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這一次回宮前就做好了打算,不管以後楊鐸與她父兄如何爭鬥,只要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都不會插手干預。其實她也明白,她就算是要插手,有些事也絕非是她能夠阻止的。
楊鐸心裡也在等着林秀蓮的答案,太妃的問題也正是他想知道卻又沒法問出口的。
林秀蓮垂眸深思了片刻,鄭重的說道:“今日說過的話兒媳不敢忘,不該我管的我不會管。權勢富貴都是過眼雲煙,不管是家父還是王爺,我只求他們都能夠平安健康,除此再無他求。”
太妃媚眼如絲,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掂量林秀蓮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一時沒有作答。
楊鐸在一旁見林秀蓮目色堅毅澄澈,相信她所言都出自真心,含笑起身走到貴妃榻前裝作挑選糕點,打破眼前略顯尷尬的局面,捻起一塊棗泥糕遞給林秀蓮,說道:“母妃宮裡的棗泥糕做得不錯,你嚐嚐。”
林秀蓮接過去,嚐了一小口,果然極得棗子的清香,味道極佳,微笑讚道:“果然好吃。”
楊鐸自己也塞了一塊到嘴裡,正要坐回去,忽然聽見外面宮人來報,“稟太妃娘娘,皇后與武貴妃前來請安。”
太妃不悅道:“他們的消息倒快,必然是聽見你們來了,才趕着過來的。”向那宮人道:“傳吧。”
林秀蓮在西苑這麼久,還未見過皇后與武貴妃,又聽了太妃那樣說,心裡猜測着皇后應該沒什麼,那位武貴妃只怕是來者不善。楊鐸知道她的心思,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林秀蓮以報之一笑,心裡又坦然一些。
太妃撂下蓋碗起身,楊鐸與林秀蓮忙一左一右攙扶着她向正殿走去。
太妃剛在大殿正中的羅漢牀上坐定,皇后與武貴妃就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太妃是長輩,故而是皇后與武貴妃先向她行禮問安,楊鐸與林秀蓮才又向皇后與武貴妃行禮。
皇后容貌端莊,只是十分憔悴。單髻戴着金絲狄髻,少戴首飾,面上抹了厚厚一層脂粉卻依然難掩病容,身上穿着紫色鞠衣,因爲削瘦,袍子空蕩蕩的,像是掛在身上一般。
武貴妃相比皇后,就豐腴了好些,一張粉臉描畫着精緻的妝容,滿頭珠翠,尤其是那一串珊瑚步搖,行動時但聞環佩叮咚十分悅耳,更襯着鬢角邊的綠雲擾擾,爲肌膚增色不少。上身穿着大紅色織金纏枝牡丹妝花紗繡洪福齊天方領對襟襖子,下面是一條雲龍紋雙膝襴馬面裙。
林秀蓮忖度着武貴妃這一身衣裳大約有些僭越,不過太后是她姑媽,她驕奢張狂些也是自然。只是才兩個多月的身孕,肚子也忒大了些吧?林秀蓮目光落在她腹部,覺得十分詫異。
禮畢後,皇后與武貴妃先落座,楊鐸才與林秀蓮坐下。
太妃懶懶的瞥了武貴妃一眼,眼中似乎也有疑惑,不過只一閃就不見了,卻又慵懶一笑,向皇后道:“你身子纔好些,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皇后笑了笑,道:“王爺與王妃入宮看望太妃一次不容易,本宮不知道今日王爺在此,擾了太妃與王爺,王妃的天倫之樂,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林秀蓮心裡尋思,大約是武貴妃得了消息,約着皇后過來的。
那隻黑緞子般的貓咪不知何時又跳上了羅漢牀,太妃摟着他,一邊慢悠悠揉搓着他的皮毛,一邊垂着眼皮子道:“楊鐸是我的兒子,你們也都是我的至親,既說是天倫之樂,少了你們也就不齊全了,你又何必說過意不去呢?”
皇后在宮中已久,是知道太妃言語上從來不與人留情面的,當下也不惱,陪着笑臉道:“太妃所言極是。”
武貴妃剛纔一直慢慢飲啜着青花杯盞中的茶水,見衆人都不言語了,就放下杯子,笑吟吟向皇后說道:“皇后入宮早過妾身,不知可有幸見過先前那位晉王妃?本宮忖度着,既是叔伯姊妹,相貌大約是有幾分相像的哦?”
楊鐸聽見武貴妃提前這個,明擺着是奚落他與林秀蓮,心下不悅,臉色已有些不好了。
林秀蓮一開始就知道武貴妃來者不善,雖然有心理準備,可聽見這樣的奚落揶揄,心裡也極不舒服。
皇后象徵性的看了林秀蓮一眼,淡淡一笑,道:“本宮雖然與先王妃有過一面之緣,可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究竟也記不得了。”
武貴妃極輕蔑的瞟了林秀蓮一眼,道:“原來是這樣。”
太妃慢慢擡起了眼皮子,面上雖然掛着笑,目光卻是極冷厲挑剔,審視着武貴妃道:“我瞧你的肚子倒不像是兩個多月的身孕,莫非這一胎是雙生子?”
武貴妃眼神有些閃躲,心虛的一笑,立馬又變得趾高氣揚,高傲的笑着道:“月份還小,太醫也看不出來,但願借太妃娘娘吉言,能懷個雙胞胎。”
太妃臉上仍然笑着,鬆開懷裡的黑貓,伸出手去,阿元在一旁忙把茶碗遞了上來,太妃接在手裡也不喝,只管望着武貴妃說道:“有些事你年輕不懂,太醫們必然也不好告訴你的,太后也該告訴你纔是,怎麼連她也沒說嗎?”
