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蓮再一次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舒服的牀上,屋子中瀰漫着草藥的氣味,睜開眼,看見趙六兒與張進站在門口,目光在屋子裡搜尋了一下,才發現楊鐸躺在不遠處的另外一張牀上。
林秀蓮掙扎着起身,向門口的趙六兒喊道:“趙公公,皇上他,他怎麼樣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趙六兒忙奔了過來,“王妃,皇上受的都是外傷,太醫已經看過了,重新換了藥,湯藥也喂下去了,如今雖然還有一些發熱,但是沒有大礙,王妃儘管放心,倒是王妃您,您的病更要緊。”
林秀蓮微微皺了下眉,掀開被子便要下牀,矢口否認道:“我有什麼病,就是太累了。”
楊鐸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說道:“趙六兒,還不快把王妃的藥拿進來。”
趙六兒心頭一凜,忙道:“是。”
林秀蓮道:“我好好的,又沒病,不用喝藥。”
趙六兒爲難道:“王妃身子原就弱,這次又有所傷損,再說王妃手心裡也有傷,也是要喝點湯藥的,所以太醫就給開了藥。總之這些藥雖然苦了點,可是喝下去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王妃還是喝一點吧。”說罷急衝衝跑去端藥。
林秀蓮欲要下牀,腦中又是一陣眩暈,無奈又坐了回去,復又舉目四顧,“這是哪裡?”
楊鐸撐着站起身,向林秀蓮這邊走過來,張進忙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林秀蓮的牀前,楊鐸扶着張進頗爲艱難的坐了下去,對林秀蓮說道:“這就是你看見的那間農舍啊。”
林秀蓮望了眼窗外,茫然道:“怎麼還是正午呢?我,我以爲天都黑了呢。”
楊鐸道:“那是昨天了,昨天你拉着我過來,後來,後來我們兩個都睡着了,張進他們找到了我們。”
林秀蓮詫異道:“這麼說,我睡了,一天一夜?我怎麼會睡這麼久?”
楊鐸神色凝重的望着林秀蓮道;“你生病了,太醫說是胸痹,昨天你犯病暈倒,太醫給你施了針,太醫又說你太累,需要好好休息,但是剛施針後你會很難入睡,所以又給你灌了點安神的藥,所以纔會睡這麼久。”
林秀蓮極力回憶着,昨天她拉着楊鐸跑,後來講完了那個故事,心中狂跳不已還伴着陣陣絞痛,胸悶氣短噁心,頭腦發暈,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其實這些症狀她以前也有過的,只是沒有太在意,總以爲是太傷心又沒好好吃飯纔會那樣,原來卻是胸痹,記得以前聽人說過胸痹這種病,應該是很難治癒吧?
楊鐸看她默然不語,又安慰她道:“太醫說你的病情不算嚴重,只要以後好好休養,按時吃藥,不再有傷心的事兒鬱結於內,就不會有事的。”
林秀蓮整了整神色,略點了下頭。趙六兒捧了藥進來,林秀蓮接過便喝,一口氣喝完後把空碗遞給了趙六兒。
楊鐸又遞上一碗漱口的水,林秀蓮擺手道:“不用了。”又問道:“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趙六兒看了楊鐸一眼,楊鐸道:“拿些點心過來,午膳讓他們快一些。”
趙六兒忙退出去。
楊鐸向林秀蓮解釋道:“豐臺大營那邊接到消息,派了驍騎營趕來馳援,抓了幾個活口,餘下的刺客負隅頑抗,當場就死了。他們根據我們在山中留下的蹤跡一路找了過來。”
楊鐸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交代了,細想卻覺得當時情形十分危險,就算是親身經歷過,還是覺得心有餘悸,“那個內奸查出來了嗎?還有那些刺客,是不是藩王與武家人勾結造反,指使他們來刺殺?”
楊鐸道:“這次造反的是蜀中的惠王,惠王妃原是武太后的表妹,武明照的表姑,武家倒臺,雖然朝廷對他們的態度未變,可是惠王府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這次事件的波及,對朝廷不再信任,纔會鋌而走險。”
皇家與臣子之間的關係真是錯綜複雜,按理說惠王是先帝的兄弟,血緣上應該與楊鐸更親近,可是就因爲他娶了武太后的表妹,便與武太后,武元訓兄妹之間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更何況藩王的身份本就尷尬,所以武家一倒臺,他們就會受到很多五行的影響,繼而推動了他們的謀反。“原來是這樣,那內奸呢?”
楊鐸猶豫片刻,道:“內奸是麗妃。”
猜測被證實,林秀蓮倒是沒有多少吃驚,只是頗爲感慨,袁明玉爲了報仇果然是不擇手段,楊鐸近來對她寵愛有加,她卻再次背叛楊鐸,怕楊鐸心裡的滋味也很不好受吧。想到這裡,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她?”
