在湘妃竹榻上,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說道:“你最好什麼都不要說,若不是因爲你表哥還對我有用處,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袁明玉相信楊鐸說的都是真的,她沒有再說出惡毒的語言,只是用目光反抗着他。
楊鐸慢慢鬆開了袁明玉。
袁明玉從榻上坐起身子,覺得骨頭都要被楊鐸捏碎了,囁嚅着道:“表哥救了你那麼多次,你真是忘恩負義。”
楊鐸冷笑,也懶得再隱瞞,“你以爲當初我不知道皇上他們讓我去北海是什麼意思?你以爲沒有把握可以活着回來我會乖乖的去?其實你表哥比你腦子清楚多了,他應該早都知道在北海他不過是適逢其會,他更知道是我擡舉他,他纔可以脫了奴籍重回關內。”
袁明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卻兀自執拗的哭道:“你騙人,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楊鐸不再理會她的情緒,漫聲道:“你既然腦子不清楚,又愛瘋言瘋語,以後就不要出去了,我會讓他們把院門在外面鎖起來,放心,我不會讓你餓死的,你會一生衣食無憂。”
袁明玉忽然怕了,伸手抓住楊鐸的衣袖,“不,不,我不要做籠子裡的鳥,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放我離開,我保證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楊鐸慢慢從她手中抽出袍袖,“這樣的日子比在北海時已經好太多了,你最好也不要求死,你知道你若是死了,你表哥跟表姐是什麼下場。”
袁明玉徹底絕望,身子軟倒在竹榻上。
楊鐸冷冷的看着她,方纔的怒氣漸漸消散,卻又莫名的失落起來,心裡空的難受。他盯着袁明玉看了一會,漫聲道:“本想着可一別兩寬,都是你自找的,莫要怪我。”言罷再不停留,匆匆去了。
他從前到底對袁明玉用過情,雖然袁明玉一直對杜紫英不能忘情,對他無情,他也沒有惱恨過袁明玉,上次與她的約定,也是真心希望她能夠獲得想要的生活,不想最後弄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