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前一日就聽說了皇后於十月二十九日申時二刻誕下一個哥兒,就讓秦氏看着準備出一份賀禮來。
這日一早,秦氏就來回道:“小姐,賀禮奴婢已備好了,是按照王妃的規制備的,少了自然不行,多了只怕也不好。所以是一個金項圈,一對金手鐲,還有兩套衣裳。”
林秀蓮就點了點頭。
秦氏又說道:“聽說昨日各宮俱有賞賜,今日外朝的命婦們也多有前去坤寧宮道賀的,只是俱被擋在了宮外。”
林秀蓮詫異道:“這是爲何?”
秦氏道:“聽說前日皇后產下小皇子,夜裡小皇子似乎就不大好了,昨日一早皇上就開了順貞門,傳太醫去了坤寧宮,奴婢還聽說,小皇子本來是有些拖月的,原本在母胎裡待得久了,該更健壯纔是,可是小皇子生下來卻並不健壯,極瘦弱。所以奴婢想着,今日前去道賀的命婦們被擋在了坤寧宮外,大約是小皇子還不大好的緣故。”
林秀蓮皺眉點了點頭,道:“可是王爺在朝中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我不去道賀,似乎也不妥當。”
秦氏想了想,就出主意道:“王爺前日不是還讓小姐替他謄抄恭賀皇上得子的奏表嗎,小姐可抄好了?”
林秀蓮點頭道:“抄是抄好了,只是王爺還沒打發人來取呢。”
秦氏笑着道:“奴婢以爲,小姐不如親自給王爺送去,順便探一下王爺的口風,看這禮現在要不要送。”
林秀蓮微笑道:“媽媽這個主意倒是好,只是再等等消息吧,若是午後坤寧宮還是不開門,我再去王爺那裡吧。”
楊鐸那一篇賀表林秀蓮昨日就謄抄好了,通篇辭藻華麗,文采斐然,雖然都是歌功頌德的話,只是勝在他用詞妥帖新穎,倒未流入俗套,也算是讀來讓人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了。
午後宮中傳來消息,坤寧宮仍未開門。林秀蓮便只得去一趟文杏堂了。
因爲不出門,林秀蓮只挽着單髻,上面罩着網巾,用一根金簪固定住,這會要去文杏堂,只得又另外梳頭,小蟬給她梳了頭,平日裡化妝都是彤彤的差事,這幾日雖然她的病已好了,這會卻不在跟前,林秀蓮便說不用叫她來,早起原就不曾化妝,也不用另外淨面勻臉了。
小蟬道:“小姐膚色原就白皙,脂粉雖然不用,但是好歹塗抹一些胭脂,看着也紅潤些。”
林秀蓮拿起那個西洋小玻璃鏡照了照,果然這些日子都不出門,面色有些蒼白,可是既然要塗胭脂,就得另外淨面,便有些不耐煩了,道:“就這樣吧,塗脂抹粉的倒顯得刻意了。”
小蟬只得依了她。又打開幾個雕花紅漆首飾匣子,請她挑選首飾。林秀蓮原就在這些上頭不甚用心,一一看過去,只覺得大同小異的,就說道:“你看着戴兩樣就行了,只不要太重的。”
小蟬只得揀了個輕巧的金絲狄髻來給她戴上,用了兩根金鑲寶石的簪子給固定住,又拿出一對紅寶石墜子給她戴上。
林秀蓮對鏡照了照,說甚好,小蟬就去打開箱籠,請她選衣裳。
林秀蓮道:“我身上的就好,不用另外換了。”
小蟬道:“小姐身上的雖然好,只是太素淨了些。若是懶得換衣裳,就配一條顏色鮮亮的披風吧,左右外面又冷,這出去了也少不了披風。”
林秀蓮對着妝臺上的大銅鏡看了看,蔥白吉祥如意紋宋錦襖子,玉色羅裙,着實有些素淨了,就說道:“那就拿一條披風吧。”
小蟬就挑出一件大紅的剪絨瑞草雲鶴披風,林秀蓮道:“大紅色配玉色裙子不好吧。”因看見內中有一條青納錦雲雁絹披風,就指着說道:“這個青色倒是可以相配。”
小蟬苦笑道:“雖然略壓了壓白宋錦襖子的顏色,到底還是太清素了。”說着就拿了出來,服侍林秀蓮穿上。
林秀蓮便走到外間拿出謄抄好的那篇賀表,攜着螢螢,迤邐往文杏堂去。
上次捱打至今,林秀蓮已是十餘日未曾出過門了,這一出了院子,只覺得惡寒襲人,禁不住就打了個寒顫,螢螢見了,說道:“奴婢拿個手爐給小姐捧着吧。”
林秀蓮道:“那你快去吧。”自家站在晩隱居外等着。眺望周圍景緻,原先還有些樹是不曾落葉的,如今都是光禿禿的了,觸目皆十分蕭條,只有她自己院子裡那一片竹子蒼翠依舊。
碧空如練,連一片雲彩都沒有,太液池水沉寂清冷,因沒有風,故而漣漪也少有,青水映襯着碧空,益發沉鬱。螢螢去的倒是快,不多時就捧了個手爐回來了。
林秀蓮便把手爐摟在懷裡,自是覺得溫暖了許多。
小香山原就是個土丘,當初修建西苑時移來些石頭在其上,修成的人工山,樹木不多,不過是種了幾種花樹,只是這個時節,多已凋零。
文杏堂外那幾株銀杏如今葉子亦落盡了,在那青石板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金黃,也無人打掃。唯有當中那條通往正殿的路上掃的一塵不染。
林秀蓮進來時,院子裡一片寂靜,只有幾個小內官在廊下坐着。林秀蓮徑直走到大殿前,張茂林不知從那裡轉了出來,笑着向她行禮,“王妃來了。”那幾個小內官面面相覷,面上神色都有些怪怪的,也都怪聲怪氣的跪下去磕頭問安。
林秀蓮心裡微覺奇怪,只得笑着讓他們起來,又向張茂林道:“前日王爺讓我謄抄一篇賀表,如今寫好了,拿來給王爺,王爺這會可在書房裡?”
