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走後,楊鐸重新穿戴起來,仍舊回書房裡去,信手抽了本書,閒閒的坐在那裡翻着。
張茂林輕快的走了進來,含笑問道:“不知午膳王爺可有什麼想吃的,奴婢去交代他們做。”
楊鐸本來就沒多少心思看書,當下把書往案頭一放,擡頭望向張茂林,“王妃明日要去永壽宮給太皇太后請安,你今日得空了先把馬車準備一下。”
張茂林面帶微笑,目含探詢的問道:“是去說大姐兒的事兒吧。”
楊鐸目光望向窗外,又毫無焦點,空曠的院落,遠處的山水,目光飄渺,連聲音都飄渺起來,“大姐兒的事兒不是最關緊的,太皇太后對我態度及看法纔要緊。我已經決定採納周紹陽的建議,表面上站在林家這一方,你也知道,這些年來,太皇太后一直試圖拉攏我,我現在若是突然表示要投誠,怕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所以只能慢慢來,我着力的寵幸林秀蓮,又向她表露出我想要明哲保身而不能的無奈,還有我對朝局的灰心喪氣。明日她去永壽宮,太皇太后一定會問她,我待她如何,我又是如何的。她倒是可以把這些話都帶給太皇太后。”
張茂林也正自奇怪,晉王並不是沉迷聲色之人,何以近來頻頻與王妃行房,原來是因爲這個。他是想要藉此來利用王妃。沉吟片刻,已經完全明白了,嘆息一聲,道:“只是如此,太難爲王爺了。”
楊鐸沒有接腔,目光迷茫起來,面色也慢慢暗沉下去,過了一會,才又說道:“我那篇冬至的賀表你早上送到皇上的承德殿,皇上可有說什麼嗎?”
張茂林搖頭道:“皇上不在,說是去了坤寧宮,小皇子不好,皇后連日來勞碌憂心,又剛剛生了孩子,便有些失於調養,如今也病倒了。”
楊鐸便嘆息了一聲。
張茂林又說道:“奴婢進宮,聽承德殿那邊的管事兒公公們說,昨日皇上還在召集內閣詢問工部的事兒,看來皇上想要徹查林黨之心很堅定啊。”
楊鐸道:“皇上的態度越堅定對我們越有利。只要皇上要徹查,太后武家的人必然會咬着林黨不放的。”
張茂林忙道:“王爺說的是。”頓了頓,又回道:“還有一件事兒要告訴王爺,王夫人早上給王爺送節禮的時候,說是府裡常走動的那個醫婆不中用,用了那麼多藥,還不見好,要傳別的醫婆來。奴婢就做主讓另外傳了個醫婆來,如今人已經到了,奴婢這就把人領到梧桐院去嗎?”
楊鐸沉吟片刻,道:“這個婆子的底細可知道?”
張茂林忙殷勤笑着作答道:“這個婆子還是王夫人身邊的那個蝴蝶薦的,那個蝴蝶也會些醫術,從前在宮中跟那婆子打過兩次交道的。據說這個婆子原先是在宮中給一個老太妃請平安脈的,老太妃早些年薨了,那婆子就沒在宮中走動了,只在京中替一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瞧些病。奴婢方纔見了,人還算本分老實,想來沒有大礙。”
楊鐸點頭道:“那你就讓人帶她去梧桐院吧。”
說來也巧,這個醫婆也姓王,人稱王姑姑。當下張茂林就指派了一個小太監引着這個王姑姑往梧桐院西偏殿的王夫人房中去了。
(轉)
王夫人養了這幾日,況且她自家原就有一種治療外傷極好的藥膏,所以外面的紅傷是長好了,只是那一次晉王下令行刑的婆子要打得他們三個月下不了牀,所以就有些傷筋動骨了。故而還躺在牀上養着,下不了牀。
那個王婆子一進門,就向王夫人拜了下去請安。
王夫人見了那個醫婆,就眉開眼笑道:“王姑姑總算來了,快起來吧,不用多禮。”
王婆子把手中行診的藥箱子遞給蝴蝶,小碎步蹭蹭的走到炕沿前頭,拉着王夫人的手,唉聲嘆氣道:“怎麼會打得這樣狠,這一次教夫人受苦了。”
王夫人就說道:“從前在宮裡就知道姑姑醫術了得,如今我進了這王府,有好些年沒有見着姑姑了,姑姑身子可還硬朗着呢!竟然一點不嫌老。只是勞煩姑姑大清早就走這一趟,我心裡好生過意不去。”因又向一旁的蝴蝶吩咐道:“你這孩子,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給姑姑倒茶,也不知姑姑愛吃什麼,就把準備的那些點心都拿過來吧。”
蝴蝶答應着就放下王婆子的藥箱匆匆出去了。
王婆子看着蝴蝶走遠了,左近又沒有別的人,才低聲說道:“夫人,張大人叫老身給夫人捎個信兒,自從上次聽說夫人捱了打,他憂心如焚,巴望着見夫人一面兒呢,有些話要當面給夫人說呢。”
王夫人眼圈就紅了,道:“到底還是表哥待我不同於旁人,我在這王府裡頭,不知道的人,還想着我怎樣風光呢,其實過的什麼日子呢,那些糟心熬煎只有自己心裡清楚罷了。只是一入侯門深似海,如今又在這西苑裡,那裡能想見就見得上呢。”
王婆子皺眉沉吟道:“夫人說的是,如今在這裡,想要見一面確實不容易。”
王夫人繼續又往外倒苦水,說道:“林家先後把兩個女兒都送進來,先那個一味的刻薄寡恩,張揚跋扈,目中無人,那幾年的日子我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好不容易死了,不想又來了一個,這一個倒是會做低伏小,做狐媚子哄得王爺日日與她歡好,大白天的都一起做那種事兒。”
王婆子嘖嘖稱奇,道:“竟然有這種事兒?”