楊鐸道:“我還沒想好。”
“袁明玉那樣做的原因我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只有那樣她才能夠真正報仇,可是卻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與武家人聯絡上的。”
楊鐸淡淡道:“武太后與武貴妃都還幽禁在宮中,原本屬於他們的人雖然都換掉了,卻難保全部處理乾淨,所以他們就算被幽禁,應該還是可以與宮外取得聯繫的。至於袁明玉,她前些日子離開西苑後一直在宮中,若是肯用心,勢必能有法子跟武太后聯絡上,再通過武太后,就能與宮外的武元訓惠王等人聯絡,這都是有可能的。當然了,事情還在調查,這也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
楊鐸說的有理,這些情況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林秀蓮又坐了一會,覺得腦中的眩暈好了許多,遂下牀走去倒水,茶壺中有溫熱適中的清水,因爲兩人都要吃藥,所以張進等人只送來了清水,沒有煎茶。
林秀蓮倒了一杯遞給楊鐸,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喝着,餓得久了倒是不覺得餓,可是水喝下去後,腹中有了東西,反而感覺到餓。
正好趙六兒送來了點心,不過又說午膳還要再等一會才能好。
楊鐸說自己不餓,林秀蓮揀了幾塊愛吃的點心,趙六兒遂把托盤上的點心擺在一旁桌子上,退了出去。
楊鐸這次雖然受的都是劍傷,並沒有傷及筋骨,可是失血過多,臉色看着很差,精神也不太多。
林秀蓮一杯水喝盡,又吃了兩塊點心,上前扶楊鐸起身,“你還是躺着吧。”
楊鐸乖順的扶着林秀蓮站起身,因腿上傷的太重,走了兩步忽然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林秀蓮顧忌他手臂上有傷,不敢拉扯他的胳膊,情急下合身抱住了他。
楊鐸心中暖意融融,黑漆漆的眸子裡冰雪消融,一派笑意如春,林秀蓮刻意迴避着他的視線,待他站好,慢慢鬆開了手,仍舊走到一側去扶着他。
楊鐸好不容易纔重新坐回牀上,林秀蓮小心翼翼扶他躺下,拉起被子給他蓋好。
“這次遇到了意外,北海,還要去嗎?”林秀蓮期期艾艾的問。
不管怎麼說,杜紫英埋骨在那裡,她還是想去祭奠一下他的,再說,袁明玉說那裡一年中的大半年都在下雪,常年冰雪覆蓋,一片雪白,人在那裡極容易絕望,她很想去見識一下。
楊鐸毫不猶豫的答道:“當然要去。不過要等我養好傷纔可以回去。”雖然猜到林秀蓮要去北海多半是爲了杜紫英,可是經過昨天之後,他對於那些事已毫不介懷,只要林秀蓮能夠開心,怎麼都好。
林秀蓮想了想,道:“那至少也要一個月吧。”
“嗯。”
“這裡距離京師不遠,要回去養傷嗎?”宮裡各方面的條件都比這裡要好,回去自然是便於養傷的。
楊鐸想也不想答道:“不用,太醫說我不易挪動,這裡依山傍水,挺適合養傷的。”一旦回宮就要面對太多的人事,就算設法不讓林秀蓮回西苑,讓她陪伴在自己身邊,可是也沒有這裡更自在,不存在任何約束。
“一個月後差不多都要下雪了吧?那個時候去北海只怕不易,到了那邊也冷的緊。”林秀蓮望着窗外的遠山近樹,思量着說道。
楊鐸含笑注視着林秀蓮,忽然沒頭沒腦的問道:“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林秀蓮收回目光,想了想,“今日是十月十六?”
“你可真是個傻子,今天都十八了。”
十八,對啊,今天是十月十八,十月十八,是..林秀蓮驟然望向楊鐸,楊鐸亦微笑着在看她,“去年的今天是我們成婚的日子。”
林秀蓮震驚淡去,轉過身往窗前走去,假裝去看風景,心卻是一陣悸動,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記憶慢慢清晰的涌現出來,有些記憶是愉快的,有些記憶又太過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楊鐸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希望從今往後每一年的十月十八我們都在一起。”
林秀蓮聽見楊鐸這個話,憶起他昨日突然對她說的‘我愛你’,前後思量,不是不感動的。可是這一年走過來,有過太多的討好,維持,經營,算計,還有太多的隱瞞,欺騙,傷害。不管是昨天逃命的時候,還是現在,此時此刻,林秀蓮都不敢再有任何的奢望。
“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知道就憑我幾句話不能使你信服,不過只要你肯給我時間,給我們時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林秀蓮仍舊沉默着。
楊鐸也不再多言,過了一會又開口說道:“還記得你昨天給我講的那個故事嗎?那個叫王磐的人嫁女的故事。其實我之前也聽說過,不但知道前半段,還聽過後半段。他的女婿姓張,有‘再來少遊’之譽。我猜測王磐就是看中了他有秦少游的才學才選中了他。不過這個人不比秦少游的命運那樣多舛,他在前朝中過舉人,官至武昌通判,後來辭官還鄉隱居,築堂藏書悠遊以終,算是個很會享受生活的人。”
林秀蓮‘嗯’了一聲,尋思着楊鐸果然博學多識。