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分明記得杜紫英手裡提着個兔子燈,幼時他們都喜歡在庭院裡拖着兔子燈互相追逐嬉戲。他的兔子燈一定是買給蕭如姐姐的吧?
林秀蓮卻不知道,沈蕭如其實並不喜歡兔子燈,更何況她這些年一直在落霞觀修道,那裡會要兔子燈?
林秀蓮遂楊鐸走到酒樓的後院,幾乎有些不認識自家的宮車了。宮車的四角都掛滿了各色花燈,有牡丹,荷花,蛺蝶,竟然還有兩盞兔子燈。五色炫目,燈火輝明,宛若一座小小的鰲山,將風中絮絮的雪花都映照成了銀閃閃的漫天星斗。
“好不好玩兒?”楊鐸笑問道。
林秀蓮報之一甜甜的笑,牽了楊鐸的手向宮車奔去,“喜歡是喜歡,只是就這樣回去,看在外人眼裡,未免太過招搖了。”
兩人相視一笑,方纔留在彼此心中的種種陰霾都一掃而空。
楊鐸拉着林秀蓮替她拂落風帽與斗篷上的雪花子,才扶着她進了馬車,他自己匆匆抖了抖袍子,振了振衣袖,也鑽進車廂裡,“今晚我就是陪你出來看燈的,招搖些也不怕。”
回到西苑已是三更天了,兩人沐浴過後鑽入帳中,在被底緊緊擁着彼此,咕咕噥噥說着些閒話,都是毫無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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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元宵節後百官第一次上朝,就有官員彈劾晉王納有婚約之人爲妾於禮法律法皆不合。雖然晉王陳明程氏已經與梅翰林之子退婚,更有知情官員彈劾是晉王暗中強令梅翰林家退的婚,其實梅翰林家並不願意。
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自然也傳到了西苑。
林秀蓮見楊鐸還是照舊讀書習字,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朝議紛紛,還是因爲對納妾一事態度堅定故而不願意理會,林秀蓮心裡捉摸不定,也不好開口詢問,等聽說帶頭彈劾楊鐸的官員就是元宵節夜裡燈市上遇見的那個周紹陽時,再也忍不住了,問道:“你說那個周紹陽不是伯父的人,難不成他是太后的人?”
午後的陽光雖然不算多暖,可是暖閣裡卻極溫暖,楊鐸放下手中書卷,想了想,道:“我想他現在應該算是太后的人了。”
林秀蓮本來不打算打聽朝政,卻還是忍不住好奇道:“怎麼說?”
楊鐸索性拉了個靠枕歪着,做出要與她詳細解釋的架勢,“武明照圈佔皇莊一案,最後皇上給的結論是武明照律下不嚴,就塞了這個周紹陽去豐臺大營,說是讓他替武明照好好管束一下那些士兵。”
林秀蓮插嘴道:“這也太荒唐了,一個內閣的學士,怎麼會統兵呢?”
楊鐸點頭道:“是很荒唐,人是你伯父舉薦的。”
林秀蓮禁不住皺了皺眉,“啊?伯父怎麼會給皇上舉薦一個這樣的人?”
楊鐸道:“你伯父若是推舉他自己的人,武家人自然不買賬,皇上只怕也不同意,周紹陽在黨爭中一直保持中立,所以你伯父就舉薦了他,只有這樣,皇上纔會同意,武家纔會接受這個擺設。”
林秀蓮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楊鐸繼續道:“這個周紹陽與程綸師傅是同鄉,剛好又熟知內情,所以就帶頭彈劾我,彈劾我就是彈劾你伯父,藉此好向武家人邀功,所以他現在應該算是太后他們的人了。”
林秀蓮蹙着眉頭,道:“人可真是善變。”
楊鐸不置可否的一笑,又拿起了書卷。
楊鐸說給林秀蓮的,其實也是他想讓所有人知道的。周紹陽只有這樣做,纔會博得武明照等人的信任,纔會在豐臺大營真正立足,才能夠替楊鐸拿到一部分兵權。
楊鐸拿起書,卻並不太看得進去,他忽然想,若是以後周紹陽忽然又成了自己的人,林秀蓮想起今日自己這一番話,會不會起疑,說謊話就是這樣子,就像是滾雪球,只會越滾越大。他遂又笑着道:“對啊,人就是很善變,尤其是做官的人,很多人都不能信,利益驅使,今天站在這一列,明天又站在另外一列,都說不好。”他這樣說,也算是提前爲將來要出現的狀況找個藉口。
林秀蓮默默點了下頭,吞吞吐吐道:“後天,後天程小姐就要入府了,你打算讓她住在那裡?”
楊鐸想也不想隨口道:“你現在是王府的女主人,這種事還要我操心嗎?你決定就好了。”
林秀蓮瞪了楊鐸一眼,“說的好聽,人家畢竟是你師傅的女兒,我怕萬一慢待了怎麼辦。”
楊鐸認真盯着林秀蓮,“不管她從前是誰,入了王府都一樣,你要是不好做主,就讓她住在閒月閣吧。”
閒月閣在安樂居旁邊,屋子雖然寬敞,可是地方卻不好,離文杏堂,梧桐院都很遠。
林秀蓮想着楊鐸未免太薄待那位程小姐了,又問道:“那位份呢?”