王夫人點頭道:“我來了王府這些年,好歹也有幾個心腹,這話都是王爺身邊的奴才們說的,怎麼會是假的呢。”
王婆子道:“夫人也該早作打算纔是。”
王夫人不解道:“做什麼打算?”
王婆子道:“自然是養下個一男半女,以後不管別人怎麼樣,至少夫人在王府裡的地位是保住了,後半生也有了指望。”
王夫人滴下兩顆眼淚,抽抽搭搭道:“果然還是姑姑最疼我,纔會對我說這樣掏心掏肺的話。可是就是要養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說養就能養的啊,姑姑不知道,一個月裡,王爺連一個晚上都不在我屋裡過夜也是常有的事兒。總是這樣子,何時才能養下孩子呢?”
王婆子道:“夫人難道就沒有動動別的心思?”
王夫人故作不懂,問道:“什麼心思?求姑姑教我。”
王婆子道:“以前宮中妃嬪爲了固寵,都會用帳中香。”
她只說了一半便不說了,王夫人頓了頓,道:“姑姑不知道,王爺的心思深着呢,用這種法子,若是被發現了,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王婆子皺眉道:“那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王夫人一時也皺着眉頭只管出神。
王婆子便又道:“夫人好歹快點給我個話,我也好回去跟張大人說啊。”
王夫人急道:“別說我身上有傷,就是沒傷,也出不去啊,怎麼能見面呢?”
王婆子道:“夫人在宮中,大概也聽說了,小皇子只怕是保不住了,張大人的意思,等那件事兒一出來,只怕宮中各處都要忙亂起來,欽天監也勢必會入宮辦些推演天象的差事。只要夫人點頭,張大人說,辦法他來想。”
這個王秋桐從前未入宮前,就與表哥張耀祖有舊,原指望着在宮中當幾年差,就被放了出去,不承想後來被指給了晉王做妾室。她初入王府,倒也是滿懷雄心壯志,可是這幾年來,不管她如何做,晉王對她一直都不大待見,今見表哥託人來傳信兒,說要見自己一面,怎麼會不明白她表哥打的什麼主意呢,她自己心裡也漸漸萌發了別的想頭。雖然想要利用張耀祖,又在心裡暗罵她表哥也太大膽了些,有那樣的想法真是作死。她心裡更知道這件事兒若是做的不夠隱秘,讓別人知道了,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一時遲疑不決。
王婆子聽見外頭有腳步聲,知道蝴蝶來了,就忙說道:“夫人既然拿不定主意,我三日後還要再來,夫人且好好想想,到時候再告訴我吧。”
王夫人點頭道:“如此也好。”
王婆子就揀了幾樣點心吃了,又喝了一回茶,這纔看視王夫人身上的傷。因爲醫婆主要是給婦人看病,所以擅長的多是婦科千金,對於這種跌打損傷就不甚了了,王婆子進來前,原就是有準備的,帶了些專門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一面親自給王夫人敷上膏藥,一邊又開了一張活血化瘀的湯藥方子,命抓來吃着,臨走前,又當着蝴蝶說道:“夫人只管安心養傷,湯藥莫要嫌苦,要按時吃,老身過兩日再來,看情況再調整藥方吧。”
王夫人就命蝴蝶道:“姑姑遠道而來,外面又天寒地凍的,拿十兩銀子出來請姑姑打酒吃,好生替我送一送。”
王婆子來給王夫人看病,王府裡原是會支付診費並車馬費的,算起來也不過就三四兩銀子錢。王夫人如今要打賞她,一開口就是十兩,出手果然闊綽,王婆子心裡歡喜不已,嘴上就道謝不迭。
蝴蝶就領命拿了銀子,送王婆子出了梧桐院。王婆子就說:“外面冷,姑娘快回去吧,出去的路老身都知道,方纔是從文杏堂那邊過來的,老身如今還得再去那邊一趟,交涉好了,才得出去呢。”
蝴蝶樂的不走那一遭,就笑吟吟的答應着,看着王婆子去了文杏堂方向,就仍舊回梧桐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