張茂林神色便有些尷尬,頓了頓,又不好不說,只得陪着笑臉道:“王爺在裡面,只是午膳時候王夫人來了,這會還未走。王妃不如到偏殿裡等一等,奴婢進去通傳一聲。”一臉爲難的笑望着林秀蓮。
林秀蓮微微一怔,又勉強笑着道:“原來是這樣,那就不用通傳了,煩請公公代爲轉呈就好。”說着把手爐交給螢螢,從袖子裡掏出那張賀表交給了張茂林,正要走,卻聽見身後大殿的門打開了。
楊鐸拉開門,站在門檻內,臉上淡淡笑着,道:“我正要問你呢,你竟然來了。前兩****新得了一些茶葉,差人給你送了兩罐去,你嘗着可還好?”言罷匆匆給張茂林遞了個眼色。
林秀蓮被他一問,神色便有些訥訥的,不明所以了,因爲並沒有人給她送過茶葉。
張茂林忙笑着道:“奴婢該死,這兩日忙着,就給忘了,今天早晨還想着給王妃送過去呢,又一直不得空。”
楊鐸便道:“既然沒送,就現煎一壺來,王妃嘗着好,再送過去也不遲。”
晉王話已如此說了,林秀蓮也不好走了,只得隨着楊鐸進了大殿。
大殿正中是一張八仙桌,兩把太師椅,兩側各擺着雕花紅木椅子並高腳小茶几,四壁懸着些山水字畫,另外裝飾着寶瓶香爐盆景,不必細表,林秀蓮是來過一次的。
這會西進間的隔扇半開着,楊鐸徑直走了進去,林秀蓮隨在他身後進去,這裡就是楊鐸的書房了,林秀蓮還是第一次進來,禁不住四處張望一眼。剛擡頭,就看見那扇白石素漆屏風後頭走出一人來,正是王夫人,她一邊挽着頭髮一邊往外走。
楊鐸只淡淡道:“你先回去吧。”
王夫人應了個‘是’,走到林秀蓮身旁,只匆匆一禮,便出去了。
林秀蓮心裡極不適宜,也只得按捺着,臉上就笑不出來了。
楊鐸似乎渾然不覺,站在南窗下的大書案前頭,望着林秀蓮道:“你很怕冷嗎?這會就穿了這些衣裳,連手爐子都拿出來了,過兩日下雪了可怎麼辦?”
林秀蓮道:“妾身是有些畏寒,就比別人穿的多了些。王爺怎麼知道過兩日會下雪?”她打量楊鐸的穿着,他未戴冠子,單髻上只罩着網巾,穿了一領水碧色海水崖紋圓領羅袍。
楊鐸頓了頓,道:“欽天監那邊說的。”
林秀蓮想了想,道:“妾身聽說欽天監負責觀察天象、頒佈曆法,怎麼會知道天氣呢?”
楊鐸打量着她,淡淡一笑,才慢慢說道:“推測天氣原就隸屬於勘察天象的範疇之內。這原也算不得什麼。有經驗的監正還能推測出一個月後的天氣情況呢。”
林秀蓮含笑道:“原來如此。”
楊鐸便又道:“你既然怕冷,裡頭有炭爐子,更暖和些。”
林秀蓮便跟着他繞過那扇白石素漆屏風,內間當地放着一個雲白銅大火爐,裡面燃着寸長的銀炭,果然更溫暖些。靠北牆放着一張羅漢牀,南窗下一張青石條凳,上面一溜擺着四盆花,兩盆白山茶,如今正開着,還有一盆蘭花,一盆瑞香。
楊鐸閒閒的在羅漢牀上坐了,林秀蓮因爲方纔王夫人的緣故,就不往羅漢牀前去,先走到那南窗下,因爲條凳是近窗放着的,光線反而不如裡面的好,但見一片晦明中,那茶花寂然綻放,花瓣襯着濃綠的葉片,如冰綃般潔淨可愛。林秀蓮禁不住由衷讚了句,“殿下這幾盆花養的真好,只是蘭花與瑞香喜陰暗潮溼,放這裡正好,山茶卻要多搬出去曬曬日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