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的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暖陽煦煦。可是北海卻依然冰冷,視野裡都是一片白色。
這是楊鐸到北海的第一日,把皇上的聖旨頒發過後,千里之外帶來的賞賜也送到了武元訓的中軍總帳前。
接下來便是與武元訓寒暄一番,開始宴飲。
因爲前方還在與丁零人打仗,縱使有皇帝的賞賜,帳篷內外的每個士兵也都沒多少喜悅的神色,面色冷漠的守衛在大帳左近,冰冷的盔甲,冰冷的鐵槍長矛,鐵甲生寒,但他們的臉色卻比北海的冰更寒,都透着陰鬱。
這些足可見武元訓治軍之嚴。
席間不時有士兵進來向武元訓彙報軍情。楊鐸本也懶得與他坐着虛與委蛇,便藉故告辭離開。
楊鐸居住的帳篷距離中軍大帳有些距離,大約是因爲他天潢貴胄,又是先帝最疼愛的晉王,爲了安全起見,被安置在了負責後勤的那一片營帳附近。
裹着厚厚的狐裘回到自己帳篷裡,隨行的幾個內官已把帳篷裡收拾妥當了。
路上顛簸也有些累了,楊鐸梳洗後便躺下睡去。
楊鐸的帳篷旁邊就是一片樹林,夜裡風大,他睡了一覺被呼呼的風聲驚醒,醒來,帳篷裡一片漆黑。
楊鐸在牀榻上躺了一小會,屋子裡的東西已能看清楚,遂掀開被子下牀,走到桌旁去倒水茶。
湯婆子裡的茶溫熱可口,他剛喝了一口,忽然聽見了帳篷外有腳步聲響起。因爲地上到處都是積雪,雪雖然被踩的又硬又實,可人踩上去,還是難免有窸窣之音。
楊鐸也沒在意,只當是巡邏的士兵,放下茶杯正要回去睡,卻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是朝自己的帳篷走來。他稍作沉思,便有了主意。
楊鐸輕手輕腳走到牀榻前,把剛纔被他掀開的被子折了一下,就像是有人睡着的樣子。他從壁上取下長劍,隱身在牀榻一側的屏風後,靜待來人。
果然帳篷的門簾被掀開,一個黑影出現在了帳篷門口。
那人的體型較一般人高,肩膀也更闊,看着很壯。月光照在他身上,在帳篷裡投下一個淡淡的暗影。
莫非是丁零人?楊鐸心頭一凜。
那人果然徑直走到牀榻前,揮舞手中的大刀就砍了下去。
楊鐸在他揮刀砍下的瞬間,從屏風後閃出,揮劍刺向那人後心,那人反應也十分敏捷,意識到背後有劍風掃來,也不回頭,先轉身避開。
楊鐸一劍刺偏,只刺中了他的左臂。
那人左臂受傷,形動卻絲毫不受影響,轉身便舞動砍向楊鐸,電石火光,大紅與長劍砍在一起,激起火花點點。
楊鐸臂力不及那人,抵不過他,抽出劍就地一滾,已滾到一旁,那人揮刀又砍了過來,楊鐸從地上一躍而起,舉劍刺向那人的手腕。
那人大約也沒料到楊鐸有如此好的身手,避過楊鐸這一擊後便不再進攻,轉身欲要逃跑。
帳篷外的巡邏士兵聽見了帳篷裡的打鬥聲,恰好有人高聲喚道:“晉王殿下,晉王殿下。”
楊鐸揚聲道:“有刺客,一定要抓活的。”
那人逃出了帳篷,巡邏的士兵圍了上來,
楊鐸追出了帳篷,但見火把照耀下,那人的容貌並非國朝人,果然印證了楊鐸的猜測,是丁零人。
巡邏的士兵已對刺客形成了合圍之勢,楊鐸袖手站在帳篷門口,冷聲命令道:“要活的。”
幾個內官聞訊趕來,楊鐸顧不得理會他們的噓寒問暖,緊緊盯着士兵與丁零人纏鬥。
那人的刀法沒有什麼巧妙,依仗的是臂力過人,一把刀舞得虎虎生威,那些士兵一時也無法靠近他,雙方僵持不下。
楊鐸脣角閃過一絲冷笑,轉身便向帳篷裡走出,給其中一名內官扔下了一句話,“人拿下了直接帶進來。”
那名內官叫周新,忙應道:“是。”
楊鐸回到帳篷裡,帳篷中的兩座燭臺上十數盞蠟燭都已經燃亮了。
楊鐸在帳篷正中的桌案前坐下,一個內官上前給他斟茶。
楊鐸握着茶杯慢悠悠喝着,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左手隨意的搭在鋪着獸皮的座椅上,修長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敲着。
帳篷外的纏鬥已發生了變化,那個丁零刺客試圖突圍,手中的大刀舞出幾分狠戾。
斜刺裡奔來一隊士兵,當先一人躍過衆人,揮舞手中長槍刺向丁零刺客的後心。
站在帳篷口的幾個內官吃了一驚,周新忙尖着嗓子提醒,“將軍槍下留人,王爺說要抓活的。”
可是已經晚了,那人的長槍刺入丁零刺客的後心,他倒在了雪地上。
楊鐸正端着杯子,手不禁抖了一下,他丟下杯子,奔出了帳篷,就看見武元訓手下的先鋒韓子豐手持長槍站在衆人當中。
韓子豐見了楊鐸,稍稍抱拳行禮,神色十分倨傲,“末將參見晉王殿下。”
楊鐸看見他長槍上兀自染着血跡,已明白人是他殺他,一時面沉如水,似笑非笑道:“起來吧。”
韓子豐本就沒有跪下去,聽楊鐸這樣說,立馬又站了起來,“這個丁零刺客的屍體容末將帶回去,明日兩軍陣前拋出去,也好滅一滅敵人的威風。”
楊鐸打量着他,淡淡道:“方纔本王已下令,要留活口,你爲何違反軍令?”
韓子豐臉上神色一僵,眼珠子轉了轉,又陪着笑臉呵呵道:“王爺確實有令在先,可是末將來的時候並不知情,失手殺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刺客嘛,抓住了早晚都要殺,王爺該不會怪罪末將吧?若真是如此,末將惶恐至極,請王爺治罪。”他的態度雖然還有些倨傲,可是卻已出口認錯。
楊鐸不置可否,冷冷的目光打量了他片刻後,淡淡一笑,道:“怎麼會,本王還要感謝韓將軍及時趕來,制服了刺客。韓將軍勇武無敵,本王會在王爺面前替韓將軍多多美言的。”說罷打了個呵欠,道:“屍體將軍要帶走就儘管帶走吧,本王就不奉陪了。”
周新從未見自家王爺如此忍氣吞聲過,一時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到頭腦的感覺。見楊鐸轉身回了帳篷,忙跟了進去。
外面巡邏的士兵很快就散了,韓子豐吩咐了幾個人把屍體拖走,又厲聲命令加強晉王帳篷周邊的防範,以防丁零人再次偷襲。他一時並沒有走,站在帳篷外望向帳篷裡,可惜隔着一扇門簾,什麼也看不清楚。方纔晉王的言行着實讓他有些琢磨不透,他遲疑一瞬,轉身離去了,只能回去報給元帥,讓元帥定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