楊鐸道:“自然也是一視同仁,從娘子做起。”
林秀蓮還要問什麼,楊鐸打斷了她道:“你今天要一直跟我說她嗎?”
林秀蓮忙搖頭,解釋道:“也沒有,就是。”
楊鐸笑道:“我沒興趣說她,你不是想讓我教你臨摹我的字嗎?我去裁紙研墨,你先去給我煎一壺茶,順便想想讓我先教你那些字?”
林秀蓮便一笑,從榻上下去,往外間煎茶了。
(轉)
次日一早各宮皆有賞賜送來西苑,慶賀晉王納妾。
林秀蓮在西進間的暖閣裡擺弄着圍棋子,心緒不佳。
楊鐸推開槅扇門進來,“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林秀蓮在棋盤上擺了一圈白子,外面又擺一圈黑子,黑子外面再擺上白子,自然不是在下棋。聽見楊鐸問,她手下不停,仍舊慢悠悠擺弄着棋子,“你知道我最討厭動腦筋的事情。”
楊鐸撩起袍子在她對面坐下,也順手抓了一把棋子,林秀蓮擺一個,他就跟着擺一個,“爲什麼不高興?”
林秀蓮瞪了他一眼,“你知道,還問我。”
楊鐸忽然笑了,“看見你這麼在意,我不知道爲何忽然很開心。”
林秀蓮蹙着眉頭,抓了顆棋子向楊鐸丟去,“你真討厭。”
楊鐸接住了那顆棋子捏在手裡把玩,笑眯眯道:“好了,別不高興了,他們要送賀禮,我也不能擋在門外,只能隨他們去了。”
林秀蓮打量着楊鐸,半晌嘆息道:“人生若只如初見就好了。”
楊鐸道:“此話怎講?”
林秀蓮道:“當初第一次見你時,你可不是這副涎皮賴臉的模樣。”
楊鐸笑問道:“那你第一次見我,我是什麼樣子?”
林秀蓮道:“你還記得墨冥嗎?”
楊鐸道:“記得。”
林秀蓮道:“就是那個感覺。可惜翠兒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能合出那種香了。”
楊鐸不欲跟她多說翠兒,道:“我****陪着你,你還琢磨着要合香,真是沒意思。”
林秀蓮忙一笑,道:“我就是隨口說說。”
楊鐸道:“那你更喜歡那樣的我?”
林秀蓮也說不清楚,初見時,楊鐸身上那種沉靜到近乎冷漠的氣息讓她心生寒意,大約是相處久了,楊鐸現在越來越溫和,可是他的情緒也隱藏的越來越好,一種是可望而不可及,一種是就在身邊卻感覺遙不可及。林秀蓮呆呆想了一瞬,笑着道:“都喜歡。”她說了違心的話,可是自從在山谷裡被楊鐸救回來,她也一直在慢慢學着隱藏自己某些真實的情緒。
外間又有內官引了送賀禮的人進入大殿,張茂林帶着幾個小內官在那裡張羅着接待。
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林秀蓮還是聽見送禮的是她哥哥林秀章與堂兄林錦城。
林秀蓮的心情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
妹夫要納妾,大舅哥們送禮恭賀。雖然他們送禮並不能代表他們就是真心實意的在恭賀晉王納妾,他們的這樣做多少也會是爲了要照顧禮節。可是林秀蓮心裡還是很不舒服,若是哥哥們真的在乎她的想法,其實完全可以不送禮過來,畢竟藩王納妾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不過一個小妾,也不值得恭賀。可是哥哥們還是那樣做了。
林秀蓮皺眉聽着外面的太監尖着嗓子念禮單,一件件的賀禮,都不是尋常之物,看來哥哥們在禮品上也是費了心思的,那就是刻意爲之了,原來他們真的完全不照顧她的感受。
雖然早都知道父兄們把她當做棋子,當做籌碼,讓她聯姻是爲了換取他們想要的利益。可是在這件事上,林秀蓮還是極難受。
林秀蓮此刻毫不掩飾的悲傷盡落在楊鐸眼裡,他丟下手裡的棋子,伸手握住了林秀蓮的手,她的手很涼很冰,“別難過了,你哥哥們納妾我也會送賀禮給他們,不過是禮尚往來。”
林秀蓮強忍着眼淚,“不一樣的,他們納妾難受的又不是我,是我嫂子們纔對。可是你納妾,明知道我會不高興,他們居然也來恭賀。”眼淚終究忍不住滑落,林秀蓮抿掉淚水,倔強的仰起臉,“我早都知道他們不在乎我,都是我自己癡心妄想,還渴求他們在乎我的感受,以後不會再爲他們落淚了。”
楊鐸在她肩上拍了拍,又揉了揉她的頭髮,安慰道:“雖然他們都不在乎你的感受,可是我在乎啊,你應該感到高興纔對。”
林秀蓮心裡卻是在想,你若是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又何必要納妾?口口聲聲說有苦衷,又不肯告訴我苦衷是什麼,這也叫你在乎我的感受嗎?她卻還是笑着說:“對啊,我應該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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