武貴妃臉忽然有些發白,緊張的問道:“不知,太妃所說是何事?”
太妃慢悠悠的吹着茶碗上的浮茶,良久才飲了一小口,把杯子遞給阿元,才重新望向武貴妃,說道:“你剛流過產的人,剛懷了孕,又不足三個月,胎象正是不穩的時候,該多當心纔是,瞧瞧你腳上穿那樣高底的靴子,饒這樣還四處走動,萬一摔了可怎麼是好?太后啊,這些小事上向來不甚留心,大約也是你有了身孕她過於高興,就忘了同你說了。”
武貴妃聽完後面色恢復如初,笑吟吟道:“太妃好意提醒,本宮受教了。”嘴上說着感激的話,臉上卻一點謝意都沒有,全是高傲之色。
太妃沒有再說什麼,依舊揉搓着懷裡的黑貓,垂着雙眸,不知想些什麼。
皇后就向林秀蓮道:“前些日子聽說你在陽臺山遇險,沒受到驚嚇吧?”
Wшw★ ttκa n★ ¢ Ο 林秀蓮含笑道:“有勞皇后娘娘關心,驚嚇是受到了些,不過王爺去的及時,算是有驚無險,如今已經無妨了。”
武貴妃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林秀蓮,半是關心半是奚落的說道:“聽說那些山賊混進陽臺山並非爲了財物,那麼多道觀不去滋擾,偏偏要找你的麻煩,莫非是知道你容色出衆,動了什麼別的想頭,你該沒有吃虧吧?”
楊鐸眸子裡暗潮涌動,已動了怒。
林秀蓮一開始敬武貴妃是皇上的妃嬪,身份不俗,一直對她隱忍着,見她這般言語不堪,處處挑釁,想着自己遇害也都是拜他們武家人所賜,心裡的火氣再也抑制不住,冷聲言道:“箇中情由貴妃娘娘竟然比我還門兒清,看來那些山賊與娘娘的關係匪淺啊?”見武貴妃神色有些蘊惱,便又一笑,道:“妾身同娘娘說笑呢,娘娘大人大量,必然不會怪罪吧?”
武貴妃愣了愣,眼神有些惡毒的盯着林秀蓮,含笑說道:“你倒是伶牙俐齒,到底是詩書世家的女兒,比別人都會說話些。聽說晉王馬上就要納程家的小姐了,那位程小姐也是家學淵源,不知與你的口齒比起來,誰更伶俐些呢?”
武貴妃這一句話如刀子般刺得林秀蓮胸口隱隱作痛,她卻仍舊不動聲色的說道:“妾身那裡算得上詩書世家出來的,家父不過是個領兵的,若說家學,又那裡比得上貴妃娘娘呢?”林秀蓮雖然回擊了武貴妃一句,到底覺得不甚有力。
楊鐸見武貴妃公然拿這件事來激怒林秀蓮,這件事說到底還是拜武貴妃的哥哥武明熙所賜,若沒有他帶人去程府搜查,自己也不用納程書瑤爲妾了。心頭的火氣再也忍不住了,正要替林秀蓮回擊她一句,忽然聽見太妃開腔了,話是對阿元說的,“記得上次武貴妃懷孕時喝了一次咱們宮裡的酸梅湯,喝完後那可是讚不絕口的。不知她這次的脾胃如何,你去讓他們送一些過來,我也正想點酸的吃兩口開開胃呢。”
楊鐸被太妃這一阻,心裡的火氣略微卸去了些,想着自己若真同武貴妃較真,確實有失身份,不過只是委屈了林秀蓮,心裡頭對林秀蓮覺得十分的過意不去。
不多時就有幾個宮人們雁翅般走進殿裡,捧了幾盞酸梅湯來了,阿元親自接過,因爲皇后與武貴妃是客,就先奉一碗給皇后,接着捧來給武貴妃,走到武貴妃近前時,阿元腳下不知絆倒了什麼,身子向前摔去,眼看着就要合身撲倒武貴妃身上時,她忽伸手抓着一旁的紫檀木高腳桌,纔算穩住了身形,那一盞梅湯卻是盡數潑在了武貴妃的肚子上。
林秀蓮與皇后都是一臉吃驚的神色,楊鐸似乎早有預料,臉上是那種忍着笑看好戲的神情。
事發突然,武貴妃一臉神色竟是呆若木雞,不知所措的樣子。
太妃眼中閃過絲意味不明的笑,氣嘆了口氣,數落阿元道:“當了幾十年的差了,還這樣毛手毛腳的,愣着幹什麼,快傳太醫啊,別燙着明嫣了,明嫣可是有身孕的人。”明嫣是武貴妃的閨名。
阿元驚慌失措的跪了下去,“求太妃責罰,求貴妃娘娘責罰。”
皇后與林秀蓮反應過來,忙上去欲要給武貴妃收拾,她卻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站起了身子,擺手道:“酸梅湯只是溫的,沒有燙着本宮,不用傳太醫了。”
太妃又故意嚴厲的高聲向阿元說道:“明嫣既然說無妨,饒了你這一次,還不快謝恩,只管傻跪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拿一身乾淨的衣裳來給明嫣換,就是沒有合適的,也趕緊派人去儲秀宮取去啊,這些事兒你都想不到嗎?”
阿元忙道了幾個“是”轉身快步奔出了大殿,連後退的禮都忘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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